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在這裏?」蘇雪晴聽完凌真法師的話,低着頭思考了一陣,吶吶地開了口。
「嗯。」凌真法師輕聲應是。
「晴兒姐的事,你跟他們說了麼?」蘇雪晴問得小心翼翼,心中有一絲小小的渴望。
「還沒有……」凌真法師有些不忍心的給出否定的回答。
眼看着蘇雪晴眼中的光亮一下子暗了下去,雖然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可凌真法師還是無法撒個善意的謊言。因為有些事情,不管我們怎麼去逃避,總歸是要去面對的。
「哦。」蘇雪晴消沉了一陣,緩緩地吐出一個字。
「素白。」凌真法師拉起蘇雪晴的手,在她的掌心上用手指寫下一個「緣」字,「還記得我剛才說的關於『緣』法的話麼?」
「嗯。」蘇雪晴任由凌真法師拉起自己的手,眼神又開始有些飄忽。
「這世間各種各樣的緣法相互之間交錯,編製成了我們行事的道理,自然的規律。」凌真法師輕輕地合上蘇雪晴的手掌,「也可以說,沒有哪一種緣法是相互獨立的,牽一髮而動全身的道理,相信你是懂得的。」
「嗯。」蘇雪晴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握成拳的手上。
「蘇雪晴是你,你就是蘇雪晴。」凌真法師握住蘇雪晴的拳頭,「關於蘇素白的故事,你已經寫完了。現在,你擁有了蘇雪晴的人生,何不就這樣認認真真地寫完關于晴兒姐的故事呢?」
「可是……」蘇雪晴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親情是一種奇妙的緣法。」凌真法師自然知道蘇雪晴的心結在何處,「它對孤獨的人來說,幾乎就是唯一的那束光亮。可是,孩子,你知道為什麼親情讓我們渴望?又為什麼那麼珍貴麼?」
「不知道……」蘇雪晴低下了頭,是的,她確實不懂。上輩子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她都沒能窺見親情真正的模樣。
「親情其實是一種最霸道的感情。」凌真法師似是在回憶什麼,「它可以在相同的血液中凝聚,也可以誕生在長久的陪伴中。一旦被認可為家人,那麼相互之間就產生了一種叫做親情的羈絆。」
「……」蘇雪晴聽着凌真法師的話,這些天來跟杜家人一起生活的場景一幕一幕在腦海中閃現。
「親情是什麼呢?」凌真法師自問自答道,「親情就是無論你如何狼狽,如何落魄,都不會被拋棄的保證。親情就是你在最恐懼的時候可以完全信任跟依靠的溫暖懷抱。就是無論你走到哪裏,都放不下的擔憂跟期盼。」
「嗯。」蘇雪晴無意識地附和了一句。
「親情是無法用標準來衡量的,孩子。」凌真法師鬆開蘇雪晴的手,「它不是一種交易,你出價越高,就能得到的越多。或者是比賽,你越是優秀,就能贏的越多。真正的親人,給與你的親情,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
「無條件的麼?」蘇雪晴有些迷茫地問道。
「是的。無條件的。」凌真法師一字一句地解釋道,「守望互助,無私奉獻。這才是家人。親情是一種很純粹的情感,無法摻雜其他別的東西。以誠待人,將心比心。就是這麼簡單的事情。」
「可是……我……」蘇雪晴似乎有些懂了,可又有更多不懂的地方。
「而且,親情是無法被掠奪的。素白。」凌真法師看着懵懂地蘇雪晴,「我們只能建立起新的親情,無法把原本屬於別人的親情佔為己有。哪怕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是我錯了……」被凌真法師這麼一說,蘇雪晴才真正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有多深。從一開始,她就沒有走在正確的道路上,所以才一直求而不得。
「你是錯了,但是也沒有錯的多麼離譜。只是,想法有些差池罷了。」凌真法師見蘇雪晴終於可以正視自己的錯誤了,覺得自己的這一番努力沒有白費,「你也是個好孩子,跟晴兒姐一樣,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你一直以來,不也是全心全意地對待杜家人的麼?」
「嗯。」蘇雪晴哭着點頭。
「那就是了。」凌真法師起身把蘇雪晴抱在懷裏,「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你也是不願再欺騙他們,所以寧可冒着被當妖孽除掉的風險,也要對他們坦誠,不是麼?」
「法師,你……這是在為我找藉口開脫。」蘇雪晴的眼淚打濕了凌真法師的衣裳,「謝謝。」
「不用謝。」凌真法師抬頭看着枝頭飄零的桃花,突然對桃子酒很是期待起來。
杜三姐眼神發直地盯着面前的凌真法師,眼睛裏只看到凌真法師的嘴巴張張合合的,耳朵里卻是一個字都不聽不到了。什麼叫魂魄消散了?魂飛魄散的意思?什麼叫從海燕手裏救下來的時候就換了人了?這都是在說什麼呢?
