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wxc`p``p`*wxc`p`天海山,滄海堂。
「這事情着實詭異,只不過現在已經顧不得許多了,赫連宇夜死在了天海山……他的命牌還在正氣宗,這個消息瞞不下來的。」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禍事怕是要來了。」
「這兩年正氣宗欺壓東山別的小門派已經是常有的事情,赫連宇夜這件事,必定會讓他們大怒。」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形勢比人強……」
「只不過老祖在大荒閣,東山也不敢太欺負我們。」
赫連宇夜死了,這件事已經在天海山掀起了軒然大波。
在事情被發現的那一天早上,目擊者邱艾乾幾乎嚇得癱軟在地,據說當時的場面相當血腥。
正氣宗的內門大弟子赫連宇夜被砍掉了一隻手掌,仰天躺在地上,胸口一道大大的血口子,鮮血流了一地,已經凝固了下來;而在赫連宇夜的身前不遠處,趴着渾身焦黑的菜園弟子仲慶,脖子上被人劃了一刀,鮮血淌了滿地,也已經斷氣。
本來這樣的組合已經足夠驚人了,哪裏想到——竟然還有一個人倒在他們不遠處。
這個人是誰?那個新來的外門弟子唐時,一個練氣三層的廢物。
整個天海山近日來是人心惶惶,修為不高的都要成群結隊地走,生怕就遇到什麼可怕的事情了。
下面的人是不知道消息的,邱艾乾也只是知道一點——當場還或者的人只有一個唐時了,只不過唐時受傷太嚴重,當時救下來之後就是昏迷的狀態,直到現在也還是在昏迷之中。
赫連宇夜本身修為在這一代弟子之中已經算是極高的,正氣宗的內門弟子,自然是非同凡響,哪裏想到現在竟然橫死於小小的天海山,還不知道正氣宗那邊到底如何震怒。
一時之間,天海山三位金丹期的修士在滄海堂,已經是焦頭爛額。
清虛道人摸着自己的鬍子,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真是飛來橫禍!唐方長老查探現場,可有發現別的什麼?」
「別的是什麼也沒發現,還是之前的結論。最可疑的還是仲慶,身上有魔修的痕跡,就是那一把落在地上的刀也不一樣,是一把魔修寶器,還是中品的,便是我們手中的東西也不過就是這個品級——仲慶不過是一個練氣期的修士,哪裏來的這樣厲害的法寶?」
說話的正是唐方,也就是唐家老祖。
這事情簡直讓這三位掌權者焦頭爛額,現在還沒找出完美的解決辦法。
申屠長老剛剛找草藥回來,他一向是不怎麼理會門內的俗事的,但這件事關係到天海山的存亡,如果處理不好,怕是會讓正氣宗將赫連宇夜的死怪罪到他們的頭上,到時候正氣宗一怒——整個天海山說不定都要跟着沒了。
清虛道人又嘆了一口氣,這幾天恐怕是他成為天海山的掌門之後嘆氣最多的幾天吧?
正在三位金丹期修士束手無策之際,青衣小童竟然走進來報道:「掌門,二位長老,雪環和唐婉二位師姐求見。」
清虛道人皺眉道:「她們來幹什麼?」
「據說是有一些關於赫連公子跟唐時之間的事情要說。」青衣小童一說這個名字,清虛道人就愣住了。
不僅僅是清虛道人,就是旁邊的兩位長老也是眼前一亮。
「讓她們進來。」
於是,內門弟子雪環和唐婉便都從殿外走了進來。
唐婉這兩天哭成了淚人,原本她已經跟赫連宇夜定親,兩個人已經快要成為雙修道侶,只等着唐婉築基成功,兩個人就一起到正氣宗去,那個時候唐婉的身份可就完全不一樣了。
可是誰知道,赫連宇夜不過來看自己這一回,竟然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唐婉曾經志在必得的那些東西,一瞬間就成為了夢幻泡影,不復存在了。
她如何能不怨,不氣?眼看着要到手的東西,全部隨着赫連宇夜的死消失了個乾乾淨淨。
閉上眼,唐婉調整了一下心緒,之後與雪環在三位前輩的詢問下,終於將那一日在前山遇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其中涉及到小自在天內門弟子是非和那一日事故的唐時、赫連宇夜,也就是說,唐時跟赫連宇夜之間是有仇的。
聽完了雪環跟唐婉說的,清虛道人皺眉道:「是非法師乃是佛修,斷然跟這次的事情沒什麼關係,至於唐時——他不過是個練氣二層的廢物,怎麼可能對正氣宗的內門弟子下手?最奇怪的還是這仲慶啊……」
仲慶的確是需要查探,可是那唐時出現在那種場合,也絕對不是什麼巧合。
申屠長老是個局外人,看得很清楚,他提醒道:「不管誰是誰非,總是要有個人來將這一切攬在身上,否則……」
否則天海山就沒了。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這樣大的事情,就算是把罪責全部推到那疑似魔修的仲慶身上,也不能讓正氣宗消氣。
一個內門大弟子不是很珍貴,可是架不住正氣宗是整個東山的正宗,乃是第一流的門派,要的就是個臉面。不說天海山什麼都不算,就算是它是個比較厲害的門派,也只能對正氣宗俯首稱臣——正氣宗要臉面了,他們天海山不能不給,更何況事情是出在天海山呢?
