readx; 程鈞看着小石頭兩個人說話,只在旁邊站着,便覺身後有人。轉過頭去,只見山石後面露出一個人影,卻是一個身穿皮衣,別着獵刀的少女,正笑着對自己示意。
只見那少女最多十七八歲的樣子,梳了一個油光光的大辮子,圓圓的臉,笑嘻嘻的臉上有一對酒窩,容貌甚是甜美,只是眼睛是一對向上斜飛的丹鳳三角眼,露出了幾分潑辣。
程鈞笑着點頭,那少女走上幾步,笑道:「你就是石頭他們撈出來的?你是山外頭來的是不是?真俊啊,像個大姑娘似的。」
程鈞忍不住一笑,那少女的言辭雖然直率,卻也天真爛漫,道:「就是我呀。」
那少女道:「我是小石頭的姐姐。我們家姓柴,就住那邊馬尾村。走,你去我們家坐坐,我家裏有可多好吃的了。」說着拉住他。
程鈞沒想到她這般熱情,被她很自然的拉住,剛要說話,就見那少女眉毛一豎,瞪大了眼睛,轉頭罵道:「兩個小兔崽子,往哪裏逃啊?」
原來剛才兩個小子看見那少女和程鈞說話,都覺得機不可失,要偷偷溜走。那少女哪裏給他們機會,放開程鈞,如一陣風一樣跑過去,一手拽住一個,抓小和尚是抓住他的衣領,抓小石頭,則是直接抓住他耳朵,雙手一拖,將兩人橫拖數尺,拽回了自己身邊。動作之兇猛,連程鈞見了,也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氣。
小石頭被拽的吃疼,大叫道:「放開我,柴火妞。」
那少女出力的扭着他耳朵,笑道:「你可以再說一遍。」見小石頭哼哼幾聲,不敢再說,笑道:「我量你也不敢。我們姓柴,別人叫我柴火妞,我還高興呢。就你不行,我是你姐姐,你就只能叫姐姐,敢叫別的,看我把你耳朵擰下來。」又擰了幾圈,這才放手,小石頭滿臉委屈的捂着耳朵,淚眼汪汪的看着她。
那少女數落完小石頭,又轉頭拉住小和尚,道:「你也膽子大起來了,和小石頭兩個做什麼都不跟我商量,還教他偷偷地拿我的皮衣出來,還不肯叫我知道做什麼。那孩子凍在冰裏頭,不應該睡個熱炕,吃點熱湯麵麼?把他放在你的小廟裏,你也真做的出來,合着你們覺得我平時摳門,對着客人也摳門,怕吃了我的不成?咱們山裏頭哪有慢待客人的規矩,都叫你們倆小子給丟臉了。」
小和尚瞪了小石頭一眼,小石頭攤手道:「他身量高嘛,我的衣服他穿不得,我看柴火……姐姐的衣服正合身,反正皮衣看不出男女,我就拿了一件,沒想到剛回去就給發覺了……」
程鈞一低頭,果然見到自己身上那件皮衣依稀有些女子的款式,只是不算明顯,穿着倒還是挺合身的。他想起一事,問道:「我先前的那件衣服還在麼?」原來那件衣服上面有一鬼畫符,倒也不是很有用,對於他來說,最多也就是有點紀念價值而已,他也只是隨口一問,丟了也就丟了。
小和尚甚是慶幸能賺開話題,忙轉過頭來,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道:「那件衣服啊——」想了想,還是道:「我怕有麻煩,沒有收進來。」
程鈞道:「有什麼麻煩?」
小和尚道:「我們把你從冰里化出來的時候,有個路過道爺說你這身上的東西,是鬼畫符,是叫『化屍符』的一種邪術,我怕對你有妨害,因此就扔了。」
小石頭看了小和尚一眼,總覺得他這番話和對自己解釋的那番話裏面有微妙的不同,但是他一向是相信小和尚的,因此只是疑惑,卻沒有說話。
