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本來慌到了極點,這一看到對方是謝琅,整個人便是一陣放鬆,她砰地一聲重新倒回榻上,懶懶地閉上了雙眼。
就在她閉上眼睛的時候,隱約中,似乎聽到窗外傳來謝琅不滿的輕哼聲。
姬姒直是休息了好一會,才慢騰騰地爬起,然後,她披上外裳,緩步走到了謝琅身後。
此時正是漫天星光,頭上繁星水中星群,于波浪起伏間,真是美得讓人心醉。
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始終沒有回頭的謝琅,姬姒回到艙中,她拖出一個胡床,慢騰騰地坐了下去。
然後,她這一坐,便是許久。
她不開口,謝琅也不開口,一時之間,只有風吹水浪的聲音傳來。
直過了許久後,謝琅終於動了,他負着手轉過身來,眼神複雜地盯着姬姒。
他一直盯了她好一會,才淡淡的,以一種極從容優雅的姿態問道:「那日陛下問罪,你是怎麼回答的?」
姬姒一怔,她抬頭看向了謝琅。
看了他一會,姬姒垂眸說道:「你知道的。」
對上她這句話,謝琅沒有回答,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等着她說下去。
姬姒抿了抿唇,終是低聲說道:「我對陛下說,我身子骨不好,無論是誰,都不想嫁的。」
幾乎是她這一句話落地,空氣中便是一陣長久的凝滯。過了好一會,謝琅那極輕柔的聲音傳來,「聽說阿姒入了宮,我便放下一切事務趕去了。便在路上我還想着,哪怕阿姒能夠拖延一刻鐘,那麼,不管你是入了獄,還是推到了人前延杖,我總能及時趕到……我只是萬萬沒有想到,阿姒竟是猶豫半刻也不曾。便絕決地斷了你我後路……」
他的聲音很溫柔很溫柔,可是姬姒聽着聽着,卻激淋淋地打了一個寒顫。
同時,她也從他的聲音中。聽到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憤怒和傷痛!
姬姒呆了呆。
她怔怔地低下頭看着前面的水波,看着一顆顆星辰在浪中輾碎,又重新聚起光華。
姬姒想道:是啊,當時皇帝的語氣雖然極是不善,也對我殺機外露。可我有心拖延,還是能找到藉口的。
同時,她也知道,早在謝琅得罪義武王夫人,姬姒一回家便讓姬姒這個身份外出時,其實就已經料到皇帝會召見女子身的她,也料到皇帝會在她的婚事上,會在她與謝琅的關係上做文章。
……她都料到了,卻為什麼還是順着皇帝下了那般斷絕彼此後路的聖旨呢?
是因為她早就不抱希望了,是因為她害怕自己會心軟。是因為她看不到他和她的半點前程……
她是喜歡着他,很喜歡很喜歡,如果不是把自己變成姬越,如果不是把大小擔子壓在自己身上,讓自己日夜不得歇息,她想,他不告而別的那大半年中,她就已經因為相思和絕望,把自己變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最難過的日子,她都好不容易挺過來了。怎麼可能他說一聲回頭,就可以回頭?她傷透了的心,她已經不抱希望的未來,她流幹了的淚。難道就沒有個說法?
而最可怕的是,明明她都那麼恨他了,明明她都對他不抱希望了,可他只是回頭朝她笑一下,只是走到她面前牽起她的手,她的心。便像春日裏綻開的漫天鮮花,燦爛激動到了極點。
她不想輕易的原諒他,也不想再重新走一遍那讓她傷心欲絕的路,所以,她才會在皇帝的逼迫中,順勢而為地斷了他和她的所有退路啊!
垂着眸,姬姒靜靜地尋思了一會,終於把自己的心思理清後,她微微一笑,低聲說道:「我為什麼要猶豫呢?阿郎棄我而去時,也不曾有過半刻猶豫的!」
只是淡淡一句,卻在瞬那間,令得謝琅動彈不得。
又不知過了多久,姬姒再次開了口,她抬頭看着東方那隱隱浮露的霞光,輕聲說道:「這是往哪兒去?」
就在謝琅沉默了太久,讓姬姒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謝琅那溫柔得讓她打寒顫的聲音響起,「快到長江了……阿姒,阿郎這是與你私奔呢,這種感覺適意不?」
私奔?他與她私奔?
姬姒只是一呆,便馬上反應過來,他在騙她呢!