清虛一直都在衡量利弊,此刻被申屠長老說破自己心中的想法,卻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問道:「那唐時可醒了?」
「回稟掌門,半個時辰前方醒,聽說還有些神志不清。」
唐時受傷嚴重,但是一息尚存,申屠長老給他塞了幾枚丹藥,說要等事情弄清楚了再說,沒有想到這人命賤,受了那麼重的傷竟然還醒來了。
此刻聽到唐時醒轉的消息,當真是好極了。
當下清虛道人攜了長老唐方和申屠長老,一起往後山的屋宇之中走去。
而唐時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個略微有些眼熟的房間。
他的腦子放空了很久,才想起來,這是他初上天海山時候住的那一間屋子,自己不該是在菜園的嗎?怎麼又到這裏來了?
「醒了?」一個略有些驚詫的聲音,聽上去也很耳熟。
唐時覺得自己的脖子很僵硬,現在是趴在床上的,他感覺自己的背部也很疼痛,只要輕輕一抬手肘,就覺得整個背部都要隨着這樣的動作撕裂開,痛得他一齜牙。
這一下抬眼就看清楚了,原來是那個雙下巴的胖子師兄秦溪,是這人領着自己上山的,還是個內門弟子。
他怔然了一下,喊道:「秦溪師兄……」
秦溪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唐時像是在看着什麼珍惜動物:「你竟然還沒死,這頑強的生命力簡直令人吃驚,不過也沒枉費申屠長老的藥,滄海堂傳出消息來,馬上掌門和兩位長老就要來問你,你還是省點力氣一會兒說話吧。說不定說完今天,以後你都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一聽這話,唐時就心中一沉,立刻想到了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
媽蛋,千佛香自己還沒拿呢,難道就要背黑鍋了嗎?
唐時還沒來得及想太多,外面就有了通報聲,說是掌門和二位長老已經來了。
他起身就想要行禮,不過被進來的清虛道人一把按下了。「現在你也算是撿回了一條命,我來問你幾個問題,你老老實實回答我。」
「是,掌門。」唐時心說自己要是老老實實說了,估計只有死路一條,只不過嘴上答應得很是爽快。
本來清虛道人是想直接對唐時搜魂的,不過唐時修為實在是太低,一個練氣期的其實只能算是半隻腳踏進了修真界,真正進入修真界還是要到築基期才能算,對練氣期的使用搜魂術,只怕還沒等施展開,練氣期修士的神識靈海就已經受不住了,只搜魂一次就成為白痴。
清虛道人只能壓下了這個念頭,好生問道:「你說說那一日遇到的情況。」
唐時知道這關自己是必須過的,於是改掉了開頭,說是半夜裏自己想要去關窗,不想赫連宇夜忽然偷襲自己,無奈之下唐時只好逃走,到了桃林那邊,正好撞見仲慶師叔不知道在鬼鬼祟祟地幹什麼,二話不說就打了他。
「之後赫連師兄似乎說仲慶師叔是什麼『魔修』,我看到仲慶師叔臉色一變,緊接着兩個人就直接打了起來。我身上疼得厲害,沒怎麼看清楚。反正仲慶師叔砍掉了赫連師兄一隻手,他的刀上還在冒黑氣發紅光,之後他又一刀插到赫連師兄的胸口,接着赫連師兄好像喊了一聲『殺』,之後一道雷下來劈中了仲慶師叔,接着赫連師兄趁機奪下了他的刀,反手抹了仲慶師叔的脖子……」
當時的場景回憶起來當真是歷歷在目,修改了其中的一些細節,努力地將自己從這件事之中撇開,唐時也算是頗花費了一番心思。
清虛道人跟兩位長老對望,只道他們的猜測果然應驗了——仲慶竟然是個魔修。
當初這些弟子進門的時候可都是乾乾淨淨,身家清白的人,現在竟然忽然之間冒出了一個魔修來,這中間的秘密可就多了,不管是赫連宇夜還是魔修,都足夠震撼了。
只不過,依照唐時的話來推測,這赫連宇夜還是仲慶殺的。
至於之前說的赫連宇夜想要殺唐時,應當是之前雪環跟唐婉說的事情的原因。
三位掌權者又盤問了一些細節,這才從唐時的房間出去。
