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米舒欽柯將軍達成一致後,宋彪晚上留在蘇家屯和米舒欽柯將軍等第三集團軍的高級將領們一起共進晚餐,這是一個全新的氛圍和環境,他幾乎不認識這裏的幾名俄軍將領,出於米舒欽柯將軍對他的格外重視,以及他此前在黑溝台會戰所取得的成就,包括他精湛的俄語和對普希金的推崇,諸位俄軍將校們對他都是格外的尊重和友好,甚至是喜愛,哪怕他是一個冷漠無情且過分鋒利的人。全//本\小//說\網//
次日,宋彪就在米舒欽柯將軍的陪同下再次抵達位於汪家鎮的俄國遠東軍總指揮部。
此時的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已經知道宋彪回到了奉天,專門在中午舉辦了一場規模不大卻不失禮節的歡迎宴會,並將恰好在這裏訪問參觀的法國武官魯伊斯.貝萊曼尼少校邀請過來。
宴會結束後,大約是知道宋彪此次回來的目標,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單獨邀請宋彪陪他在汪家鎮北側的土林里散步。
庫羅帕特金實際上是一個很敦厚的人,也是一個更敏感於政治的人,他更適合做陸軍大臣,而不是前線總司令,但是命運就是這樣的令人難堪,他被眾望所歸的推上了遠東軍總司令官的職位,即便他在日俄戰爭爆發之前是極力反對和日軍交戰的俄國人。
當然,這不代表他不支持沙俄帝國侵略中國。
從一個中國人的角度來說,庫羅帕特金步兵上將絕對不算是個好人。
宋彪此時的心情也是複雜,他只是需要這場戰爭,寄希望於利用自己在俄國遠東軍的特殊價值,乘機殲滅日軍的多個主力師團。沉重打擊日本陸軍的實力。
陪同庫羅帕特金總司令走了一段時間,宋彪就忍不住的主動提及道:「總司令閣下。我個人以為第一集團軍的防線似乎太過漫長,面對日軍進攻的抗擊能力會比較弱。」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思量了片刻,道:「我知道,但我們不能放棄防線,那會進一步遭到陛下以及沙俄帝國國內其他人的非議,那會是很糟糕的情況。」
宋彪簡單的答道:「還是必須收縮防線,收縮總比被擊敗要好得多,因為不想讓別人非議,所以就放棄自己認為正確的決策,轉而保留對俄國不利的局面。我不覺得這是您會做出的選擇。」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停下腳步。為自己取出煙斗,凝望着渾河對面的瀋陽城和滿清東陵,他抽了片刻才道:「我的另一個擔心是一旦我們撤退,日軍就會乘機發起全力進攻。我們並沒有做好這方面的準備,特別是當你非常清晰的認識到俄軍所有不足和缺點時。你就會愈發覺得痛苦。」
宋彪道:「那就在後方迅速修築更為完善的防禦工事,一旦日軍進攻,那就以最快的速度後撤,迫使日軍拉大進攻縱深,給我們機會突襲他的軟肋。」
「哦?」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稍稍有些詫異,卻很古怪的從口袋裏取出一份摺疊好的簡易軍事地圖和一隻削好的鉛筆,道:「既然你是要來參戰的,那肯定就有你的想法,仔細說說吧。」
宋彪並沒有預料到會在這裏說他的想法。他和米舒欽柯將軍的計劃是兩個人一起勸說的,光靠他一個人,他也沒有把握。
機會總是不能錯過。
宋彪就將這張地圖攤開在一個平整的石塊上,用鉛筆連續畫出日軍可能出現縫隙的地方,將他設想的作戰計劃詳細的說了一遍,甚至不惜用瓦格拉姆戰役做例子。勸說庫羅帕特金收縮防線,不要犯卡爾大公爵的錯誤。
瓦格拉姆戰役是近代戰爭中最為經典的一次攻防戰役,在20世紀前葉,幾乎是每一所歐洲軍事學院都要分析和解剖的經典戰例,情況和奉天會戰也最為相似,庫羅帕特金自然是非常清楚的。
等宋彪說完,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沉默的繼續凝視着西北方向,大約是在心裏遙望莫斯科和沙皇尼古拉二世,在沉默了良久之後,他終於輕聲的和宋彪詢問道:「你大約需要多少兵力完成對日軍左右兩翼的切割?」
宋彪思量片刻,道:「這要看時間的多少,日軍發起決戰總攻的時間越晚,我所需要的人就越少。我們總是說要用優勢之兵力猛烈快速的進攻對手,我以為,優勢並不代表人多,如果足夠精銳,並且裝備精良,上下指揮體系嚴密的話,少部分的兵力也可以佔據優勢。簡單的說,精銳本身就是一種優勢。」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忽然答道:「問題就在於這裏,帝國的兵力雖然很多,面對的日軍卻才是真正具備優勢的一方,我們此前總是過低的估計了他們,又過高的估計了我們。至於時間,我想日軍現在可能會有這樣的考慮,那就是既然已經拖延到了今天,不妨等海戰結束之後再說吧。如果日本海軍繼續獲勝,這場會戰就沒有必要打下去了,如果日本海軍失敗了,他們就會拼死發動最後決戰。所以……我猜想時間還是有的,但也不會太多。」