當下,姬姒暗嘆一聲,她輕軟地回道:「不好。這兩天陛下定然會召見我,所以現在不是私奔的良機。」
姬姒這話一出,謝琅幾乎氣笑了,他問道:「那阿姒以為,什麼時候才是私奔的良機?」
姬姒想了想,挺自在地回道:「再過個幾年吧。幾年後,阿郎還沒有忘記我,阿姒也覺得朝事無趣了,說不定就會與阿郎一道私奔去。」
她居然還挺認真地回答起他的問題來。
謝琅有點想笑,可那笑聲卻又哽在咽中,怎麼也吐不出來。
他負着手,就着星光默不吭聲地打量着姬姒。
群星暗淡的光芒中,一側燃燒的火把照耀下,姬姒那張不施脂粉,既不像男裝時那般刻意描畫得凌厲,也不像女裝時故意裝得病弱的真容,美得皎潔而嫵媚,簡直讓人看一眼便心跳難已。
打量她的時間越久,謝琅臉上的笑容便越冷。
眼前這個如畫般的美人,不管外表如此澄澈明媚,她的內心,卻真真硬得像一塊岩石。
他曾以為,她便是再惱,只要他回頭,她還是會喜歡。
他也曾以為,那次上已節,她開始是掙扎不喜,可既然後來她由着他牽她的手,由着他向所有人宣佈他們的感情,那麼,她定是已經原諒了他曾經的過錯。
他料中了許多事,就是沒有想到,這個姬阿姒,心一狠起來,竟是比他還要狠得多。她竟敢那麼絕決,那麼不留她自己留半點後路!
她的心啊,太狠太冷了!
這時謝琅第一次感覺到一種恨,一種複雜到了極點的惱恨!
又過了許久。謝琅緩緩提步。
他走到姬姒面前,慢慢蹲下。
仰頭看着她,謝琅澄澈悠遠的眸光,在暗淡的燈火下閃耀着痛苦。以這樣的眸光看了姬姒一會。等到姬姒終是忍不住目光游移時,謝琅牽住她的手,然後,他用極輕極低的聲音說道:「阿姒,我病了。」
他挺委屈地說道:「自那日後。我都沒有合過眼……」
姬姒轉過頭去。
對於這樣的謝琅,她真是不知道應該有什麼反應。這人硬時,她還可以冷嘲熱諷,可現在……
見到姬姒雙唇抿得緊緊的,都成一線了,謝琅捧起她的手,把臉埋在她的掌心。
感覺到掌心中郎君溫熱的呼吸,姬姒整個人都無法思考了。
就在這時,就在她無法再憤怒,也無法再絕訣時。郎君突然伸出手,緊緊把她摟在了懷中。
不知什麼時候,部曲們已經把一張榻搬到了船頭,謝琅抱着姬姒,悄無聲息地坐在了榻上。
就這樣,兩人沉默而又緊緊地依偎了一會,姬姒啞然的聲音傳來,「回航吧。」
這個小姑,還真以為他半夜把她敲暈了帶到船上,就是為了像過家家一樣玩上幾個時辰的遊戲?
謝琅似是笑了笑。過了一會,他在她的頸間輕輕軟軟地傾訴道:「阿姒莫不是忘記了,我們這是在私奔呢。」
姬姒一怔。
她慢慢推開謝琅,歪着頭。朝着他盯了一會後,姬姒啞着聲音問道:「這,你是認真的?」
謝琅只是看着她。
姬姒對上他的目光,不由驚了一下,轉眼,她輕叫道:「可是不行啊。這兩天我還要上朝呢。要是陛下找不到我的人,那可如何是好?」
叫到這裏,姬姒蹙起眉峰,她急聲說道:「阿郎,我在問你話呢!」
星光下,謝琅輕輕一笑,還別說,這廝容光照人,這一笑恁地動人。
衝着姬姒笑了笑後,謝琅挺溫柔地回道:「可你這話問錯人了啊。阿姒,我可是綁匪呢。這樣說吧,如果私奔是你情我願的話,那咱們現在不叫私奔,咱們現在叫綁架。你看,我是綁匪呢,你怎麼能要求一個綁匪什麼也不做,就把你送回去當你那勞什子官呢?」
姬姒張着嘴,一臉呆呆地看着謝琅,到了這時,她才赫然發現,這廝居然是認真的!
