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淵曾問流瞳:「你什麼時候回秘境?」
當曾經赫赫有名的神界幽都沉入無底深淵後,偶有記得它的人提及它時,也不過以秘境代之。
對此,流瞳答:「待我劍術有成,想回去的時候。」
天上的大雁悠悠飛過,又悠悠回歸,疏忽二載已逝。
他們踏着海浪,站在海水中央,四方浩瀚,海天一色,他們在結界營造的一方天地內,演習劍法。
劍勢如虹,身影翩飛,長袍廣袖如流雲飛卷。
原本,他們也是在岸上的結界內練劍的,為了顯得逼真,流瞳還在結界周圍佈置了小小的幻象,遠遠看去,他們所在的地方也在海水中。
但是,往往練着練着就出現這樣的情景:某個光着膀子套着泳圈的妖興高采烈地跑過來,一頭扎進他們旁邊的沙土中……
到練劍結束時,結界兩旁已經扎滿了坑……
後來,肜淵就直接把結界移到了海面上。
這樣拉風練劍的環境讓流瞳興奮異常,她微紅着臉,用花瓣幻象凝聚了一顆心給他,在碧海藍天的背景中,粉紅色的心還在撲通撲通跳動……
肜淵凝目看了那個一鼓一鼓的心好一會兒,才問:「這是什麼?」
流瞳:「心。」
肜淵:「心就是這般像吃飽了被撐着的模樣兒?」
流瞳:「……」
好吧,那顆心是鼓得狠了點兒……
流瞳面無表情地後退一步,揮袖打散了那顆心,「你說得對,其實這不是一顆心,而是一個胃,因為吃了成千上萬年的飯都沒有補到他那顆充滿坑的腦袋上,所以它就自己撐着了。」
「……」肜淵凝眉思索了一會兒,才問,「什麼意思?」
流瞳微笑,「我的意思是,人的情商發展總是不平衡的,雖然我略略超前了點兒,但也不介意等等落後的童鞋。」
……對無法理解的奇言怪語肜淵直接忽略了過去。
這一年,信鷂來歸。
到晚間,還是邛澤從周鄖洞府回來後,流瞳才知曉魔都來信這回事的,當下激動非常,一再表示要片刻不離少主左右,忠心服侍少主,所以希望少主帶她同去魔都云云。
邛澤笑着摁了摁她的頭。
流瞳有心再聒噪幾句,奈何白日裏被.操練太過,身體疲累得根本不配合,嘰咕兩句後便睡過去了。
第二天醒來,她糊裏糊塗地在房裏轉了兩圈,總隱隱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兒,看了看倚在床上悠閒看書的邛澤,迷惑道:「少主,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
邛澤斜斜地瞟她一眼,「沒看出來。」
「……哦。」
流瞳悶悶地在軟墊上又趴了一會兒,蹭了蹭眼,這才起身,朝門外走去,剛打開門,一陣風兜頭撲來,她差點栽下萬丈高空去。
流瞳頓時嚇出一身冷汗,「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但一關上馬上又打開,她大睜着眼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呆住了。
朝陽初升,白雲舒捲無窮,霞光萬里。
四隻翼獸拉着房子在白雲間穿梭,如拉着一輛馬車,房子後面,還有兩個羽人拉着另一輛車隨行,風動簾卷,可以看到周道士憑窗悠閒飲茶的身影。
流瞳回到屋內,眼睛溜圓地四下打量了一圈,房子還是那個房子,只是好像縮水了些許。
「這、這個……」她結結巴巴地比劃了一下,都不知道該怎樣措辭。
這房子竟能連根拔起拖到天上飛的?
邛澤倒是解了她的疑惑,放下書,平靜道:「這房子是父親早年送與母親的一件居住法器,母親去世後,便留給我。」
流瞳張了張嘴,又閉住,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道:「為什麼不送一幢華麗點的?」
「......」邛澤拾起書,「沒有。」
「……」
流瞳矜持地諂媚,「其實這一個已經很不錯了,帶着出去旅遊連住旅館的錢都省了。我以前就覺得,少主領地內的房子都是外表簡樸,內藏錦繡,現在看來,少主的房子才是最大的錦繡,錦繡中的奇葩!」
邛澤耷拉着眼皮,連話都懶得和她說了。
一路向北疾行,漸漸地,便看到有山脈在雲霧間起伏蜿蜒,如體態磅礴的巨龍,山頂白雪皚皚,經年不化。
越過山脈,人煙漸漸稠密起來,城池樓閣如星棋羅布。
翼獸飛下雲端,下面的景物清晰起來,房屋掠過高大的城牆,緩緩停在了一處妖跡稀少的空地上。
邛澤走出房門,四下看了看,點頭,「就是這裏。」
說完施法讓房子變大,變成足有原來的兩倍大。屋內的藤蔓密密地垂下一排,儼然一道綠色植物牆,把房子隔成兩半。