宋彪倒是覺得庫羅帕特金總司令的猜想是很正確的,戰爭就像是向天空拋出去一枚金幣,在它墜落之前,誰也不知道它落地時的正反。
如果他是大山岩,他也會寧可在海戰結束之後再實施決戰,不論海戰勝負,實際上都可以對陸軍構成好的作用。海軍勝則乘機殲滅士氣低落的對手,海軍敗則奮勇而上,為日本國運犧牲一切,憤死一搏。
想到這裏,宋彪就很明確的和庫羅帕特金總司令提議道:「給我八個團的兵力,我自己再配備四個團,有這些就足夠了,但前線三個集團軍的後撤防線必須提前修建,並且儘可能的讓三個集團軍在決戰之前輪流後撤防線。讓日軍將進攻縱深拉開,逼迫他們用較少的兵力進攻更遠的目標。」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很是猶豫。他知道後撤是戰勝對手的最佳選擇,但在俄國國內的那些官僚們卻絕非是這樣想的,一旦他選擇後撤,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會爆發出來。
他倒是很想賭一賭運氣,說不定不用後撤也能獲勝。
短暫的思索片刻後,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和宋彪問道:「如果我們用更多的優勢兵力作為預備力量,並且依靠傳統的優勢擊敗對手,你認為這種可能性有多少?」
宋彪簡單的答道:「幾乎沒有。俄軍現在的士氣簡直比黑溝台會戰之前還要糟糕,我實在不知道還能如何打一場正面的大決戰,克勞塞維茨說過。曲線的攻擊通常會要比直線攻擊更為有效。如果能用少量兵力取得勝利,那就絕對不要用多量的兵力,因為兵力增加的越多,不可控的因素就越多。」
庫羅帕特金忽然很高明的解答道:「這個德國人總是說的非常正確,只是戰爭有時候不受我們的約束。不能讓我們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部署,特別是在沙俄帝國。」
宋彪顯得很無奈,考慮片刻才道:「那就將所有的榮譽和信用都拿出來賭一次吧,總比被擊敗之後,讓別人將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在您的身上要好得多。對於這樣的問題,我確實無能力提供其他的提議。身為軍人,我們有義務保衛國家和民族,不惜一切手段和代價去戰勝對手。僅此而已。」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顯得很是讚賞的點着頭,道:「雖然我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權衡這些問題。並且和陛下做出更為詳細的解釋,但在此之前,我想你可以先從事這方面的工作。我會簽署正式的命令,授權你組建新的滿洲步兵師,以一個師的指揮權限組織十到十二個團,悄無聲息的訓練。並在最為關鍵的時刻發揮出最迅猛的價值。」
這樣的結果似乎已經是很不錯了。
宋彪只能點頭同意。
兩人一起返回司令部,回到作戰參謀室,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就簽署了這一命令,將西伯利亞第4、5、7步兵團,塞烏丁斯克第1、2步兵團,並從第二集團軍、第五集團軍中抽調多個騎兵連、炮兵連組建成滿洲第1騎兵旅和滿洲第1炮兵團。
宋彪的計劃是以五個步兵團為主力,配屬兩個騎兵團、一個炮兵團、兩個運輸團和兩個工兵團,以四到五萬的精銳兵力突襲日軍的空隙。
庫羅帕特金總司令的此次調遣中特別給宋彪派了一些最為熟悉的部隊,西伯利亞第4、5、7步兵團實際上就是西伯利亞第二步兵師,塞烏丁斯克的兩個步兵團和宋彪在黑溝台會戰中也是多次合作。
滿洲第1騎兵旅都是從庫班哥薩克騎軍中抽調,只有滿洲第1炮兵團是從第五集團軍抽調,選出來的都是資深建制的精銳炮兵連。
拿到這一命令的時候,宋彪正好遇到緊急趕回來的馬德尼道夫,此時的馬德尼道夫剛晉升為步兵少將,可以說是正式踏入了沙俄帝國高級將領的行列。
兩人短暫的會談了片刻,馬德尼道夫少將一方面理解宋彪的決定,另一方面也表示會全力支持宋彪的計劃,關於第一集團軍防線過長的問題,參謀部內實際上已經有過太多的爭論,幾乎每一位參謀官都能意識到這一點,李涅維奇將軍更是幾次強調收縮防線的重要性。
眾所周知,庫羅帕特金總司令官對於上層的意見是一貫較為忌憚的,遲遲沒有做出任何調整,宋彪則恰好扮演的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的角色。
也許對庫羅帕特金總司令來說,如果連宋彪這樣的一個外國人都看出來了,日軍恐怕是更早就看到了,這就意味他再拖延下去只會遭到日軍的猛烈進攻。
和馬德尼道夫少將道別後,宋彪帶着蔣方震和李大運的隊伍策馬離開汪家鎮,這才向着楊官屯駐地而去。