秦溪看了唐時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聲,之後丟下一句話也出去了:「小子,你的倒霉日子現在才開始。」
現在的唐時還不知道自己會被怎麼處置,他只是細細地思考了自己方才的那一番話,覺得沒有漏洞了這才疲憊睡去。
然而方才出去的三位掌權者之中,唐方忽然說道:「左右還是要一個替罪羊的。就算是為了正氣宗的聲譽,唐時也是必須要死的。」
「唐時畢竟涉足了這件事情,甚至可以說是引起一切的導火索,按照正氣宗那護短的情況來看,肯定要來要人,只不過我們如果給了,便是丟臉的事情——雖然說正氣宗是東山第一流門派,但表面上各大門派之間還是平等的,他們若是要人過去,肯定是為了搜魂調查赫連宇夜的真正死因。唐時過去了,正氣宗的臉面有了,可是我們天海山的臉面去哪裏?」
這說話的是申屠長老,一臉的凝重。
他說的,其餘二人也都知道。
清虛道人也是良久沒有說話,在往回走的路上,他沉默了很久,眼看着要到滄海堂了才說道:「正氣宗固然厲害,可是我們天海山也有一位老祖在大荒閣,如若我們隨意交出了唐時,墮了老祖威名,怕是要受罰。有老祖在,即便是正氣宗,也得顧及着我們——所以,想個折衷的法子便好。」
「歷年來挑選小荒十八境進入之人,都是各區域的第一門派說了算的,什麼實力多少人數,我們天海山無論如何說也會被動打壓——」清虛道人說話的意思很深,現在還沒說出自己的真實意圖來,但是其餘兩個人已經有了一種隱約的預感。
「正氣宗好歹也是要面子的,我們只要對外一口咬定唐時是無辜的,他們便不能將我們怎麼樣。這個時候我們再私下裏通知他們,可以將唐時換一種方式交給他們處置,大家面子上也就好看了。」清虛道人眼底閃過幾分狠色,卻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像是已經下了決斷。
申屠長老疑惑道:「哪種方式?」
「小荒十八境一年半之後開啟,練氣期的弟子進去都是送死。這一次小荒十八境,正氣宗定然會刁難我們,我們也就給他們刁難。左右還是要付出代價的,為了不過是面子上好看而已。」
小荒十八境,一般都是築基期及以上的修士進入,裏面危險重重,本來就是九死一生,一個練氣期的弟子進去哪裏還會有活路?
清虛道人這一把算盤可以說是很精明的。
當天回去,他就將自己的打算通告了在正氣宗那邊的聯絡人,讓對方代為打點。
正氣宗大弟子意外殞身一事已經傳遍整個靈樞大陸東山區,正氣宗那邊聽了清虛道人的一番示弱,還是不依不饒,最後採用了折中的處理辦法。
二流宗門天海山選拔進入小荒十八境的人數減至三人,不得有築基後期的修士。
——非常苛刻的條件,相當於所有進小荒十八境的人都是送死。
正氣宗對天海山的處置也很快傳遍了,所有人都說正氣宗這是心狠手辣,卻不知道真正下了辣手的乃是天海山。
唐時很快養好傷從那屋裏出去了,之後再沒看到過秦溪,回到了自己所在的菜園。
只不過,一路上,所有人看到唐時都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模樣。
「幹什麼都避開他啊?」
「要去小荒十八境送死的人,跟他廢話什麼?」
「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
唐時的命運,忽然就這樣轉過了一個大彎。
第二十八章兩年
菜園裏的青菜,還是一年多之前的模樣,唐時扛着鋤頭從地里走回來,看到邱艾乾還在挑水,他打了聲招呼,喊了一聲「邱師兄」,便不再多話,回了自己的小屋。
邱艾乾有些尷尬,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挑了水放在田壟上,回望林間那小小的竹林精舍,忽然就複雜了起來。
唐時這兩年過得很不容易。
正氣宗跟天海山之間不知道是達成了什麼協議,唐時竟然已經成為了進入小荒十八境名單里的一個人——被內定了。
現在的唐時是個什麼修為?
