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馮元迴轉,趙彥斟了兩碗酒,二人邊酌飲便說着話兒。
&人,皇上為此事震怒,匪患雖滅,可那上饒縣令可要如何處置?是要押到京里治罪還是由大人原地革職?下官不明,大人看皇上的意思是?」
馮元吃了幾口酒,這鄉野的酒不值錢,只清冽卻不上頭,此時倒是解渴,「我倒覺得此事似是有隱情,上饒民風淳樸,百姓多年來安居樂業,怎麼驟然就成流民了?再說衙役也有近百人,都會拳腳功夫,連方才那般烏合之眾都對付不了?」
趙彥皺着眉頭想了片刻,忽地靈機一動,湊近馮元,壓低聲音道:「除非是那縣令昏聵瀆職,手下人也是草包,似是唯有此才說得通。」
馮元搖頭,若有所思,道:「那為何鬧事的偏是豐臺與上饒,怎麼不是古昌與川雲?明顯直指汴京,這又是為何?」頓了頓,他正色道:「此時定論為時過早,到了上饒便可知曉,你我也要警醒些,那裏也未必太平。」
趙彥聽了這意味深長的話,直點頭。他先頭還覺得萬事大吉了,經這一提醒,再細一思索,果然松泛得太早,心裏對馮元也愈加佩服起來。
&們晚膳用甚麼?」看着風風火火搭帳的眾兵士,馮元問。
&人放心,下官已安排好了,掌柜的已讓廚子蒸上饅頭籠屜了。」
馮元想了想,吩咐道:「讓掌柜的多置辦些菜肉分給大夥,這又不是行軍打仗,能吃上就不要苛待自個兒。」
趙彥一愣,萬想不到這馮大人竟對兵士這般體恤,一時有些感觸難言,大丈夫險些紅了眼眶。
借着給他斟酒的功夫趕忙垂下眸子,「聽聞大人從前乃是驅虜的大將軍,果然不愧當年英姿,且愛民如子啊。」
馮元搖搖頭,淡聲道:「趙大人過獎,他們個個都是好兒郎,為國盡瘁,理應惜之。」
到達上饒縣已是兩日後的黃昏了,一眾人立在城門外,只覺此城死氣沉沉。
城門大開無人看守,往城裏望去,只見商販和百姓皆是稀少。待瞧見城外兵士遍佈時,百姓行色匆匆埋頭離去,商販也都手忙腳亂收拾起攤子來,一眨眼功夫門戶緊閉街上已然空無一人。
馮元與趙彥二人對視一眼,派半數兵士在城外看守匪囚,餘下之人皆進城。
&這裏好生古怪,奴婢不敢進去。」綠鶯有些駭怕,待馮元上了車小手緊緊攥着他袖口。
馮元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口氣卻不容置喙:「乖,跟爺進城,爺不放心將你和匪囚留在一處。」
一炷香的功夫眾人尋到上饒縣縣衙外。
綠鶯隨了馮元下車,頭上戴着早備好的帷帽,待瞧清面前景象時怔了怔,輕紗下的小嘴兒不由微張。
此時的縣衙哪還有平日威嚴,簡直似遭了地動一般,門漆掉了大半,一側的宅門失了門環,只余鋪首,階下兩處石獅子一處斷了頭,一處豁了嘴兒。
大門緊閉,馮元示意一兵士上前叩門。門環「鐺鐺」響了許久,才「吱嘎」一聲開了個小縫兒。
&哪個?」一黝黑老者探出半個腦袋,神色警惕,小心翼翼盯着兵士問道。
&個小老兒,當朝右僉都御史馮大人及西城兵馬指揮趙大人來此,速速喚你們大人開門迎接!」
那老者半信半疑地往階下瞧了一眼,這一瞧差點沒魂飛魄散,這、這怎麼忒多人,留了句「小人就去稟告老爺」後便往後院跑去。
馮元趙彥也未等他,先頭兵士將宅門打開,諸人浩浩蕩蕩地往後院縣老爺寢居處行去。
二人本是興師問罪而來,待進屋後趙彥愣在當場,饒是一向穩重的馮元此時也不禁莞爾,稍後又輕咳一聲將眼移向了旁處。
輕紗礙眼,綠鶯掃了眼屋內,沒甚麼稀奇。她又順着趙彥的目光往床上瞧去,隱約能瞧見,床上似臥着一男子,雖肥頭大耳的也並不算稀奇,趁馮元沒注意掀開頭紗又瞧了眼那人。
這回可瞧得清楚,床榻上歪趴着一人,青頭腫臉似個大蟾蜍一般,眼睛眯成縫兒睜不大開,這副樣子想必親爹娘也未必認得出來,身子似也有傷,掙扎許久也未起來身。
