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烤成了全熟,有的渾身浴火嗷嗷慘叫着在地上翻滾,有的竟不顧被淹死的危險一頭扎進附近的水潭……
花香中的歡笑聲更清晰了,隨風紛落,籠罩花叢的烈焰漸漸收起,漫山遍谷又是一片綺麗的花海。
情況慘澹烤雞們顫顫地人立而起,巨大的羽翼在他們的身後斂起。
他們都長着一張人的面孔,只是上下略短,左右略狹,下頜略尖,有點像長毛的蝙蝠,又或者像生翅的癟三。
被火燎了毛的鳥人們展翅飛向不遠處的高崖,領頭的一隻垂首單膝下跪,向面前的女子行禮,低聲陳述自己的遭遇。
「回稟女王陛下,那些花精十分蠻頑,不僅不肯接受陛下的好意做陛下的香奴服侍陛下,還大聲嘲笑陛下,甚至突然施火燒人,屬下們一時不察,竟着了道......」
女子聞言震怒,目光幾能噬人,聲音尖利如禿鷲,「不知死活的螻蟻,既然他們不肯乖乖聽話,那本王也就不客氣了!」
一塊紅艷艷的石頭從她手中浮起,落在面前羽人的手中,仔細看,那透明的紅石中,竟有一團小小的火焰在扭曲跳動。
女子道:「他們不是喜歡玩火嗎,那就讓他們嘗嘗這三昧烈焰的厲害,不服從本王的,統統燒成灰!」
面前的羽人身體不由自主地輕輕一顫,頭垂得更低,「是,我王英明!」
「女王英明!女王萬歲!女王英明!女王萬歲!」
震耳欲聾的吶喊聲中,羽人飛到花海前,施法催動烈焰石,焰火漸漲,風助火勢,瞬息之間便是一片火浪滔天!
美麗的薔薇花在火中扭動、掙扎,悽厲的哭喊尖叫鋪天蓋地,火焰中顯出形形色.色人的面孔,少女、青年、老人、孩子,無一不是美麗絕倫,無一不是驚懼憤恨。
三昧烈焰,沾之神魂俱滅,等閒連神仙也抵擋不住。
綺麗如畫的薔薇谷,轉眼間變成了修羅地獄。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瀰漫的痛苦、不甘、絕望、仇恨,這些情緒刺激着她,一股腦兒地化成了一種強烈的飢餓感。
餓,好餓,餓得她想把整個房子都囫圇吞了。
依着本能張開口,而她也好像確實吞到了什麼東西。
唔,好香,好甜,好美味,好像她最愛吃的水果披薩和水晶果凍。
好好吃,嗯,好好吃。
半醒半夢間,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口中正銜着一團籠着瑩瑩柔光的東西,真的像一個大果凍,又像一個彈性氣泡。
氣泡的大部分已被她吸到肚子裏,只剩下外面的一部分依稀流過一幅畫面:火中的薔薇......
她目光呆呆的,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又慢慢閉上了眼睛。
唔,真渴睡。
沉入深深的黑甜鄉之前,她腦中忽然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怪誕的念頭:剛才,自己吃了一個夢?
第二天醒來,流瞳早把前一夜的事情忘得乾乾淨淨。很簡單,吃飯老天大,現在,她的全部心思都在為以後的生計問題發愁。
好在今天月漾給她準備的食物除了果奶還有幾顆鮮潤欲滴的水果。流瞳登時就燦爛了,先喝了兩口果奶,然後抱住果子吃得歡快又滿足。月漾看着她吃果子的那個姿勢,眉峰不自覺地抖了抖。
吃完果子,喝完奶,為了表達自己歡喜且感動的心情,小白鹿熱情地撲入他的懷中,歡快地搖着小尾巴,蹭他的手,舔他的臉。
月漾把臉一偏,避過那波口水,「我說,你一頭鹿,一頭祥瑞鹿,有點鹿的風範行不行,幹嗎把自己弄得像條小狗似的?」
流瞳不悅,瞅准機會一下子舔到他的唇上,看他驀然僵住,頓時「呦呦」地歡叫着跳出了屋子。
月漾帶流瞳去了藥谷。
藥谷是月漾治療傷獸和種植藥草的地方,也種了一些靈獸們愛吃的靈草和靈果。
平素都是鹿蜀和猼狏在幫着管理。
流瞳表現勤快,月漾開了藥她就幫着猼狏把藥分給傷獸。有藥草收上來,她便幫着鹿蜀一起按類儲藏。
月漾也有意讓她早日融入靈獸中,遂囑咐鹿蜀,「她還不能說話化形,但很有靈氣,你平時多看顧她一點兒。」
鹿蜀優雅地點頭,正好要去巡視藥田,便順便帶上了她,用他唱歌樣的聲調向她介紹各種藥草的名稱和功用。
當然,都是用念詩的方式。
比如:「它的名字叫酒兒草喲,
莖兒方方,花兒黃黃,果兒紅紅像太陽,
吃了它會讓你忘記所有的疼痛喲,
會把你帶入甜蜜的夢鄉。」
簡而言之,就是此草有鎮痛安眠之效。
流瞳頂着一腦袋顫顫上豎的白毛聽他一路走一路念,當真是張口即來,出口成章,比行吟詩人還行吟詩人,身為一匹馬,一匹妖魔馬,真真稱得上是一匹有個性、有追求、有才華的的妖魔馬。
轉了半個山谷,轉到猼狏安置傷獸的地方,猼狏看她一眼,問鹿蜀,「怎麼,你現在又開始帶孩子了?」
鹿蜀:「她是一頭擅長傾聽的小鹿喲,
一路上話不多說,
這樣的孩子現在可不多見了喲,
我決定讓她繼承我的衣缽。」
猼狏:「也是,很少有人能受得了你的口水,好不容易逮到一個……」頓了頓,「不對,你知道她的名字麼,知道她的來歷麼,就胡亂結親?」
鹿蜀甩了甩尾巴,低頭溫存地凝視着她,「你叫什麼名字?」
流瞳:「……」
猼狏微微側頭,四隻耳朵動了動,「我記得好像聽誰說過,她還不會說話化形?」
鹿蜀:「……」
過了一會兒,鹿蜀道:「那我們給她起個名字吧。」
猼狏認真地打量着她,「小白鹿的眼睛很特別,看上去挺機靈。」
鹿蜀用唱歌一般的聲調,「那就叫她機(雞)眼吧~」
流瞳:!!!
