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接住,打開給可可先生看,兩人對了個眼神。
500萬刀,對方的開價。
安澄看了可可先生一眼,可可先生含笑點點頭。安澄就在那串數字上修改了一下,然後同樣將白紙折起,原路推回給對方律師。
原告律師看樣子是自信滿滿而來,於是興沖沖接過白紙打開看。卻倏然一挑眉。
數字還是5,只是被安澄將後面的幾個零劃掉,由500萬變成了500攖。
「貴方這是什麼意思?」原告律師勃然變色。
安澄含笑點頭:「鑑於科克先生是我所的創始合作人,職位太高,出於職位對等原則,對方律師的身份實在不夠,所以就由我這個小實習生代為解釋。償」
「原告小詹先生今年25歲,25年與我當事人的前主人從未聯繫過。我方願付出500美金,折合年紀便是平均每年20美金。嗯,足夠每年兒童節買一個超級大的雪糕套餐,也算代我當事人的前主人盡一點長輩的心意。仁至義盡而已。」
所謂親戚,25年從未聯絡過,卻在爭遺產的時候突然出現。安澄寫出500的數字,才不是真的要給對方補25年的兒童節禮物,其實是要好好羞侮他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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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詹get到了,拍桌子起身,指着安澄的鼻子:「你知道什麼?!你只知道我們25年沒有與她聯繫,可是你哪裏知道我們為什麼25年都不肯搭理她?」
安澄淡淡一笑:「每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我理解每個家族即便是親人之間也會有利益衝突的時候,所以你們25年不跟聯繫,我也相信你們有你們自己的、足夠的理由。」
「其實不聯繫了也沒關係,那就堅持老死不相往來好了——呃,對了,你們其實也做到了,就連老太太的葬禮你們也沒出席——那你們就請永遠都不要出現吧,又何必這時候為了一點財產再跳出來,公然宣稱與她的親戚關係?」
「你可以盡情地嘲笑我!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那筆錢不是她自己的,是我詹家的。她只是因為嫁進詹家才獲得的這些財富。她自己享用一世也就罷了,死了就應該歸還給我詹家,憑什麼要留給一隻貓?!」
「夠了,」對方律師站起來拉住小詹:「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交給我。」
安澄靜靜抬起眼,凝望住小詹:「小詹先生,我建議你想清楚,你的怨恨終究是源於那位已經去世的老太太,還是我們的『當事貓』。如果你是對那位老太太有恨,那你們來得太遲了;而你現在是在向這隻無辜的貓提起訴訟。貓兒無辜,憑什麼要摻和進人間的恩仇?」
小詹愣了下,仿佛連他自己都有些沒轉明白。
對方律師攏住小詹的胳膊:「沒必要跟他們說太多。想要拿到原本就該屬於你的遺產,現在我們只能起訴這隻貓。」
小詹臉色蒼白地盯了安澄一眼,抿緊唇角。對方律師甩下一句話:「等着上庭吧」,便帶着小詹憤憤而去。
「你做得很好,」可可先生目光慈祥:「刺激原告說得更多,就能讓我們更多了解過往內情。而且從他的表現可以抓住他的情緒點,到時候在庭上就能為我們所用。」
安澄點頭:「他在庭上越激動,就會反倒越引法官反感。貓雖然不是人,可是人也沒資格這麼天經地義地跟貓去爭奪。」
「只是牧師約翰還沒說服,」安澄有些擔心:「我去拜訪他幾次了,可是他就是不肯為苔絲小姐做道德證人。我勸他就算不願出庭作證,至少寫一封信也可,可是他不知為什麼就是不肯。」
安澄嘆口氣:「也許因為我不是教徒,他跟我找不到共鳴吧?」
可可先生拍了拍安澄的肩:「這些日子辛苦你了,這塊硬骨頭就交給我吧。我親自去談。」
這時,冷不丁聽見外面傳來一聲慘叫:「啊——」
安澄聽好像是那位小詹的聲音,便趕緊衝出會議室去看。
是在電梯口,看見莎莉正好抱着文件往回走。安澄迎上去問:「怎麼了?」
