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契丹窘迫
遼東大地上,風雪天一旦到來,便總是沒個消停的時候,一連好幾天,即使遼河上游的高地,積雪都沒過了膝蓋,這樣的天氣對中原人來說,那是聞所未聞,即便是對生長在這片土地上的契丹人來說,也同樣不好過。\\www。qb5.c0m//
要是在以往,過冬物資儲備的充裕,大不了就躲在帳篷里,一邊吃着燒羊肉,喝着馬奶酒,摟着搶來的党項婦人生孩子就是了。
但是今年卻不同以往,肅州城大敗,讓契丹元氣大傷,雖說契丹在八部一統之後,口眾超過了百萬,但是二十萬的男丁戰死,沒有個幾十年,契丹是別想緩過氣來了。
按照以往的經驗,契丹南下劫掠,即便是被唐軍打敗了,送些牛羊馬匹,東珠人參,在請個唐人先生,獻上一篇聲情並茂的請罪書,大唐皇帝往往都不予計較的寬宥了,但是這一次卻明顯不同,大唐看起來是不打算放過他們了。
此時的契丹老營,帳幕鋪排開來,方圓足有十餘里,東一座的西一座,紊亂不堪。不僅僅是從肅州逃回來的兵將,還有一些部族。
唐人深入遼東的消息,他們都已經聽說了,但凡沿途撞上的部族,只要是高過車輪的男丁,沒有一個能活着的,為了求活命,這些部族紛紛遷移來了老營躲避。
雪下了幾天,帳幕有些禁受不住,有些歪了,有些更是塌了,老營之中這麼多的帳幕,就沒有一座完整的,包括王帳在內。
「呼呼!」
冷風吹來,卷得雪花遍地走,好象無數的敗鱗殘甲,尉為奇觀。契丹兵士穿着裘衣,戴着皮帽,還不得不頂着狂風清理帳幕,帳幕上的積雪很厚,要清理很難,拆了吧,又沒有禦寒之物。清掃吧,冰天雪地的,哪裏去找工具,還真把這些常年和冰雪天氣打交道的契丹人給難住了。
實在沒辦法,契丹兵士只好把彎刀當鏟用,一點點的鏟掉。彎刀是殺人利器,用來處理積雪,很不合用,費力多,得功少,寒風中,只見不計其數的契丹人都在清理帳幕的積雪,人數之多,好象螞蟻般。
契丹兵士一邊清理積雪,一邊罵罵咧咧,大罵唐人可惡可恨可憎。像今年這般大的雪即便是在遼東大地上也並不多見,特別冷,就是耐寒的契丹人也是受不了,不禁叫苦連天。
要是在往年,契丹人早就拖家帶口,趕着牛羊,騎着駿馬,唱着牧歌。去大唐北部邊境放牧過冬,牧民放牧,契丹人的軍隊則對大唐邊境的村莊,城池進行擄掠,往往收穫極豐,那時的契丹人,歡喜無已,根本就不覺得大雪天氣會有多苦。雪災再大,也苦不了他們,苦的是大唐,苦的是大唐邊境的百姓。
可是,肅州城外這場史無前例的大敗,讓契丹人元氣大傷,莫說是繼續南下,此時能躲避開唐軍的追殺,保住性命就算不錯了。
在那些逃來老營的契丹部民的聲口相傳中,杜睿和他率領的唐軍已經成了魔鬼,會吃人,會挖人心,會飲人血。
可是他們卻忘記了,唐人並沒有邀請他們去大唐境內去劫掠,如今他們落到這步田地,也都是自作孽罷了!契丹人雖然野蠻落後,但是卻也有自家的一套強盜理論,那就是我搶你,殺你,那是天經地義的,你若是反擊了,那就不行。
「呼呼!」
一陣寒風吹過,漫天的飛雪中,只聽「咔嚓」之聲響個不停,不斷有帳幕倒塌,帳幕倒塌,濺起的雪花一大片,格外好看。若是從空中望去,只見偌大的老營,不時就會雪花飛濺,那是帳幕倒塌所致。
「快,快來救人!」
「快去救牛羊!」
每有帳幕倒塌,就有契丹人驚呼失聲,於是乎,不少契丹人就飛奔過去,救人救牛羊。
「嗚嗚!」
在契丹人的叫嚷聲中,不時傳出哭泣聲:「我的牛啊,我的羊啊!」
哭聲之悽慘,讓人鼻頭髮酸,仿佛爹娘死了似的。
牛羊之所以死,是因為凍餓所致,這麼大的雪,天氣冷,凍死牛羊很尋常,一場雪災,凍死的牛羊無數,再加上冰天雪地里,沒有草料,牛羊不得食,餓死的也不少。這一凍一餓,牛羊損失慘重,每時每刻,都會有大量的牛羊斃命。
契丹人和他們的前輩匈奴,東胡一樣,對牛羊有着特殊的感情,那是他們的親人,是他們的情人,是他們的祖宗,牛羊斃命,契丹人放開嗓子嚎個不住,比起他們的爹娘死了還要傷心難過。
整個老營,哭聲四起,嗥聲大作,為一片愁雲慘霧所籠罩!