程鈞神色淡淡,道:「原來如此……這附近有道觀?」他前世也曾來過萬馬山,不記得有道觀。畢竟那時,這方圓千里,全是萬馬寺的道場,即使是道門也無法插足。不過現在萬馬寺窮的只剩下一塊匾,那有幾座道觀擠佔了萬馬寺的空間,也不足為奇。
小和尚故意說出「化屍符」這種他也覺得不靠譜的東西,本來打算看程鈞說什麼,哪知道程鈞完全不接這句話,不由暗自小鬱悶了一下,正要回答,卻聽柴火妞道:「有啊,在那邊山坳里有一座紫雲觀,那裏的岳華真人,是個有道的高人,可有本事了。」說着,神色間容光煥發,頗為興奮。
小石頭本來雖然撅着嘴,但也只是有些小孩子鬧脾氣的樣子,聽到「紫雲觀」三個字,陡然警惕起來,重重的哼了一聲,道:「他有什麼本事,他有勾三搭四的本事!拿着兩把鐵劍亂晃也叫本事,天下有本事的人也太多了。」
柴火妞轉回頭,道:「什麼沒本事?那長劍誰都會拿,你也拿過刀子,怎麼不見你和他一般,一劍就斬下了大蟲的腦袋?他來了之後,咱們山里風調雨順,事事平安,再沒有什麼妖魔鬼怪,難道不是他的功勞?」
小石頭怒道:「他才來了幾年?我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妖魔鬼怪,難道也是他的功勞?別說咱們山里本來就風調雨順,咱們都是獵戶,又不種莊稼,要什麼狗屁的風調雨順?」
兩人互相瞪着,一股火藥味漸漸化開來。
程鈞見了這樣的情形,暗自訝異,柴火妞雖然潑辣,小石頭也調皮,但他也看得出,他們姐弟關係是很不錯的,但是如今卻覺得他們二人之間似乎有些激烈的矛盾,一碰就要爆發開來。
小和尚咳嗽了一聲,對程鈞道:「對了,那件衣服對你重要麼?我仍在坑裏了,你要是要的的話,咱們一起去找回來。」
程鈞懂了他的意思,道:「也好,咱們去找一次吧。」
小和尚拉過小石頭,道:「石頭,那地方在哪裏來着,我可有些記不得了,你帶我們去找找。」小石頭哼了一聲,暫時平息了火氣,道:「你們跟我來。」
小和尚轉過頭笑道:「柴姐,我們跟着他去溪水那邊看看,你去不去?」
柴火妞道:「去,怎麼不去,一會兒我還要請客人到家裏來坐呢。」
一路上,小石頭走在最前面,柴火妞跟在最後,兩人都埋頭走路,誰也不理誰。小石頭走得快,柴火妞卻是越來越慢,終於離遠了,程鈞見他們姐弟都這麼彆扭,心中納悶——疑惑一閃而過,卻沒有追問。人老了之後,就沒那麼好奇了。
倒是小和尚,摸着腦袋道:「真是的,本來好好的,一提起岳華老道,必然就要吵架。這還是小事,等過完年,必須要給答覆的時候,那才是大事呢。」
程鈞問道:「怎麼了?」
小和尚搖頭道:「我也不好說,岳華老道……」
程鈞道:「那是你們這方道觀的觀主?」
小和尚道:「說是觀主,也就是吧,紫雲觀只有他一個真正的道士,其他都是道童。這老道……你別聽小石頭叫罵,他是真恨那老道,故意說得一錢不值,其實那老道很厲害呀。」
程鈞點點頭,道:「怎麼個厲害法?」
小和尚嘖了一聲道:「反正你也要知道——我們萬馬寺原本就建在那邊的萬雲谷,那是五百年的古寺了。我就在那裏做小沙彌,念經做活,服侍廟裏的長老。兩年前的一曰,一個不知道從哪裏來的老道進得萬雲谷,提着一個木樁堵了廟門,在門口叫罵,說道要一個人單挑我們全寺。他若輸了,陪下許多金銀財物,他若贏了,我們全寺上下滾出萬雲谷,千里之內不許光頭的停留。」
程鈞道:「那自然是你們輸了。」