練氣六層。
進入天海山幾乎兩年了,現在還是個練氣六層的修為,即便是天賦一般的人,也能夠在兩年時間之中輕而易舉地跨過練氣中階,到練氣七層、八層乃至於九層——更不用說是那些有天賦的了。
內門之中的唐婉和雪環已經築基成功,成為天海山為數不多的築基期修士。
就是邱艾乾自己,也已經得到了上面賞賜的一枚築基丹,準備築基了,可是唐時還這樣孤獨地一個人修煉,一個人做自己的事情。
兩年來,他們幾乎沒有說過更多的話了。
邱艾乾也說不清楚是為什麼,反正自從唐時養好傷回來之後,話忽然就少了。
因為別人都說,唐時是個註定要死的人,門派上上下下都排斥着他,甚至還有雪環和唐婉放了狠話,誰要是跟唐時交好,就是跟她們作對——誰能夠跟門派內的兩大內門美女作對?根本就是找死。
所以毫無疑問,唐時就這樣被孤立了。
只不過,在所有人的冷眼白眼之中,唐時始終是那沉默的,不咸不淡的模樣。
也不是沒人欺負唐時,只不過時間一久,就覺得沒意思——因為唐時永遠是那樣的表情,死氣沉沉,看不到什麼生氣。
那種欺負辱罵別人能夠得到的快感和存在感,在唐時那裏可以說是幾乎沒有。
因為唐時是個很能夠無視別人的人。
邱艾乾嘆了一口氣,心說自己不過是認清現實,已經是知道唐時必死,交好也沒什麼意思。
調整好了自己的心情,邱艾乾掐指一算,距離小荒十八境之會,已經沒有多久了。
邱艾乾知道的事情,唐時自然也是知道的。
今天的事情已經算是做完了,唐時已經完全適應了這種清苦的生活。
沒有人理會也無所謂,反正唐時現在剩下的事情只有修煉。
修煉,修煉,修煉。
永無止境地修煉,別人越是不理睬他,他越是有修煉的時間和野心。
是的,野心。
回到自己的屋中,兩年前還是翠綠的竹林精舍已經開始有泛黃的跡象,顯示着這兩年經過的風雨。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唐時點上了一盞燈,坐在了蒲團之上。
他左手還是《蟲二寶鑑》,右手的風月神筆這些年來也沒有別的變化,一個能夠被激活,一個依舊是死氣沉沉。
在知道自己很可能死的情況下,偏偏他還不想死,聽說練氣期進入那個什么小荒十八境就是必死之局,唐時曾經以為自己能夠憑藉寶鑑,很快地突破到築基期,只可惜,沒有奇蹟。
到現在,唐時也不過就是個練氣六層。
還是在修真界的最底層,還是任何人都可以拿捏。
唯一不同的是,唐時的各種手段,在以一種旁人完全無法理解的速度成長起來。
《蟲二寶鑑》之中的每一句詩,幾乎都能夠做出一個法訣來。
不過在這一年多的時間裏,唐時手中一樣只有三首詩——《詠鵝》《春曉》《塞下曲》。
在昨日,唐時已經對《春曉》的最後一句有了明悟,他隱約有一種預感,今夜,他將完全掌握春曉。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唐時口中的吟誦,已經變成了一種相當自然的韻律,他眉心舒展,滿臉都是平靜,雙目輕輕地闔上,手訣開始運轉起來。他的手指已經因為這些年來的勞作,變得有些粗糙,可是在做出這樣的手訣的時候,依舊是帶着一種文人氣韻的優雅,或伸或曲,不過是片刻之後,就有隱約的光點在他手指之間竄動起來了。
右手手指輕輕划過一道圓弧,一朵小花出現在他的手中,分明是光點凝結而成,還有着漂亮的華彩,然而只是在他那「落」字出口的瞬間,這花的花瓣就已經悄然掉落,而後整朵花重新化作光點,消失在空氣之中。
花開花落,就是這樣的一個簡單過程而已。