若是在以往,遇到風雪天氣,契丹人也不至於如此,可是今年卻不同,摩末南下,帶去了大量的牛羊,充作軍資,結果非但沒撈回來一點兒好處,反而將牛羊全都丟給了唐人。
矗立在老營最高處的王帳依然很大,很雄偉,只是比起尋常的帳幕來說的,若是和以前摩末的王帳比,就差遠了,做工遠遠沒有以前王帳精美,這是草草趕出來的,摩末在肅州城外敗了,王帳也成了唐人的戰利品。
王帳上,此刻也堆着厚厚的積雪,把王帳壓得有些歪,儘管如此,卻沒有到塌,也沒有倒塌的危險,雖是歪斜了些,還不至於倒塌,誰叫這是王帳呢?
王帳前有一根粗大的旗杆,一面巨大的王旗在寒風中呼呼作響,不住舒捲,旗上赫然是一隻碩大的狼頭,只是看上去有些殘破,少了不少威風,就這還是阿迦羅逃走之時,帶過來的。
「大王!」
人未至,聲先到,王帳厚實的門帘被人挑開,一陣風雪颳了進來,正在喝悶酒的阿迦羅不禁一陣皺眉,自打聽說了摩末戰死的消息之後,阿迦羅便被契丹各部首領推舉,成了新王,但是他這個新王當得卻一點兒都不順心,糜爛的局勢已經讓他自顧不暇了。
阿迦羅將酒碗放下,見進來的是阿契合,沉聲道:「又有什麼事兒!?可是又有那個部族的人被凍死了的!」
阿契合走到火盆金錢,烤了烤火,讓身子暖和了些,沉聲道:「大王!在這麼下去可不行啊!我們一再退讓,可是唐人卻一再進兵,眼看着就要尋到老營來了!難不成我們還要繼續向北逃,將老營也拱手讓給唐人!」
自打從肅州城外逃回來,阿迦羅剛一登上王位,就琢磨着怎麼修補和大唐的關係,他和自家那個昏了頭,想要和大唐掰手腕的大哥可不一樣,對於大唐,他可是有着深深畏懼的,可是還沒等他想好走什麼途徑向太宗請罪,就得到了唐軍北征的消息。
阿迦羅當時幾乎被驚死,肅州城外的幾場大戰,他對唐軍強大的戰鬥力可是畏懼到了骨子裏,當即就傳令諸部,將部民都收攏到了老營,期盼着唐軍能被風雪所阻,放棄繼續追殺他們,可是現在看起來情況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還能怎樣?如今就算是想要和唐人再打一場,可是我們還有人打嗎?」
阿契合聞言也是一陣語塞,人確實是沒有了,二十萬大軍,除去逃回來的兩千多人,都扔在了肅州城內外,再加上留守老營的,總共也不過七八萬能戰之士,可二十萬人,尚且不是人家的對手,更何況這麼點兒人了。
阿契合聞言,道:「大王!總該想想辦法了,在這麼下去,不被凍死,也要被餓死!當初推舉你來做這個大王,還不就是希望你能帶着部族走出這困境,不然的話」
阿契合的話沒說完,阿迦羅的眉頭就已經皺了起來,這個阿契合最近對他是越來越不恭敬了,可是阿契合對他有擁立之功,他也不能將其如何!