邛澤依樣在另一間也置上石榻石桌石凳,而後對從羽人車上下來的周鄖道:「先生先住這間,這幾日我們暫且住在這裏,委屈先生了。」
周道士捧着茶壺踱過來,笑道:「老朽生平第一次住這樣的處所,倒覺得有趣得緊。」
說話間,四隻翼獸飛上屋頂,充起了放哨裝飾物。
兩隻羽人自動垂首退守車旁。
隨周鄖而來的妖仆連忙把周鄖的東西從車上搬下來,放進屋內。
邛澤在房子周圍布上結界,從外面看,這裏就是一處草木叢生的空地。
流瞳默默地想,他還真打算省下住旅館的錢……
魔都繁榮,街道寬闊平整,店鋪鱗次櫛比,來往妖商如潮,路上車水馬龍。
珍奇異寶、坐騎靈寵、靈丹異草、寶器法典……賣什麼的都有,甚至,流瞳還看到一家靈魂當鋪的店面,簡直是,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端的是一國之都的氣象。
邛澤說,如此熱鬧的場面大約也有魔帝壽誕在即,各地妖魔大量湧入的原因。
邛澤的到來,便是因為這北方魔帝的壽誕。
雖然之前已經隱隱猜到他和北方魔帝的關係,可等他真的親口說出要進宮面見帝父時,流瞳還是忍不住震了一下。
她暗暗握緊手指,平復自己的心緒。
「不是說要當我的坐騎嗎?」他微笑着看她,「現在你可以如願了,」略略打量了一下她的身軀,「把自己變雄壯點兒。」
「……」
她面無表情地把自己變到足有一幢房子那麼大,居高臨下地藐視他。
他撫額,出手如電,下黑手死命掐住她某個穴位,然後像放氣似的把她縮小到自己想要的規格,笑眯眯,「現在有點像神駿的祥瑞鹿了。」
她險險地忍下自己想要踢掉他腦袋的衝動。
進宮之日,邛澤身穿正式的青色冕服,兩肩兩袖繡有精緻繁複的圖案花紋,寬大的綬帶襯得腰身愈發修長挺拔,腰間玉佩低垂,整個人頓時顯出一種無法形容的華貴之氣來。
流瞳歪頭打量着他。
邛澤拍了拍她的頭,「走吧。」
白鹿腳步如飛,輕快地載着他按照事先識別過的路線向魔宮奔去。
宮殿高大巍峨,幾可入雲,雄健的人面馬侍衛釘子似的戍衛兩旁,門上的銅頭魔獅目光威嚴地盯着來人,開口:「來者何人,通報姓名。」
邛澤:「魔帝之子邛澤,覲見帝父。」
門緩緩開啟,連綿不斷的殿宇呈現在眼前,層層台階雲霧繚繞,襯得那殿宇如聳立在雲霧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氣勢攝得人心神肅穆。
邛澤行至階下,便見有接引魔使飛快地從台階上下來,對邛澤行禮,「陛下正在接見戰狼族重臣,讓大公子先去拜見帝後,稍後再來覲見陛下。」
邛澤微愣,而後躬身,「是,有勞使者。」
流瞳看見,不遠處果然有幾匹美麗的獨角馬正在優雅地梳理自己的翅膀......
邛澤被引至魔後宮殿,接引小妖好一會兒才過來傳話說,魔後正在花苑賞花,讓他直接去花苑拜見,至此,連流瞳也不禁微微一愣,不禁為邛澤兄弟的境遇唏噓了......
於是,便由小妖引着,轉去花苑。
說是花苑,其實佔地面積極其廣大,由魔界最著名的能工巧匠設計,構造精妙絕倫。
其間建築層層相屬,空間變化無窮,藏露互引,疏密有致,虛實相間,曠奧自如。
殿閣宏麗軒舉,山石玲瓏多姿,花木繁盛,清流蜿蜒。
沿着苑中的青石小路走過去,簇簇繁花如一條粲然流動的河流,其間蜂蝶嬉戲,精靈翩躚,如響應着一場盛大的邀約,在這綿延的花香里,在這在透明如醇蜜的陽光下,同時歡舞,同時飛旋,同時幻成無數游離浮動的光點。
幾經曲折,一座翼然而立的小亭出現在眼前,水亭之中,一名紅衣女子憑欄而立,似在觀賞滿苑盛開的鮮花,她身姿窈窕,長長的裙裾拂地,烈烈的紅色如火鳳展翅,滿園流麗蘊彩的光在她的身後,鋪開漫天漫地的華麗,映得她愈發風華如雪,明艷不可方物。
她的身後是一片荷花池,十里紫荷如暮雲緩緩,輕曳於渺渺煙水間。
邛澤上前拜見行禮,「兒臣邛澤,拜見母后。」
魔後似乎毫不意外他的到來,高傲的目光慳吝地落到他的身上,卻並不叫他起身,只輕輕一嗤,「說來本後也大不了你幾歲,自嫁與帝君數百年來,見你不過兩三次,這一聲母後,難為你竟叫得出口。」
邛澤低着頭,聲音波瀾不驚,「禮不可廢。「
魔後又是輕嗤一聲,慵慵地撥了一下自己的染了豆蔻丹的紅指甲,「多像人類那些迂腐虛偽的論調,」突然一掩口,眸光流轉,欲笑還休,「看本後這記性,差點都忘了,你生母可不就是個人麼,你身上還流着一半的人血呢。」
話剛說完,四面低低的竊笑聲起,有巴掌大的小花精抱着肚子在花叢中打滾,有掩映在花木間的遊園貴婦,捂着嘴指指點點地看向這裏。
邛澤按在地上的手指極緩極緩地蜷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