唐時睜開眼,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虛握了一下,而後輕笑了一聲,這看上去不過就是個幻術而已。
「花落。」
他指尖輕點那《蟲二寶鑑》上的兩個字,緊接着一道華光閃過,又緩緩消失。
窗外的風聲小了,雨聲也停了。
唐時站起來,推開窗,看到外面的樹葉上掛着的雨滴,已經不像是最開始的時候那麼驚訝了。
現在唐時的確能夠呼風喚雨,只不過是在很小的範圍內,比如說他這竹屋附近三丈遠——同樣的,現在他已經開始能夠控制寶鑑各種神奇法訣的作用範圍了,不過控制範圍遠比無差別攻擊來得費勁得多——因為這個控制範圍的能力,其實是跟唐時本人的境界有關的,現在他不過是個練氣期的小修士,其靈識能夠覆蓋的範圍實在是太過有限了。
菜園的生活,無疑是清苦的,可是就是這樣的清苦,反倒讓他磨練了自己的心境。
處境越是困厄,就越能夠忍——耐得住孤獨和寂寞。
修道本來就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從忍受孤獨,變成享受孤獨。
無非苦中作樂。
在這一年半之中,唐時不是沒有嘗試過翻開第四首詩,可是始終沒有成功,甚至就是第三首《塞下曲》,也是完全沒有辦法使用的。
他現在只是開啟了這首詩的封印,而不能使用這詩中的任何一個物象。
然而在今天,《春曉》已經臻至圓滿,再過兩天,便是小荒十八境之會了,唐時希望——在那個時候,他需要具有一定的攻擊力。
「花落知多少」的攻擊力其實不弱,只不過太費勁,對於現在的唐時來說,還有一種華而不實的感覺,所以現在,他將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塞下曲》上。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唐時的眼前,頓時就浮現出那種充滿殺機的場面,風高月黑,像極了仲慶師叔與赫連宇夜同歸於盡的那一個晚上。
不一樣的是,所有粉色的桃花,全部變成茫茫大雪——好大雪!
駿馬飛奔,前後追逐——刀。
一把彎月一樣的刀,秋水似的刀面,夜色里寒光閃爍,紛紛揚揚的大雪,落在刀面上,卻像是被這寒刀凍結了一般——
「大雪滿弓刀……」
唐時沉聲吐氣,尾音之中還帶着幾分顫抖,他攤開自己的手掌,虛握了一下,手指蜷曲着,而後抖動了一下,像是被凍住了一般——
冷,徹骨的冷。
天際烏雲忽然遮了月,整個後山一片靜寂,大雁振翅,無聲掠過天際,竟然生出一種無邊的肅殺來。
冷。
唐時覺得冷。
身上的真力都全部化作了冰水,在他身體之中流動,並且帶走他渾身的熱量。
《蟲二寶鑑》之意象,物象、人像乃至於狹義的意象,其中最好幻化的,乃是死物。急於獲得力量的唐時,第一個想幻化出來的,便是這樣的死物——刀。
大雪滿弓刀。
雪,不斷地落下,一片片密密匝匝,覆壓世界。
刀,刀光,刀氣,是比雪還寒冷的存在。
唐時手指輕輕一翻,拇指微微內扣,緊接着食指伸直了一壓,雙目豁然睜開,剎那之間,像是有無數的雷電在他眼底成型,最後又化作了無邊的飛雪。
耳畔馬蹄聲似響雷,迎面朔風如刀!
便是在這一刻,睜開了——刀,出現在他的掌中。
秋水明艷,刀光更明艷!
唐時手指連點,那一刻,若是有人在場,絕對無法看清那一刻他手指的變化和刀法的變化,只是那輕輕地一甩刀,真力灌注於刀中,便有一片片雪花的虛影在他手掌周圍閃動,刀——只能看到一片雪白!