阿契合也知道自己魯莽了,連忙岔開話題,道:「不然的話,那些人又該有的說了!」
阿迦羅知道阿契合指的那些人是誰,無非就是當初不贊同立他為王的部族首領們,擺了擺手,道:「將各部的首領都喊過來,大家一起商議商議吧!」
不多時,王帳裏面就來了不少人,人人臉帶哀淒之色,眼裏噙着淚水,雖是身着狐裘,不怕寒風,卻是心裏發寒,一陣陣的顫慄。那是因為,他們都聽着外面部族領民的哀嚎聲,內心的驚懼所致。
契丹縱橫遼東數百年,靺鞨人,高句麗人都不能將他們如何,就連突厥,唐人也只能極盡安撫,何時有過如今這樣悲慘。
阿迦羅看着眾人,臉上的神色變幻不定,悲悽難言,突然起身又帶着眾人走出了王帳,看着外面的慘象,放聲悲哭道:「天狼神啊,你為何不護佑你的部民啊!?」
一聽這話,眾人心中都發生了共鳴,咋嗵一聲,全都跪在了雪地上,濺起一篷雪花,阿迦羅雙手扶在雪地上,額頭觸地,先叩了幾個響頭,這才雙手上舉,仰首向天,大聲問天:「天狼神啊,你為何不佑護您的子民?契丹人為何就永遠得不到晴朗的天空,溫暖的陽光?契丹為何得不到肥美的草地,茁壯的青草?契丹的勇士為何沒有肥壯的牛羊,美貌的婦人?」
阿迦羅聲音悽慘悲涼,比起屈原的還要勝上一籌。
阿迦羅的聲音很有感染力,他所問之語,正是眾人心中所想,無不是垂淚,嗚嗚的哭了起來,眼淚鼻涕齊下,哭得是天愁地慘,好象他們的爹娘死了似的,個個都快痛斷肝腸了。
「天狼神啊,你為何不佑護契丹?」阿迦羅的問天之聲,在一眾大臣的哭泣聲中再度響起,「契丹勇士為何得到的只有陰霾的天空,冷如彎刀的寒風?為何得到的只有冰天雪地,而不是土肥草美的草地?」
「嗚嗚!」
阿迦羅的問天之聲仿佛惡劣情緒的催化劑,眾人哭得更慘了,嚎得更大聲了。
悽慘的哭聲遠遠傳了開去,契丹老營本就不乏哭聲,阿迦羅等人的哭聲再一傳開,那還得了,那是哭聲的催化劑,數十萬契丹人哭成了一團,哭得是驚天動地,山搖地動。
寒風更冷了,雪下得更大了,瞧這架勢,不知何時方歇。這雪來得很猛,一連下了七八天,原本積雪三尺的地面,積雪超過了五尺,契丹人的帳幕大多數倒塌。
阿迦羅的王帳,也是禁受不住,差點兒就倒塌了,王帳關係太大,絕對不能倒塌,阿迦羅慌忙下令,調來人清理帳頂的積雪,為了鼓舞士氣,他甚至還親自動手,一番努力,總算是保得王帳未塌。
如今的契丹,處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士氣低落,為一片愁雲慘霧籠罩,若是王帳再一倒,那還得了,影響太大了,保住了王帳,也就是保住了契丹僅有的一點士氣。
王帳是保住了,卻沒有保住王旗,雪下得太大,溫度太低,王旗已經不給叫王旗了,只能叫冰旗了,厚厚一層冰雪,根本就不能舒展,如此沉重,旗杆哪裏禁受得住,寒風一吹,「咔嚓」一聲,旗杆斷折,王旗倒地。
王帳中,幾盆燃得很旺的炭火,把王帳烘得溫暖如春。
摩末將王座扔在了肅州城外的大營,新制的王座不如以前的王座氣派,阿迦羅只能將就了,坐在王座上,面前的短案上,擺着一隻全羊,溫好的馬奶酒,目光漠然的打量着一眾部族首領。
一眾大臣高坐矮几上,喝着熱乎乎的馬奶酒,吃着美味的羊肉,油水四濺,快活如往常。
他們之所以如此快活,是因為已經好久沒飲宴了,自從敗歸之後,誰還有這個心思,今日不知怎的,阿迦羅居然派人將各部的首領都請了過來,面對着久違的美食,也由不得他們不暫時把憂慮放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阿迦羅卻是沒有胃口,他現在是心急如焚,每天,每時都有大量的牛羊死去,若是不想辦法,再這樣下去,不用唐軍來攻,他們也根本挨不到來年春天,他作為新王,若是不能帶着部民走出這困境,恐怕他這王位都要不穩當了,如今面對這樣困局,他怎能不愁。
「嗯!」阿迦羅清咳一聲,掃視一眼群臣,問道,「你們都說,如今該怎麼辦?誰有好辦法,都說出來!」
你就不能等我們吃完了再提嗎?