出了鎮子,蔣方震就忍不住的和正在馬背上想着心思的宋彪驚嘆道:「師座,我真是沒有想到您在俄國遠東軍司令部也有這麼高的禮遇,他們的總司令不僅要親自為您舉行歡迎宴會,還親自委任您擔任指揮官。這樣的事情恐怕會讓所有人感到驚詫啊,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是到現在啊。才真明白您是多麼厲害的一位上司。」
宋彪對於這樣的奉承一貫是非常冷漠的,他強烈的民族良心甚至讓他覺得極度羞恥,在這個戰場上帶領俄國人走向勝利,實際上是他很討厭的成就。
別人笑着恭維他,可他的心裏在滴血,在憤怒,在辱罵自己。
他是一個覺醒的現代人,所以他痛苦,這是他和張作霖決然不同的地方。
這一刻,宋彪的臉色是鐵青的。
蔣方震這才意識到宋彪並不因此而高興。不免有點訕訕囁嚅。心裏也特別害怕,他越接近宋彪越發現這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軍人,很恐怖。
兩個人無語的沉默了很長時間,宋彪忽然一牽馬韁勒止行進,停下來看了看蔣方震才很嚴肅的說道:「百里。你要明白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公平可言。地球是圓的,所以連人也是圓的,當你證明了自己的價值,功成名就,你說的廢話都有人奉為經典名言,人們為毫不吝嗇的將最好的待遇和禮物都饋贈給你。如果你未能證明自己的價值,籍籍無名,哪怕你再有才華,再努力。你也未必能得到一個公正的結果。人與人之間是這樣,民族和民族之間也是如此,一個很小的差距就可能讓兩個民族生活在完全不同的環境裏。俄國人的軍事體制非常糟糕,它的貴族官僚僵化腐朽,高級將領貪生怕死,貪婪成性。貪污受賄的情況很嚴重。俄國實際上並不比咱們強多少,它的國內問題也特別多,但它被世界奉為列強,此前還沒有幾個國家敢於和它正面交戰,而我們則被視作亞等民族和國家,所有列強都很樂意欺負咱們。我們中國現在的問題不是要面對一隻狼,而是面對着一群狼的問題,各國各民族就是從眾心理,大家看你好欺負,所以都要欺負你。」
稍加停頓,宋彪更為氣憤的說道:「我就說一個大不敬的話,假如我是皇帝,給我三年時間準備,我來和俄國打一場國家存亡之戰,我肯定不會輸。我打完這一仗,你相不相信,其他列強立刻就會改變態度,再也不敢隨便欺負我們?可你想想我們為什麼會有今天?原因很簡單,我們連日本人都打不過啊?別人再不欺負你,那是沒天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永遠沒有公平可言,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宋彪此時身邊沒有外人,李大運這個警衛連的弟兄都是自己人,宋彪就能敞開談他心裏的不滿。
他現在看起來就是憤怒的想要殺人,而且是要殺光日本人的那種態度,殺氣畢露。
蔣方震現在也不是什麼很高明的軍事理論家,他就是一個剛從中專學歷的士官學校畢業的留學生,胸中還沒有多少閱歷和墨水,聽着宋彪的話,心裏也為民族感到委屈和憤怒。
痛苦是一種很容易蔓延的情緒。
蔣方震和李大運,大家都和宋彪一樣的特別痛苦了。
宋彪只能是一聲長嘆,和蔣方震道:「欲強國先強己,中國的朝政和軍事都被滿人把持,咱們連插一句的機會都沒有,與其給滿族人當狗奴才,我不如在這裏積攢自己的實力,另尋強國之路。眼下有打小日本的機會,那自然是不能錯過,如果讓小日本在這一戰中成為新的列強,咱們同時面對日俄兩個惡狼近鄰,這後面的日子就沒法過了。至於俄國,我說實話是不覺得俄國有多難對付,日本才叫麻煩。小日本一無內亂,二無外敵,三是團結奮發直上,四是亞洲近鄰,深悉我國之深淺和弱點,五是和咱們隔着漫漫海疆,咱們打不到它的本土。甲午一敗,再想對付它真的很難啊。」
蔣方震當即道:「師座所言甚是啊,只可惜國人都未能覺察此事,我等此前甚至還支持日軍擊敗沙俄,如今一看都是過於短視了。正如師座所言,俄人不難對付,難的是咱們國政被滿人那些廢物所把持,難對付的是日本。不惜有損關東,乘機削弱日本才是長久之策。」
宋彪神情悲壯的冷笑一聲,道:「算了,咱們也不說這麼些感慨了,做實事才是最重要的,走吧!」
說完這話,他就繼續藏起內心深處的糾結,義無反顧的策馬前行,向着楊官屯和戰爭的方向而去,身為一名軍人,大戰在即,他不能讓自己繼續猶豫下去。
他既然選擇了這條路,那就只能義無反顧的做到底,他也有覺悟承擔和收拾這一切的後果,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讓俄國人再付出慘痛的代價,他們在中國霸佔的一切都要以兩倍,甚至是十倍的血價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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