一片刀氣帶着漂亮的雪花狀真力,向着唐時對面的小窗撲去,霎時只聞一片細微的脆響,抬眼看去之時,便只能瞧見那窗戶全部被霜雪覆蓋,一片片冰棱雪花清晰無比。
唐時淡淡地收回目光,一鬆手,那一把彎彎的刀便幻影一樣消失在手中了。
一開始的時候,唐時非常想知道這一句「大雪滿弓刀」的效果,可是當他真正地擁有了使用這一句的能力的時候,一切卻又變得平靜了。
他甚至一點也不驚訝自己竟然使出了這樣不平凡的一招。
《蟲二寶鑑》之上,那「刀」字一閃,緊接着便出現了一隻手,握着那一把彎彎的刀,手腕反轉,手指連點,虛影變得更加凝實,不過隨着舞刀速度的加快,很快就成為了一片殘影,到最後,這殘影像是被長鯨吸住的水一樣,完全回到了「刀」字上。
整本《蟲二寶鑑》還像是最開始唐時看到的那樣,古樸的幾個大字,一副陳舊但又精緻的感覺。
唐時又重新閉上眼睛。
大雪滿弓刀……
這不過是自己掌握的《塞下曲》的一句而已,整個詩的意境他現在還沒掌握,甚至可以說——《春曉》這一首也不是那麼簡單的,因為至今他還無法進入自己曾經誤闖過的那個意境之中。
《塞下曲》同理。
這一本《蟲二寶鑑》這麼厚,還不知道有多少首詩呢,而且這是古詩詞鑑賞教材,也就是說,除了詩之外,肯定還有詞,並且不止是唐詩宋詞。
後面的世界,似乎會越來越精彩。
他休息了一陣,暫時不再修煉,站起來走到窗邊,便要伸手一推,沒有想到,他剛剛伸出手去,觸碰到那已經被凍結起來的窗欞,整扇窗戶就發出「嘎吱」一聲脆響,隨後化作一地的冰渣子落了地。
唐時怔然,收回自己被凍了一下的手指,苦笑——得,開天窗的節奏了嗎?
這窗戶……廢了……
不過這「大雪滿弓刀」一句的威力,比他想像之中的要厲害了許多。
練氣六層的巔峰,很快就能夠跨過練氣六層,到練氣七層,不過這中間是一道坎,能不能跨過去還是得看運氣。
唐時心裏想着的,其實還有另外一件事情。
外面的桃花,又開了。
因為這裏死過兩個人,所以最近幾年也沒多少人吃桃子了,這桃樹也就按照正常的生長周期走。但因為身處在息海山,靈氣也多於普通的地方,因而一年要開好幾次花,現在也是開花的時候。
烏雲散開,唐時悄悄念了一句「春眠不覺曉」,確保邱艾乾不會醒過來,之後才走向桃林。
那一次桃林之中,赫連宇夜跟仲慶師叔都死了,可是依舊疑點重重——赫連宇夜跟仲慶從來沒有過節,兩個人怎麼可能交上手?還打得難解難分……
最後勉強只有一個解釋,那就是赫連宇夜撞破了仲慶是個魔修的事實,所以兩個人才打了起來。而關於為什麼魔修會潛伏在天海山,這卻是唐時不知道的了,想必正氣宗那邊會有調查,不過肯定不是唐時能了解到的。
只不過,調查得再多——也沒有人知道千佛香的事情。
在向清虛掌門陳述情況的時候,唐時從頭到尾都沒有提到千佛香的存在。他易開始還擔心查看現場的人會發現千佛香,可是這東西並不是那麼輕而易舉就能夠被發現的。
唐方去了,一無所獲。
那個時候,唐時還以為那東西是不見了,沒有想到偶然一次查探,他竟然在那桃樹下面三尺處發現了之前看到的那一根很像是黑色枯樹枝的東西。
千佛香,其實這只是一個統稱。傳說之中,這種東西是佛家用來寧心靜氣的東西,但是也有煉丹師將之視作煉製一些凝神丹藥必須的東西,最重要的是——千佛香煉化之後,會產生一種難得的效果,在進行突破的時候能夠幫助人穩定心神和境界。
比如從練氣期到築基期的突破,需要修士面臨困局,而千佛香,點一支就能穩定整個心神和修為,吞下由千佛香煉製的丹丸更能夠在境界崩潰的時候力挽狂瀾。
唐時查過了相關的資料,這千佛香又因為生長年月的長短被分成了幾個等級。
十年份的,只稱作普通的佛香,又有叫「十佛香」的說法;百年份的,已經算是中品,完全能夠讓金丹以及以下修士使用了,又謂之「百佛香」;更有經過千年生長的佛香,被稱之為「千佛香」,這還是連渡劫期修士都垂涎的所在,也是「千佛香」名字的代表和由來。
等級更高的,只在古籍之中有,那只能是傳說之中的「萬佛香」了。
唐時並不知道那地裏面埋着的是哪個等級的佛香,只看它讓築基巔峰的赫連宇夜如此垂涎,便知道應該是等級不低的,想必應該是一支百佛香。
在一片靜寂之中,唐時走向了桃林,而後施了一個小術法,將地面上的土層清開。