我的晴兒姐還好好的,前天還吵着要上街買東西,怎麼可能就沒了呢?對了,已經換了人了,不是晴兒姐,是個叫什麼蘇素白的。可她明明是晴兒姐啊,那樣子,那聲音,都是啊,怎麼可能是另外一個人呢?
「大致就是這樣的情況,還請節哀。」凌真法師端起茶盞來喝了一口,潤了潤有些黯啞的喉嚨,「抱歉,沒能幫上你們的忙。」
「法師已經為我們做了這麼多,已經很感激了。」杜老爺起身對凌真法師躬身一禮,「一直以來,凌真法師對我們家如此照顧,真是無以為報。」
「快快請起。」凌真法師說着扭頭示意妙語上去扶起杜老爺,「是杜檀越一家福澤深厚,遇難成祥。」
「法師……」杜老爺順勢站直了身子,「不知老夫外孫女的事,法師有何建議?我們一家洗耳恭聽,全憑法師做主。」
「這個……」凌真法師一聽杜老爺已經換了稱呼,知道事情果然如自己所料,並不可能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了。「貧道更願意先聽一聽杜檀越的想法。有話盡可直說。」
「父親……」杜三姐終於從恍惚中回過神來,見事情到了要一錘定音的地步,趕忙出聲阻止。「還請三思……」
「……」杜老爺轉身看向一臉哀求的杜三姐,心下不忍。
「燕鳳……」杜老夫人瞪了杜三姐一眼,側過身扯了扯杜老爺的袖子,兩眼雖然同樣含淚,卻還是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法師,剛才所說的事情實在是讓人一時間有些難以理解跟接受。」杜老爺被妻女這樣一打斷,原本準備好的話,臨張口的時候,還是換了另外一個說辭,「能不能請法師再幫個忙,收留老夫的外孫女暫住幾日,等我們一家人詳細商量過了,再做決定,可好?」
「呼……」見杜老爺沒一下子把話說死,杜三姐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只要還願意考慮,那就證明還有希望。
「……」杜老夫人聽完杜老爺的回答,交叉疊放在腹部的雙手微微用力,卻到底還是沒有出言反對。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們所言罷。」杜家人的小動作當然沒有逃過凌真法師的眼睛,心底里暗自嘆了口氣,凌真法師淡淡地點頭應允了。
「多謝法師。」這回不等杜老爺回應,杜三姐首先跳出來道謝,「我家晴兒姐,還請你多費心了。我們過段時間就來接她。」
「貧道看晴兒姐也個有慧根的,與道有緣。這幾日正好點化於她,杜檀越還請放心。」凌真法師並不因為杜三姐的無禮而責備於她,反而微笑着回了話。
「叨擾兩日,壞了觀中清淨,還請法師不要怪罪。」杜老夫人見狀起身告辭,「老身無意中看到大殿中的某根柱子的紅漆有些舊了,如若法師不嫌棄,隔日我就讓自家木枋的夥計過來幫忙修整一下,也算是盡了一份心意。」
「杜檀越客氣了。我這裏還有些事要處理,就不相送了。」凌真法師對着妙語招了招手,「替我送杜檀越一家下山,斷不可失了禮數。」
「喏。」妙語眨了眨眼睛,把其中的情緒斂去。
「那我們這就告辭了。」杜老爺拱手對凌真法師再施一禮,攙起杜老夫人,兩人一馬當先地出了精舍。
「勞煩法師費心了。來日再見。」杜三姐磨蹭在最後,猶豫了片刻,還是出言叮囑。凌真法師聞言,朝着杜三姐點頭微笑。杜三姐看到凌真法師的笑容,有些尷尬地施了一禮告退。
等杜家人都魚貫而出,凌真法師望着一下子空出來的精舍,心情很是複雜。
「好了,人都走了,你可以進來了。」凌真法師揚聲對着窗戶外面說道。
「咯吱」一聲,精舍的一扇窗戶被人從外面慢慢地推開了。蘇雪晴猶帶淚痕的臉頰出現在凌真法師的視線中。
「後悔麼?」凌真法師看着蘇雪晴通紅的雙眼,眼神中有鍾無可奈何的憐惜。
「不後悔。」蘇雪晴任由自己的眼淚在臉上風乾,對着凌真法師展顏一笑。
「唉,你這個彆扭的性子啊。」凌真法師嘆氣出聲,「將來有的苦要吃。」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