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中血濺骨折的慘烈場景並沒有出現,月漾抱着流瞳與邛澤聯袂自如地穿山而過,悄悄睜開半隻眼睛的流瞳頓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誰能想到,外面看起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樹林山壁,穿過去竟是別有洞天!
執着長矛背着弓箭的人面馬身戰士整齊地列隊而過,四隻耳朵九條尾巴的山羊為大批受傷的靈獸分發藥物,白頭紅尾身上佈滿花紋的馬用唱歌似的聲音安撫講述……
還有居中石屋的檐角翼立的四隻鷹樣的物品,如果不是其中一隻偷偷地撓了撓脖頸打了半個哈欠、見到邛澤後又立馬精神抖擻地站得筆直,流瞳還真的以為那只是四隻形態逼真的裝飾物……
世界觀再次受到滔天衝擊的流瞳,感覺自己已經碎裂為風中的粉末……
她夢遊一般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游離的小眼神幾乎隨時斷氣,視野中錯落有致地分佈着許多造型古樸的茅屋、木屋、石屋、樹屋,團團拱衛着中間面積略大、地勢略高的一座,用腳指甲蓋想,也知道那就是邛澤的洞府。
月漾發現她睜開了眼睛,淡定地歡喜,「你醒了,能說話嗎?」
流瞳木木地看着他,不語。
一覺醒來由直立行走退變為四蹄着地,卻問她是否還具有直立行走者的功能,這像話嗎?
更別說自她到這裏以後,連受驚嚇,一嚇高過一嚇,嚇得幾乎昏死過去,直到現在還粒米未進、滴水未沾,沒有立時去了已是人品過硬、上輩子拯救了宇宙的節奏,現在再讓她支付除呼吸、震驚之外的能量,他是想逼石頭擠奶嗎?
流瞳別過臉,閉上眼,置若罔聞。
月漾不以為忤,唇角微勾,輕柔地梳理着她身上的白毛,叫過不遠處一隻靈獸,「去告訴鹿蜀,讓它送一杯果奶過來,可以吸的。」
不一會兒,那頭白頭紅尾的花紋馬走了過來,前腿優雅地一曲,行了一個紳士禮,用唱歌樣的聲調詠嘆道:
「我美麗芬芳的主人啊
您的風采恰如那璀璨的夏日之花
讓我的眼睛為您閃亮
讓我的耳朵為您臣服
我遵照您高貴的指示取來清甜如蜜的果奶
那柔軟細膩吸嘴
正適合您花瓣一樣的嘴唇
我美麗而芬芳的主人啊
您現在就用嗎?」
月漾:「......」
月漾的臉都綠了。
他額角亂跳,唇角緊繃,手指捏成拳頭,如果不是因為還抱着流瞳,只怕當場就要翻臉動手,饒是邛澤滿懷心思,此時也禁不住忍了笑,連忙上前解圍,「果奶是給這頭小鹿的,它是大戰現場唯一的倖存者,身體很虛弱。知道你現在很忙,並不是故意用這等小事來消遣你。這頭小鹿很重要,月漾和我還趕着去議事,這才命你送果奶來。」
鹿蜀正色簡潔,「原來如此。」
邛澤取過果奶塞進流瞳的口中,流瞳汗,低頭默默地叼着。
邛澤隨和地對鹿蜀道:「好了,你去忙吧,這幾日辛苦你了。」
鹿蜀低頭曲膝,優雅恭謹地行禮:
「哦,我尊貴善良的少主
您的理解讓我如此感動
恰如那溫暖的陽光融化了我冰冷的心扉。
哦,我尊貴高尚的少主
您的品格就像那潔白的山巔雪蓮
讓我高高仰望
讓我誓死效忠。
可是,我尊貴善良的少主啊
究竟是因為什麼事
讓您滿頭白髮,滿懷憂傷?