小和尚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直接——好吧,結果你也看到了。我們寺廟雖然不大,但也有上百僧侶,多年來廟裏頭都藏着佛門武學的典籍,習練武術的武僧也不止一個兩個。尤其有十八位使棍的師兄,練就一套銅人陣法,等閒一兩百人也近不得身。長老見那老道手中提着的木樁是紅木的,合抱粗細,怕不有千斤,他卻提着沒事人一般,就知道不是好想與的,當時就列下銅人陣迎敵。哪知那老道並非尋常江湖人,手中有一套法術,一抬手放出一群火球,把我那些師兄燒的進退不得,落敗下來。其他師兄再上,沒一個撐得過三招兩式。那老道說道,若是不走,直接把寺廟點着了,有本事就陪着寺廟一起死。方丈言道,這老道既然會法術,那是另一個世界的人,誰上去也是找死。斗他不得,終於下令,所有人一起離開,先保全了姓命再說。」
程鈞聽了,從三言兩語安安推測那老道的道行,問道:「難道你們萬馬寺上下,竟沒有會法術的麼?」
小和尚道:「沒見那老道之前,我從來不知到世界上真的有法術。唉,我出家之前,也讀過幾天書,曾經讀過寫志怪誌異的稗官小說,當時看得心中嚮往,卻覺得不過是異想天開罷了,若非親眼見到那老道,哪裏知道還有這樣的事?」
程鈞暗自思忖道:「我記得那萬馬寺在後世雖然最終在那一場大戰之中覆滅,但也曾風光一時,在盛天更是佛門第一大勢力,出了不少六識境界,甚至舍利境界的高僧,沒想到如今竟還如此窘迫。問題是,往後這幾百年時間,那萬馬寺到底得了什麼機緣,能發展到後來那種地步?
不過,既然萬馬寺遷走,那萬雲谷中沒有強敵,我便不須等上數年,這一次就取了那件東西,省了將來跑上一趟。只是如今對手換成了紫雲觀,聽小和尚的言論,似乎那老道修為法術也不過如此。等我去看看那老道,只要不曾築基,便總是有辦法的的。」
又問道:「既然萬馬寺的和尚不許在千里之內停留,你在這裏做什麼?」
小和尚道:「監寺說道,我們都走了,怕寺廟損毀的太厲害,因此拍我留下來看着。」
程鈞一聽,就知道這是欺負人,滿寺上百個和尚看不住寺院,留一個小沙彌看着有什麼用?暗自皺眉,公然欺壓門下弟子,這也實在不成個正經門派的樣子。
小和尚又道:「雖然佛像和田產地契他們帶走了,但寺里還有許多東西,譬如那佛鐘,既不值錢又笨重,一時帶不走,也讓我運進廟裏看着。」
程鈞暗道:不值錢?佛像且不說,區區田產地契算什麼,也能與法器相比。隨口問道:「他們竟也不趕你?」
小和尚眉毛一挑,笑嘻嘻道:「那就是小和尚我的本事了。他們滿寺上下,個個都怕老道士,只有我不怕。」說着一笑,露出文靜之下掩藏的一分驕傲,接着又皺眉,道,「我雖不怕岳華老道,但最近那邊人手也增加了。你凍在冰里的時候,路過一個道士,竟然也是他的弟子,就是說你身上有鬼畫符的那人,雖然不似什麼聰明人,卻也有本領,只一個掌心雷,就把冰面炸得粉碎。一會兒你去看那個坑,一條溪水都給他炸斷了。」
程鈞哦了一聲,道:「你說的坑,是不是前面,有三個道童站的地方?」說着腳步停下。
小和尚一怔,前面小石頭驟然停住腳步,小和尚停止不及,差點撞上,越過小石頭的肩膀,只見原本的大坑旁邊,已經站了三個人,正低着頭,圍着大坑指指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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