一眾首領聞言頓時食慾大減,酒興全無,意興闌珊,打量着阿迦羅,剛剛放下的憂慮又上心頭。雪災這麼大,日子不好過,他們這些首領哪能不愁呢?
要讓他們說愁,他們一定能說上三天三夜,要讓他們想辦法根本就不可能,他們不過是也蠻荒野人,讓他們殺人,那是一點兒問題都沒有,可是讓他們想辦法,這可就難為他們了。
如今這種形勢,不要說他們,就是曾經奴役過契丹人的突厥大汗,一代人傑頡利可汗,也是一籌莫展,誰能有辦法呢?
一眾首領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集中在阿契合的身上。
此時的阿契合,細嚼慢咽的吃着羊肉,喝着馬奶酒,吃喝的速度比起往常慢得太多了,肅州戰敗,契丹元氣大傷,再加上遭遇了雪災,要是不想辦法的話,恐怕契丹真的要完了,他知道那些首領們都是一群蠢貨,這個時候,能拿主意的就只有他了,一邊吃,一邊還在細細的思索着。
「阿契合,你說。」阿迦羅也知道,這個時候只能向阿契合這個契丹智者討主意了。
「大王,我有一策,可解眼下之急。」阿契合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
「哦!快說!」阿迦羅正苦無良謀,一聽這話,哪裏還能忍得住,身子前傾,很是急切。
一眾首領也是死盯着阿契合,靜等他的良謀,他們都知道阿契合是個聰明的人,他一定有辦法的。
「大王,我以為目前只能限制每人每天的食量,如此做的話,或許能挨到來年春天。」阿契合的聲音很平靜,顯然他早就想好了,也就是定量供給,這的確是挨到來年春天的最好辦法,一眾首領聞言,也不住點頭。
「這辦法可行!」阿迦羅讚許的點點頭道,「將士們,可以多吃點,老弱婦孺,就少吃些,眼下只能挨,只要挨到來年春天,就好辦了,到時候打不過唐人,我們還能去搶党項人,奚人,室韋人。」
這就是契丹人的本性,此前還是他們的盟友,現在又要成了他們劫掠的對象,說出這番話來,阿迦羅一點兒負擔都沒有,就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一樣,也不知道為了契丹人戰死的阿列朗吉與奚族族長此時泉下有知,該作何感想。
「對!只要挨到開春就好辦了!」
「到時候就去搶党項人,党項人的女人比唐人女子也不差!」
一眾部族將領紛紛開了腔,氣氛又變得熱鬧了起來。
「大王,就是這樣,我們也挨不到來年春天。」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
眾人看了過去,見說話的是先王摩末的妻兄阿濟格,他和阿契合兩人一直就不對付,這次肅州大敗,摩末戰死,他們兩個也因為該擁立誰,發生了齷齪,摩末自家也有兩個兒子,只是尚且年幼,阿濟格主張立摩末的兒子,也就是他的外甥為王,但阿契合卻以「兄終弟及」的古例,最終聯合了其他部族的首領,立了阿迦羅。
「哦!」阿迦羅聞言,濃眉也是一挑,「阿濟格!你有什麼話說!」
「大王,入秋之後,牛羊上膘,甚是肥壯。」阿濟格開始算帳了,「可是,有了這場雪災,牛羊多日無食,掉膘很厲害,若是早些時日宰殺,興許還能多挨些時間,可如今,就難了,我算過了,即使限制食量,也撐不到來年春天,頂多還有三月之食。」
三個月之後,就是二月,乍一看,二月,春天已經接近了,契丹算是挨過了一關。其實不然,因為遼東的春季來得晚,要到四月才會到來,甚至有可能要五月,只有春天來了,草才會發芽,氣侯溫暖,牛羊才會下崽,他們方有希望。按照阿濟格的算法,即使挨到二月,仍是還有兩三個月衣食無着,怎麼過?