唐時在練氣三層的時候選擇了一個靈術,名為「裂地術」,不過現在唐時還不能讓整個地面全部崩開,只能用來挖土——其實他選的都是相當實用的靈術。
至少在菜園,這裂地術被他用來種菜真是再好不過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部「影無蹤」的輕身術,也就是一般人說的輕功。
練氣期的修士,還沒辦法駕馭靈寶,也不是所有的靈寶都能夠飛上天,等級低的靈寶永遠只配被人捏在手中。
唐時要到能馭靈的築基期,還不知道要等多久呢,要拿到屬於自己的法寶更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選擇「影無蹤」倒是相當明智的。
他心中感嘆了一會兒,然後看向自己面前的土地。
桃樹的根莖都能夠清楚地看到,有些盤根錯節的味道,只不過已經下挖三尺,竟然還麼有千佛香的影子。
唐時暗自納罕,「怪事……難不成還在下面?」
於是唐時繼續施法術往下面挖,這一挖就挖了整整兩丈下去,唐時灌注真力於雙目,終於在下面瞧見了小小的一個黑點,像是斜插出來的千佛香。
這千佛香長得跟枯枝沒有什麼區別,越是金貴的東西,越是不顯眼,唐時想了想,直接跳了下去。
他隨手打了個小聚靈手,亮起一團靈光,緊接着就看到了那在坑底的東西。
手指粗細的一節東西,出土一尺高,還有一些像是埋在地下。
千佛香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有些像是含羞草,會根據靈氣的變化上下移動,從地面到地下,現在在距離地面兩丈多的地方才看到,不可謂不出奇了。
他小心翼翼地蹲下來,之後將真力灌注於手掌,因為修煉《蟲二寶鑑》上面的手訣的原因,唐時的手指一向比別人靈巧許多,此刻以迅雷之速直接夾住那千佛香,照着立刻往外一拉,將埋在土中的那一尺再次拉出來——二尺長,一指粗的千佛香!
唐時的心跳忽然快了一些,直接運起了輕身功法「影無蹤」往地上一躍,緊接着一揮袖,所有的土全部重新填回坑裏,緊接着小翻雲掌一壓,恢復原樣。唐時身影一閃,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這長短的千佛香,最起碼也應該是兩百年以上的。
千佛香像是竹枝一樣,是有節的,一尺以下的乃是十佛香,三尺以下乃是百佛香,五尺以下乃是千佛香,至於萬佛香——據說萬佛香反而很短。
唐時當即將這千佛香上的土擦乾淨了,空氣里立刻飄散着淡淡的寧靜香味,這味道跟當年那個小自在天的是非身上的味道差不多。
想來小自在天是個土豪門派,自然不像是唐詩一樣稀罕這些的。
唐時的手指摸着上面的香節,數着一格格的條紋,「一、二、三……」
三個節點!
竟然是三百年的百佛香!
唐時原本以為也就是一百多年的東西,不想竟然是三百多年的!撿到寶了啊!
「嘖,仲慶和赫連宇夜真是……倆可憐蟲,若是泉下有知,看到這東西落到我這種廢物的手中,真不知道會是什麼感覺?」
他自語了一聲,卻也知道這千佛香於自己暫無用處,卻又害怕重新放回去惹人懷疑,更何況他已經快到練氣七層,距離築基也不遠,這千佛香留不久,乾脆直接折成了小段,找來一個小小的木盒子,將千佛香放了進去,在盒子外面加了一個簡單的防塵封印,就揣進了自己的懷裏。
做完了這一切,唐時就坐在自己竹屋的門檻上,抬眼看着已經泛白的天色。
清晨的霧氣籠罩在竹林里,蒼翠的葉片上落下露珠,唐時知道——這一天,他將走向不歸路。
練氣期的弟子去小荒十八境,只能是送死。
天才剛亮,邱艾乾還沒醒,唐時就已經被主峰那邊的來人叫走了。
邱艾乾醒來的時候,只看到唐時那破了的窗,開着門的小屋,卻看不到人,他站在原地似乎想了一會兒,又打着挑子去打水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跡。
唐時要去小荒十八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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