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芒正在專心研究從oa網上下載下來的文件,這些文件涉及到了清湖縣政治、經濟、生活的方方面面,也決定着許多人許多企業許多單位的命運。
潘雲起推門走了進來,目光從周漪身上帶過,看着陳芒,簡短地說道:「一會兒,你跟姚書記一起下村。」
陳芒點了點頭,本想問,他要準備些什麼,卻見潘雲起已經走了出去。周漪看着陳芒,目光里是滿滿的不信任,然後一言不發地低下頭,在一個本子上用力地寫着什麼。
陳芒歉意地笑笑,沒再解釋。他拿起筆記本放入包里,拎着包出了門,見潘雲起正站在行政辦門口,便走了過去,問道:「潘書記,我需要做些什麼?」
「還是那句話,多看多聽少說話。」潘雲起交代道。
正說着,姚典走下樓來,看了一眼陳芒,對潘雲起說:「潘書記,我們出發吧。」
陳芒看了看小金的黑色桑塔納,腦袋裏飛快想着該如何坐,人卻已經跑了過去,打開了後座的門。姚典看他一眼,然後彎身坐了進去。潘雲起走到另一側,自己開了門,坐進去。
陳芒坐上副駕駛室,小金的車子穩穩地啟動,開出了鎮政府大院。
看着黑色桑塔納遠去的影子,葛婷在行政辦里眯起了細眼睛,喃喃自語:陳芒還真夠厲害的,竟然一天就將這個女人給搞定了。
「哪個女人被搞定了?」張辰到行政辦拿報紙,看到葛婷神神叨叨,便問道。
葛婷看一眼張辰,努努嘴:「沒什麼。」
「稀罕什麼。」張辰扔下一句,拿了報紙走了出去。
姚典選擇的第一個村是長田漾村。這個村是貧困村,村幹部的年終獎已經五年沒發了,有兩個委員不幹了,目前,村委班子只有三個人,加上一個大學生村官,也就四個人。
從鎮級公路轉到長田漾村的石子路後,車子便如跳迪斯科一般蹦蹦跳跳,搖來晃去。姚典拉着頭頂的扶手,皺着眉說:「這樣的路,在整個清湖縣也很難找到了。」
潘雲起嘆了口氣,說道:「是啊,清水鎮的交通問題實在是形勢嚴峻啊。」
長田漾村的村部面朝長田漾,風景倒是不錯。只是房子很老了,上面還留有主席時代的文化標誌,一架鏽跡斑斑的鐵梯子連着二樓走廊。
車子停在村部門口,陳芒正準備為姚典開車門,姚典卻已經下了車,微微蹙眉看着那架梯子。
潘雲起指了指二樓,說道:「村部在樓上。一樓是幼兒園。」
大概是聽到了動靜,黑臉矮個子的姚春法書記滿面笑容地從辦公室走出來,快速地走下樓,嘴裏說着:「姚書記,潘書記,你們來,怎麼也不打個電話過來?我也好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不用準備。我們就是過來看看,隨便聊聊。」姚典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握了握姚春法精瘦精瘦的手。
姚春法遞了一支煙給潘雲起和陳芒,然後一行人,往樓上走,鐵梯子發出大得恐怖的聲音,還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會塌下來一般。陳芒下意識地看看走在前面的姚典,不知穿着半高跟的姚典此時心裏是怎麼個想法。
村長沈柏民和婦女主任張至美站在樓梯口,微微彎着腰,態度十分恭敬。
「別站着,都到辦公室坐吧。」姚典笑道。
村長和婦女主任便跟着一起走進了姚春法的辦公室。姚春法的辦公室極大,空蕩蕩的只屋子中央擺了一張辦公桌,幾張椅子,靠牆擺了一個柜子。陳芒第一次來的時候,完全驚訝於這樣的一窮二白。
姚春法從柜子裏拿出茶葉和塑料杯遞給張至美,讓她去泡茶。自己則在姚典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來,笑道:「姚書記,我們長田漾村是第一站吧?」
姚典看着他黑而瘦的臉上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笑道:「姚書記,我們是一家。所以,我就徇私了,第一站來你這裏。」
說笑了幾句,姚典問起了村裏的財政。姚春法皺起眉頭,說道:「長田漾村根本就沒有村財政,完全是赤字。已經幾年沒有正常發工資了。」
「你覺得問題出在哪裏?」