流瞳當即被雷劈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刺激過度,她的眼前突然一陣眩暈。然後,像是被無意中觸動了某個機關,她的腦子裏模模糊糊地閃過一些片段。
女子悅耳柔亮的聲音問:「我們給她取什麼名字好呢?」
男子神情溫柔,「我們的女兒像你,你看,她的眼睛多漂亮,多特別,就像飄過流雲的星空,又像浸滿星光的湖水,正是夫人你族的特徵呢。」
女子含笑吻着她的面頰,有一種讓人沉溺的溫柔。
她看不清女子的面容,卻無端地覺得,女子有一張美麗絕俗的容顏。
女子說:「那我們就叫她流瞳吧。」
流瞳。
她叫流瞳。
心中霎時湧起一種無法言喻的情緒,像是恍然,又像是激動,僅是一個名字,卻讓她感到如此妥帖,如此有歸屬感。
再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適合了。
旁邊兩個坑爹貨還在討論那個坑爹的名字,眼看就要一錘定音。流瞳急壞了,如果讓人知道她有個那樣的名字,還不如死了算了!
「呦呦」地急叫了幾聲,流瞳腦中靈光一閃,她迅速地在地上劃拉出「流瞳」兩個字,點點自己,又點點地上,示意給那兩個貨看。
「咦,你還會寫字?」
鹿蜀驚訝至極,繼而便是一副文化人人遇到知音的激動,他興奮地看看地上,「流、流——」
第二個字不認識……
猼狏也湊過去看,然後兩人頭並頭小聲研究起來。
流瞳汗。
她急切地點了點那個「瞳」字,又點了點自己的眼。
鹿蜀疑惑,「眼?流眼?流眼比雞眼好聽?」
流瞳更加用力地點了點那個字,然後指了指自己的眼,蹄子往前推近幾分,差點把自己的眼珠子戳破了。
鹿蜀:「眸?流眸?」
「......」,流瞳欲哭無淚,小鹿蹄捂住了眼睛。
猼狏冷眼旁觀,凝思良久,一語道破真諦,「流瞳?」
流瞳全身一松,幾乎淚流滿面,對着猼狏用力地點頭再點頭。
鹿蜀迅速地挾着流瞳席捲至月漾處,道:「她叫流瞳,你對我說她還不會說話,不會化形,可你卻沒告訴我她會寫字,會寫字啊!」
月漾眼波微動,流光燦然,「真的?這個我卻不知。」轉向她的面容有一種無法形容的光彩,「你果然不是一頭普通的小鹿。」
鹿蜀宛如音謠般的嗓音一詠三嘆,「我要巡視藥田,我要計算收成,我要安排人事,我要分發薪酬,我忙成一隻四腳旋轉的陀螺,卻沒有一個獸來幫我。因為他們能識的數甚至不超過兩隻爪呀,能寫會算就更別說。
這隻小鹿您一定要留給我,苦苦尋覓上百年,我的助手非她不可。」
「......」流瞳兩圈蚊香眼。
月漾也是黑線,他低聲詢問流瞳,「你願意嗎?」
流瞳稀里糊塗地點頭。
鹿蜀頓時就高興了,張開嘴又要吟誦,月漾連忙截住他,「小鹿累了,也餓了,你去給她摘點果子過來,讓她吃過後休息。」
鹿蜀乖乖地閉上嘴,甩着尾巴出了門。
待他離去,月漾手指微彈,房門自動關上。
月漾轉向她,凝神片刻,問道:「你叫流瞳,可還記得食時獸大戰那天發生的事?」
神思毫無預兆地被拉回那一天。極度的混亂,極度的恐懼,天地崩陷,日月倒懸。
她搖着頭,情不自禁地一步步後退,身心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