請讓我每日為您朗誦一百首詩歌吧
用我最真摯的篇章,換您最動人的笑顏。」
邛澤:「......」
邛澤也想動手揍人了。
兩人一鹿回到邛澤的洞府,早已有兩個人(?)等在裏面,流瞳抬眼一看,再次驚了,兩隻前蹄小心捧着的果奶瓶差點滾到地下。
屋子一角坐着一名老道士,年齡不好說,臉上的褶子按人類標準衡量的話,約有七八十歲,只不過這樣的高齡在這個玄異世界大概也就是個小朋友年齒吧。
鬚髮蒼蒼的道士小朋友眼觀鼻鼻觀心坐在書架旁的石几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樣,從頭到腳每根毛髮都顫動着「我是純種人類」的驕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着實有點奇怪,但即使奇怪,也不至於讓飢餓了幾天幾夜的人扔了糧袋子,真正讓流瞳驚了一驚的,是房子當中石案旁的那位仁兄。
該仁兄項頂雙顱,相貌奇譎,五官組合勉強可以看出是個人的樣子,但身材甚是猥瑣,着裝着實花哨,一身的圈紋裝不知道是向老虎看齊,還是像斑馬致敬。
雙頭兄左邊的頭凝眉肅目、脖子挺挺、一臉莊嚴,右邊的頭叼着一支煙,搖頭晃腦,吊兒郎當,表情愜意。
愜意中的右頭也沒忘記和自己同處於脖頸上的左頭兄弟,吸一口,夾起煙便往左頭的口中塞,左頭扭過臉,皺眉,「早上讓你刷牙你不刷,沾得煙上都是口氣,起開!」
右頭「嘖」了一聲,手指彈了彈煙灰,渾不在意,「都是同一貨,自己還嫌棄自己撒,嗐。」
左頭臉色鐵青。
邛澤進屋後,道士君睜開眼,並無其他特別反應,雙頭君從石案旁站起,左邊的頭恭敬有禮地向邛澤招呼:「少主!」右邊的頭熟稔地向月漾嘻笑,「喲呵,又納了一個新寵,我說月漾老弟你這喜愛靈寵的毛病可真要命啊,不知道你寶貝這個能寶貝多久。鹿蜀向你念詩了沒,挽回你喜新厭舊的心了沒?」
邛澤慢條斯理地梳理着白鹿細軟的毛,面不改色,「在下自然比不上你們雙頭兄弟要待在一起地老天荒的心。」
「……」
左頭臉色更青。
邛澤伸出手,讓幾位就坐,「好了,不用拘禮,大家都坐吧。」
說話間,屋頂的兩條藤蔓於枝葉間緩緩垂落,卷着兩隻葉子做成的杯子放在邛澤和月漾的面前,杯中盛有新鮮的泉水。
流瞳甚覺稀奇,目光一掃,就見道士和雙頭兄的面前已經放了這樣的杯子,連默默蹲坐在旁邊的巨犬蒼鷂面前也有,只不過雙頭兄面前的杯子,水被左頭喝了,杯子被右頭拿來彈煙灰用……
目光流轉間,流瞳開始悄悄地打量整間洞府,目測還是此地最高級的洞府:
直通通的一方空間,一塌、一桌、數凳,全由石頭砌成,就連沿牆一層層的書架也是直接鑿在石壁上的,結構簡單,用料減省,儉約儉到了極處,接地氣接到了塵埃里。
看這條件、看這與會成員的成色與數量,邛澤兄弟的處境還真是讓人為他掬一把辛酸淚啊,只怕當年的窯洞革命先輩都比不上他艱苦。
不過,話說回來,窯洞革命先輩是什麼來着?
略過這個一閃而過的疑問,流瞳的目光停留在屋頂那些唯一可稱作裝飾物的藤蔓上。莖葉蔥鬱,花朵清新,挨挨擠擠鋪滿整個屋頂,間或垂下些許,或斜爬在書架上,或半掩於石窗間,浸潤得整間屋子綠汪汪的,頗有自然清雅之趣。
可這種住宿條件,還考慮什麼裝飾呢,人家明明白白地是沖它的實用價值去的。白日裏端端水倒倒茶待待客,晚上還能幫忙蓋蓋被子,如果哪一天想不開了,讓它趁自己睡着的時候勒一勒脖子,也是方便得緊。
簡直不能再貼心有木有!
實在是居家旅行不可或缺的多能小幫手!
此時,多能小幫手的主人邛澤卻沒有了來時路上輕鬆自若的神色,他臉上顯出凝重的表情,「我和月漾去查看了大戰受難之地,從半月湖開始,方圓百里以內,沒有重結界保護的地方,所有生物無一生還。這個無一生還的意思是,所有妖、獸全都不見了,憑空消失,生不見獸,死不見屍,除了地上踐踏過的痕跡和遺留的血跡,連一根毛都沒剩下。」
略略一頓,又道,「就連殘留下來的一些草木,也在一天之內迅速枯萎衰敗,好像所有生氣都被吸食殆盡了,只剩下一片焦土。
百里以外的生物則大面積受傷,我們的部族在一夜之間就折損了大半,實在令人心驚。
這食時獸的破壞力如此強大,且正好在羽人族女王率部離開此島時突然冒出來,這般巧合,便不能不讓人懷疑這其中有什麼關聯。
經過此劫,我們和羽人族的關係算是徹底崩了,大戰隨時可能爆發,但我方目前損失慘重,一旦交戰,勝負不論,對我方都是一場劫難。」
他微微吁一口氣,「當下情勢十分危急,大家有什麼想法,都說說。」
氣氛凝重,現場現出短暫的沉默。
邛澤:「羽人族那邊有什麼動靜,驕蟲,你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