姚春法看着姚典,說道:「姚書記,我和你也不吹虛的,我總結了一下,就三大問題:一是村里路況太差。交通不便,信息不暢。二是村里沒有企業。三是村里基礎設施太差,基礎設施差造成了我們連項目都爭取不到。沒有項目便沒有資金。」
陳芒在隨身攜帶的筆記本上快速地記了幾筆。
姚典一臉平靜地點點頭,又問道:「那,村裏有什麼特色?或者說,有什麼發展優勢?」
姚春法抿抿嘴,說道:「長田漾村雖然村財政不足,但是村里老百姓的生活條件還是不錯的。」
姚典「哦」了一聲,姚春法繼續說道:「長田漾村有兩個特色產業,一個是垃圾產業。一個是甲魚產業。這垃圾產業呢,主要是外出,長田漾村有五分之一的村民在寧州、上海、廣州等大城市以收垃圾為生,這職業聽起來有些低檔次,但是收入卻是挺可觀的。至於甲魚產業,卻是本土產業。因為長田漾村外出打工的人多,所以空置的閒田也多,有些人便租了田,開始養甲魚。甲魚養殖前兩年是很不錯的,這兩年,養殖的人多了,競爭性也大了,沒有前幾年好了,但總體來說,還是比簡單的種田要收入好。而且,甲魚養殖還有一個副業,甲魚骨頭。甲魚骨頭可以入藥,收購的價格也還可以。可是,甲魚產業也有一個大問題,污染。甲魚養殖的污水處理,還有一個就是甲魚骨頭。甲魚骨頭一般是病甲魚撈起來,剔除肉後,放在曬場上曬,那個味道,整個村都能聞到,而且天熱的時候,蒼蠅飛蟲雲集,嚴重影響整個村的環境衛生。」
陳芒想起前幾次來村里,的確聞到過那種難聞的味道,當時也很疑惑,長田漾村沒有化工企業,怎麼空氣里瀰漫着一股化學般的刺鼻味道。原來,卻是這些甲魚骨頭。
談了一會兒,姚典問道:「聽說姚書記自己搞了點副業,是什麼?」
姚春法的目光快速地在潘雲起身上滑過,說道:「我那哪裏稱得上什麼副業,不過就是我老婆租了幾畝田,改成了魚塘,養魚。不過,一年收入也還過得去。」
「那就好。」姚典說着站起身來,「我們也差不多了,我今天就是來認認路,認認人。」
姚春法抬手看手錶,見已經是中午時間,忙說:「姚書記,這都中午時間了,留下來吃飯。」
姚典看一眼潘雲起,擺擺手,說道:「不了,我就不給你們的財政雪上加霜了。」
「姚書記,這點你放心,我不是用村財政請你吃飯,我是請你到我家吃飯。不是我夸,我老婆其他技能沒有,但燒魚卻可以稱得上是絕活,嘗過她手藝的人,沒人說不好吃。」姚春法看一眼陳芒,說道,「小陳,你說,我老婆的菜味道如何?」
陳芒笑起來:「姚書記,你這是間接向領導揭發我隨意在村里吃喝,我哪還敢回答?」
姚典、潘雲起和村裏的幾個幹部都笑了起來,然後,姚典問道:「陳芒,你經常去姚書記家蹭飯吃?」
姚春法又哈哈大笑。
陳芒極認真地說道:「半年時間,我去過三次。應該算是經常吧。」
「在古代,三便是多了。」姚典說,「陳芒,你坦白一下吧,姚書記家的菜味道如何?」
「值得我為此醉了一天一夜。」
「小陳,你哪裏喝醉了?我才真的醉了一天一夜呢。」村長沈柏民接上去說。
姚典看看陳芒和沈柏民,最終將目光落在潘雲起身上,說道:「潘書記,那今天我們就去嘗嘗姚書記家的家常魚?」
潘雲起笑道:「好。姚書記家的魚好吃,就是酒上頭。」
其他人皆哈哈大笑。
姚書記家的魚塘就在長田漾邊,下了車,姚典看着長風浩浩的長田漾,問身後的陳芒:「這漾的對面是哪裏?」
「對面是永興縣常興鎮石橋村,因為引進了一些農業合作社,經濟比長田漾好許多。」陳芒說道,他第一次來長田漾便感慨於長田漾村的窮困,便有意了解了一下這裏的情況。
姚典看他一眼,沒說什麼,直接往魚塘邊的幾間平房走去。漾邊,風大,姚典的長髮被風吹起,刮過陳芒的臉,陳芒愣了愣,看一眼身邊,將距離拉得稍微大了些。
姚春法的老婆在灶台上忙碌着,顯然來的路上,姚春法已經跟老婆打了電話。幾個人在桌邊落座,姚春法便從桌旁的柜子裏拿出一瓶白酒來,放在桌上。陳芒一看,竟是五糧液,好酒啊。他以前來,喝得都是家釀白酒。
潘雲起一看這酒,笑道:「姚書記,今天終於捨得將這瓶寶貝拿出來了?你知道嗎?我可是眼饞這酒很久了。」
姚春法大笑:「這一瓶酒哪夠,這瓶先潤潤喉。」
潘雲起一聽,忙擺手:「夠了,夠了,這可是高度,一斤酒,七個人分,正好。」
姚春法也不多說,拿出杯子一一倒好。小金開車不喝酒,其實只有六個人分,每人二兩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