莎莉咯咯一笑:「電梯門夾着他手指頭了。都說了幫他吹吹,他也還不干,嚷嚷着要起訴咱們律所。無奈只好告訴它,這電梯不是咱們律所的,咱們只是租的樓層,所以他非要起訴的話,只能起訴物業方。」
「湯律師當時也在電梯上?」安澄心下驀然一動:「夾住的是哪根手指?」
莎莉聳聳肩:「右手,食指。就是那根r。」
莎莉眨眨眼:「夾了這根,估計他以後很久都不敢再用那根手指,指着人大喊大叫了。」
安澄的頰邊湧起暖意,輕嘆了口氣。
跟莎莉一起往回走,安澄忍不住輕聲問了句:「湯律師在忙什麼案子?最近神神秘秘的。」
莎莉壓低聲音:「碎屍案。裏面涵蓋眾多『流行』元素,包括gay、謀殺、碎屍、瀆屍、食人……」
安澄一聽,胃口就翻湧了起來:「啊?」
莎莉也撇嘴搖頭:「別提了,海倫都吐過好幾回。都是我聽說的最噁心、變.態、骯髒的案子。」
安澄深深嘆了口氣:「以湯律師的口味……我們代理的一定是那個嫌犯。」
莎莉咯咯地笑:「恭喜你答對了。」
安澄也只能扶額。怪不得這個案子,從頭到尾湯燕犀連一個字都沒跟她談起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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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華的餐廳,古典長餐桌,潔白的桌布。
長桌兩端,隔着數米的距離,兩個男子相對用餐。
桌面正中巨大的枝狀蠟燭隔開彼此的目光。讓兩個人看向對方時,目光隨時可以用蠟燭來遮掩。
「味道怎麼樣?」坐主人位的白髮老人含笑問。
他已經很蒼老了,儘管依舊坐得筆直,可是儀態卻已經遮蓋不住他滿臉溝壑一樣的皺紋。儘管那雙眼依舊如鷹一樣銳利,只是可惜已經沒有了可以飛上天空的、年輕的翅膀。
長桌另一端的東方男子清淡而笑:「濃汁重醬,卻能將肉煎得這樣鮮甜,真是好手藝。」
這兩個人正是那被控碎屍、食人的嫌犯菲力,年輕男子則正是他的代理律師湯燕犀。
菲力忽地磔磔地笑:「……知道那是什麼肉麼?」
湯燕犀也只淡淡挑了挑眉:「我的當事人最愛吃什麼肉,我這個當律師的又怎麼會毫無所聞。」
「那你不怕麼?」菲力笑紋加深。
「為什麼要怕?」湯燕犀聳聳肩:「吃到嘴裏的同樣是肉,我在乎的只是它的味道和新鮮度。就像吃牛肉的時候又怎麼會去在意牛是怎麼被屠宰的?」
菲力用餐巾蓋着唇角低低地笑:「很好,合我的胃口。」
他說的當然不是肉,而是對坐這個年輕人、他將安危寄託的辯護律師。
湯燕犀也只是淡淡點頭:「吃相同的食物,由相同的食物提供相同的營養,所以大腦的思維方式就也會趨於相同。只有這樣,律師和當事人才能真正心意相通。這是我的工作,無論當事人是誰,我都會這樣做。」
「不卑不亢,」菲力點點頭:「湯律師,這樣年輕就能有這樣的氣度,不錯嘛。」
「菲力你今晚難道要當品德教師,非要一個勁兒誇我為人了不成?其實這都是工作,你對我的滿意只要都換成律師費就夠了。對我來說,錢的聲音比所有的讚揚都更動聽。」
菲力大笑:「小子,才22歲就市儈成了這個模樣。」
「人活得實際一點才好,」湯燕犀淡淡聳肩:「至於讚頌,我的家族已經接受過太多。我本人,已經懶得再聽。」
菲力點點頭:「那就每天都來陪我吃肉吧。最近正好有一塊好肉,20歲的男孩子,皮滑肉細。」
湯燕犀眸光一閃:「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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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臨睡前,安澄在當日的日曆上又畫了一個叉。紅色的。
放眼望去,已經有20多個大紅叉。
20多天,他們沒親近過。他甚至都沒吻過她。
也是兩人都忙,她忙着調查案件背景,找證人;他也有他那個挺噁心的案子。
自從她搬回家來住,爸也每天晚上都準時下班回來給她做飯。她明白,爸是用默默的方式來盡力修補父女之間的感情。
只是這樣一來麼……他就算有鑰匙在手,可是想來也難了。
房門靜靜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