過了好一會,姬姒結結巴巴地說道:「那,那個你要把我綁到哪裏去?」
謝琅站了起來。
他轉頭看着前方的浩淼長江水,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去揚州吧。」
吐出這四個字後,謝琅直是沉默了許久,在東方漸漸浮起的晨光中,謝琅的聲音再次傳來,「下面的行程里,你少說些廢話,我現在有點惱恨你,你也知道,我這般惱恨一個女子,還是平生第一次。若是被激怒了,很有可能做出什麼蠢事來。」
謝琅這句話,卻是警告了。姬姒瞪大眼看着他,事實上,她這時就有滿肚子話要說。
又朝着謝琅打量了一會,姬姒終於在他那溫柔笑眼下,發現了深藏的冷意。當下,她打了一個寒顫,想道:看來他說的是真的,他現在挺惱恨我的。
這麼一想明白,姬姒還真安靜下來了。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卻是謝廣過來了。
謝廣來到謝琅身後,他朝着僵持着的兩人看了一眼後,低頭稟道:「郎君,府里有飛鴿傳書。」
謝琅轉頭,他這時已經恢復了向來的淡定溫柔,看着謝廣,他問道:「說了什麼?」
謝廣低聲回道:「信是您母親發出的,她說,讓郎君馬上回去。」
謝琅負着手,望着東方的天空久久不語。
謝廣看了一下他的眼色後,低頭又道:「她老人家還說,幾百年以來,還不曾有大士族子弟做過這等蠢事。郎君是天下士族的表率,今日這事要是傳揚出去,不知會有多少人笑郎君長不大,玩這種幼稚把戲。她老人家說了,玩個半天也就夠了。」
謝琅卻是面無表情。
他直是沉默了好一會,才徐徐說道:「把那飛鴿烹了。」
在謝廣等人齊刷刷一呆,同時抬頭目瞪口呆地望來時,謝琅又道:「再有飛鴿來,通通給烹了。」轉過頭,他看着怔怔望來的姬姒,微笑着說道:「阿姒,陳郡謝氏的這種信鴿,都是訓養了多年,味道最是肥美多汁,你要不要嘗嘗?」
姬姒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直過了好一會,她也是一笑,然後恨恨地說道:「烹了應該好吃!我都沒有吃過呢。」
……
謝琅的這條船並不大,是那種只能容載二三十個人的戰船。
就着東方明亮的晨光,船隻駛向長江時,另一條支道上,恰好也有幾條相似的戰船駛了過來。
狹路相逢,對方齊刷刷向姬姒兩人看來。不過這時的姬姒已被謝琅戴上了紗帽,還被他強行摟着坐在榻上。
眾人見到謝琅雖是一襲普通的白衣,船隻上既沒有家族標誌,也只帶了十幾個部曲,便沒有多緊張。加上這廝饒是坐着,那外露的半邊臉孔也俊美至極,容光逼人而來,很能讓人生出好感,便自然而然地圍了上來。
一個二十七八歲的俊美郎君朝兩人看了一眼,雙手一叉,挺是客氣地笑道:「上已節剛過,郎君便攜美人乘孤舟游於長江之畔,還真是風雅至極。」
謝琅還沒有回答,另一條船上,一個二十三四歲,與開口的郎君頗有幾分相似的青年摟着一個美人走了出來,他在一側笑嘻嘻地插嘴道:「我就說這種時節最好玩耍了,這不?遇到同道中人了!」轉眼,他眺向被謝琅摟在膝上的姬姒,叫道:「喂,這位郎君,你懷中的美人好生風流多姿,她是你家歌伎嗎?可不可以轉讓?」
姬姒現在是絕色美人,絕色美人自有絕色美人的風範,哪怕她面目不顯,外露的肌膚身段,也自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韻味,那青年郎君是紅粉陣仗中的高手,竟是一眼便看上了。
這人語氣雖是不敬,可在外面行走,這種事總是會遇到的,除非謝琅掛出陳郡謝氏的標誌,讓所有人一看就心生敬畏。
所以,他也不惱,只是低着頭在姬姒的玉頸上親了親後,才懶洋洋地回道:「不行。」不等那青年郎君開口,謝琅又道:「我懷中這個女人,膽子既大,心又夠狠,還無情無義三心二意,簡直是壞透了。」
他還沒有說完,一眾聽得目瞪口呆的幾人亂七八糟地叫了起來,「這還了得?」「這種女人萬萬慣不得……」
在眾人的叫嚷聲中,謝琅跟着他們胡謅道:「正是因為慣不得,所以我把她綁了出來。在沒有教訓夠之前,便是被人多看幾眼,我這心裏也會惱火,所以接下來還請各位謹言慎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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