床邊立着方才開門的老者,趕忙跪地行禮,「小人蔡江,乃是蔡家家僕,見過二位大人,」瞧他們幾個個個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咳了咳,尷尬道:「這便是我家老爺,本縣的縣令了。」
馮元點點頭,朝床上之人問道:「你便是蔡榮?」
&人恕罪,本該見禮官此舉實是不敬。」那蔡縣令撲棱半晌,渾身疼地冒汗,受着蔡江攙扶,奈何還是起不來身。
這蔡榮也年近半百,馮元體恤道:「不必了,蔡大人既傷着,虛禮可免。」想起來時見聞,他奇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街上行人寥寥,神色古怪如臨大敵一般?」
「......那白蓮教忒可惡,殺人放火,上饒門戶五百七十家,男丁殤了過半,再有那被鼓動進京的,如今半數人家只剩下老弱婦孺,整縣皆是人心惶惶。」
眾人聽得直皺眉,在汴京時皆以為是這縣令昏聵瀆職,此時聽完這被打得起不來榻的蔡榮道了原委,方知竟是因那前朝餘孽行了煽風點火之舉才釀此禍事。
前朝因腐朽衰敗而被改朝換代。如今上位者昌明,百姓安居樂業,仍有一小撮前朝餘孽心有不甘,時時想着給朝廷添點亂子。近年,更是建了個白蓮教,打着念佛持戒的幌子,收養教徒,妖言蠱惑,以期達到反抗朝廷的目的。
上回馮元去的豐臺縣,鬧的匪患便是其手筆,此次亦是。雖是秋後螞蚱蹦躂不了多高,卻也猶如那午後蚊蠅般甚是招人煩。
蔡榮愈說愈悲憤:「下官自認平日待人不薄,那縣丞和主簿竟與那亂黨裏應外合,衙役們死的死傷的傷。」說着再忍不住,抹了一把老淚,「他兩個平日也與那死傷之人朝夕相處,怎麼這般狠心啊......望二位大人能撫恤死傷衙役,對那些百姓也請手下留情,他們原是本分人,奈何被奸人鼓動才犯下此孽事。」
馮元即刻派人將城外匪囚押來,就在縣衙的院子裏審起了那領頭的十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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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個屁股開了花還被淋上了辣油,終於搶着嚎着要招供。
果然,這十幾人皆是那亂黨之流,只其餘同夥他們確實不知下落。
餘下被押百姓也已然回過神來,去時三人一幫五人一夥,歸時只餘二三,那死的不是血親便是近鄰,個個目呲欲裂叫囂着要打死這幫惡人,為枉死之人報仇。
待那幫亂黨被打得胖頭腫臉,馮元才施施然命兵士制住眾人,大喝一聲:「住手!」
待鴉雀無聲後,他令人關起那亂黨,理了理官服正了正烏紗帽,神態肅然對一眾百姓道:「近些年京里收到的奏摺可說上饒民風淳樸,糧也年年豐收,因着近京,捐稅也比其他州縣減了五成,大夥說說,這事難道是縣令報的假摺子?」
眾人面面相覷,皆紅臉搖頭:「回大人,的確如此,縣太爺未說假話。」
馮元負手踱向百姓中間,聲音平緩:「此事起因可是因那暴雨?因一場十年難遇的雨你們便要反朝廷?便要以怨報德?」
諸人皆羞愧低頭,臉臊的訥訥不敢言語。
&是誅九族的謀逆罪,念你們是被妖言蠱惑,並非本心,且都家去罷。今後可要好生過活,莫要再輕信奸人生事端,否則老母妻兒之命皆不保。再有,此次天災的賑災銀兩不久後朝廷即會送達,都等着罷。」
千恩萬謝痛哭悔恨聲不絕,眾人結伴家去。
馮元吩咐趙彥:「關着的亂黨莫要輕心,不妨多派些人看守,這要是出了甚麼差池,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下官這就去安排。」趙彥想到一事,又迴轉過來,「大人看需不需在他們嘴裏放上嚼具,以防自盡人?」
趙彥瞧他走神,也順眼望去,這一瞧不由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