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墨?」
慘白面容,瞘o的雙眼,還有那斑駁的破舊道袍隨着上空的微風一盪一盪的招搖着。www、qb5.c0m\衣衫上的血跡已然風乾,那斑駁的紫黑色幾乎染滿全身。
他雙目無神的望着腳下的土地,望着這片曾經生活的、成長的、留下過他淚水、汗水以及鮮血的土地……
「為什麼?」這一刻,一絲絲血色爬上郎飛的雙瞳。兩年之前的經歷竟似片段一般在腦海中閃過。那時燕墨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的懵懂少年,他懂得師恩如海,他懂得不放棄、不拋棄……甘為妖女牛馬,卻只為能救出他的師父,哪怕希望是多麼的渺茫,哪怕自是多麼的遙不可及。
小芸的眼睛也紅了,對於燕墨,她從來不喜歡。這小子打小就愛占女孩子便宜,又總是和飛哥哥作對。
可……可大家在一起卻生活了好些年,小鎮就是大夥間的羈絆。所謂鄉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更何況大家都是孩童時期的玩伴……一起哭過,一起笑過,一起被看不見的鬼怪嚇的四散亂跑過,一起扭做一團互相打的鼻青臉腫過。這一切,即便過了許多年,即便成就仙身,也是難以割捨,難以拋卻的。
「是……是金鐘山!」見及郎飛的表情,褚海蘭也有些黯然。忽然注意到不遠處青石地上有着一排字跡。
經她這一提醒,郎飛稍稍緩過神來,睜眼看去,石柱下方被鮮血塗抹出一行大字。
若想救你的父母,便來金鐘山,一日不來,我便殺你小鎮一人,直到你父母為止!枯松上人留。
前面距離燕墨屍體近處,又有一行稍小的字跡。「螳臂當車,自不量力。」
「金,鍾,山……」郎飛將拳頭捏的喀喀作響,一字一頓的吐出三個滿含仇恨的音符。
「飛小子,北面山丘上有人……」青霞仙子忽然說道。
聞言,郎飛強壓心中怒意,打量了鎮北牧牛山一眼,二話不說,閃身便往山上奔去。落後小芸等人也先後追了上去。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刺破雲霞,照在小山坡上,照在長滿雜草的田地里。三兩隻燕雀飛過,倦鳥歸林似的一頭扎入小山中的一片連綿蒼翠中。
山脊靠西一面,正對夕陽的平緩坡地上,此時正有一位頭髮斑白的傴僂老者,手中握着一把鎬,正有氣無力的舉起,刨下,舉起,刨下。
在老人的身邊,參差雜亂的堆着些小小的墳丘,疊疊新土鏽,蒼蒼嫩草淒。沒有墓碑,沒有銘文,有的只是形狀不一的破木糟瓦,上面刻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跡。
想來,也只有老人自己才能讀懂吧。
這時,空中忽然落下一個人影來。老人聽到身後風向,微馱的身子一抖,扭頭往身後望去。
一對渾濁的老眼從開始的麻木,到迷茫,再到的驚喜,又轉為悲傷,最後竟顫顫巍巍的轉過身子,「噗」的一聲跪倒在了地下。
郎飛過去攙扶時,老人家已是老淚縱橫。抓着郎飛的手道:「你……你是小飛?小飛?」
「三爺爺,是……是飛兒,就是那個總愛拿着彈弓,將你門前銅鈴崩的叮噹作響的小飛!」
老人將郎飛的手死死攥着。「咱們……咱們青牛鎮可遭了大難了。」
「我知道……我知道……」看着眼前一臉蒼白的傴僂老人,郎飛只覺心如刀割一般。遙想以前,三爺爺總是愛坐在門首向外端望,每每見及郎飛等人過來,就會擺出一臉怒容,可等他們從門前過去,卻又會露出一種濃的化不開的微笑。
對於老人來說,或許自己時日無多,或許自己早已是入土半截的人,可能看見自己的後輩們一天天長高,一天天長大,便仿佛自己又重活了一回。
「三爺爺……是三爺爺……」這時小芸也跟了過來,才走到老人跟前,忽然注意到旁邊的累累墳丘,不由得臉色一變,悽然道:「這……這是……」
「不錯……這……這就是被那些賊人所害的鄉親……」老者強自掙扎着,指過身邊一座又一座的墳丘。「這是街口賣肉鋪的張大牛他老婆……這是呂秀才……這是賣芙蓉糕的蘇家媳婦兒……這是……這是……」
最後,走到一座最新的墳丘旁,哽咽着說道:「這……這是小虎子……」
每聽一個到一個人名,郎飛便把手攥緊一分,直到最後聽完「小虎子」之名,他的雙手指甲已是深深的嵌入肉里。
張大嬸,青牛鎮肉鋪的老闆娘,生平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靠在砧板旁打着呼嚕睡午覺。郎飛的豆腐坊距肉鋪最近,張大嬸總愛操着一口粗嗓門賣弄她那所謂的遣詞造句能力。什麼「今日這塊五花肉是賣不出去了,明日就該壞了,飛小子,算你近水樓台,就送給你吧。」
郎飛知道,那肉哪裏是賣不出去,只是張大嬸早早為他留了一塊。打小他便父母雙亡,雖有義父義母在,可鎮裏的父老鄉親卻還是怕他受委屈,經常想方設法的送他一些吃穿用度
還有呂秀才,雖披着個秀才之名,卻下得一手臭棋,儘管如此,卻還三天兩頭要和莫鐵切磋棋藝。說來也怪,莫鐵是個鐵匠,可棋藝卻頗為不弱。
每次二人對弈,呂秀才都是只輸不贏,可偏偏他還樂此不疲,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每次輸了棋,都會拿郎飛出氣。不是丟給他一卷書背,就是勒令他抄寫四書五經。郎飛那時還小,哪知道讀書識字的好處,經常在背地裏詛咒他早死早超生。
可到了今天,眼看着墳前瓦片上那一個歪歪扭扭的呂字,心中卻似被狠狠揪了一把。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這個道理他懂。雖然呂秀才從沒讓自己喊過他老師,可啟蒙授業之恩,郎飛又如何敢忘。
緩步走到老人跟前,輕輕蹲下,摸了把尚且濕膩膩的新土。想起小時候打群架的情景,郎飛想笑,可一腔心緒卻化作滿臉的悲愁。小虎子比自己小兩歲,小時候最愛跟在自己的屁股後面,一同浪費哥哥長,浪費哥哥短的喊。
這小子是個標準的愣頭青,凡事皆唯郎飛馬首是瞻。多少次跟燕墨干架,哪怕對方有保鏢護院,只要郎飛一聲令下,這小子總會毫無畏懼的沖在最前面。
兩年前,郎飛回來時曾與他匆匆見過一面,不想這一次回來卻已是生死兩別。據說他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媳婦兒,當時才咿呀咿呀學語的小侄子如果今天還活着的話,應該會喊自己伯伯了吧。
鮮血匯同泥濘自掌心跌落,郎飛站起身形,噙着滿眶的淚水再次望向眼前的老人。對於上了年紀的人來說,人生最悲哀之事莫過於白髮人送黑髮人。
對他來說,金鐘山為什麼獨獨留他在這裏,他不知道。可那街心每天多出的一名鄉親們的屍體,對老人而言,卻是一種錐心刺骨的傷害。
不管如何,死者總是要入土為安的。望着那一個個熟悉卻又冰冷的面龐,老人唯一能做的,便是拿一把鎬,刨出一個又一個簡易的墓穴。
鐵鎬的一舉一落,帶起的是汗水,也是他的淚水。他在埋葬自己感情的同時,也在等,等一個人。只有那個人,才能為他們報仇,才能還他們公道,才能讓自己的這些親人在九泉下瞑目。
「最可惜的要屬燕墨那小子。」老人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一個月前,他回家探視雙親,正巧遇到此事,他欲去同金鐘山理論,是老頭子我攔他不下,終讓他落得個這般結果」
老人說到此處,竟忍不住潸然淚下。「都怪我……都怪我無能,竟連讓他入土為安都做不到……都怪我……都怪我……」
「三爺爺,不怪你……都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連累了你們……」想及這些記憶中鮮活的面孔,如今卻全都成了冰冷冷的屍體,郎飛眼中淚水再難忍住,順着臉頰一滴滴滑落下來。
這是他生平第二次落淚,第一次是因玄羽老道,第二次便是現在。小芸早已是哭的淚眼模糊,褚海蘭則在一邊柔聲規勸,而青霞仙子更是怒氣如潮,緊握青萍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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