「阿濟格,你可有辦法?」阿迦羅問道。
阿濟格聞言,眼裏厲芒一閃,卻道:「我沒有辦法,這事,阿契合定有良策。」
阿契合聞言,面色頓時為之一變,身子一僵,適才的淡定沒有了,代之而起的卻是一臉的震驚。
阿契合不是沒辦法,而是有一個辦法,卻是沒人敢說,阿濟格就知道這辦法,也很想用這辦法,卻是不敢說,這才要阿契合來說,他能不心驚嗎?
這辦法一說出口,阿契合將不容於世,別的不說,光是這些首領,一人一句,就會把他罵死,而且他還將會成為契丹一族的大罪人,即便是契丹沒有史官,沒有屬於自己的文字,他也一樣會遺臭萬年。
這辦法,阿迦羅也知道,他同樣說不出口,一聽阿濟格之語,就明白他的意思,微一點頭道:「阿契合,你說。」
「大王!屬下愚笨,實無良法。」阿契合哪敢提那辦法。
「說!」阿迦羅的臉色突然變冷。
其實,這辦法,契丹北方的鄰居靺鞨族就曾在十年前用過,只不過,那代價太大,太慘,以至於契丹人聽說之後,都覺得心悸,阿迦羅這也是丟車保帥,逼阿契合做罪人呢。
「大王,屬下真的沒有善策。」阿契合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千萬不能一時衝動,說了出來。
「快說!」阿迦羅瞪着阿契合,逼問道,「你要是不說,本王這就宰了你。」
阿迦羅眼中厲芒閃動,怒氣沖沖的說道,按理說阿契合擁立他登上了王位,他對阿契合應當十分感激才是,剛一開始的時候,阿迦羅也確實十分感激他,但是隨着阿契合自恃擁立之功,妄自尊大,越來越不把他放在眼裏,他對阿契合的印象就開始漸漸變差了。
阿契合此時也明白了過來,心中不禁一陣悲苦,一陣後悔,他也知道,他不當替罪羊,不會有人做替罪羊。誰叫他太放肆了呢,契丹如今雖然落魄,但也是一個大不足,身為一個大部族的王,沒有人願意有他這樣的臣子存在。
阿契合暗嘆一聲,說道:「大王,要屬下說也可以,可是,大王,你得赦免我無罪。」
「只要於契丹有益,何來之罪?」阿迦羅只是要一個人說出罷了,順便敲打一下阿契合,讓阿契合知道只有安安分分的做他的鷹犬,才有他的好處,而且阿契合一旦將那個注意說出來,恐怕整個契丹族都要恨着阿契合了,到時候阿契合除了死死的拜服在他的腳下,尋求庇護,別無它法。
阿契合是個聰明人,他自然知道阿迦羅的言外之意,咬了咬牙道:「大王,唯今之計,只有留下丁壯,殺掉老弱!」
阿迦羅的話還沒有說完,王帳之中就炸開了鍋,阿契合瞬間就給一片怒斥聲包圍了。
「阿契合!你這個惡魔!閉嘴!」
「可惡的豺狼!你想要做什麼!?」
「惡毒!阿契合你實在是太惡毒了!」
「大王!殺了他!殺了這個惡魔!」
不少部族首領已經拔出彎刀,氣勢洶洶的沖了上來,準備把阿契合當場砍殺。
像契丹這樣的北方蠻族,貴壯賤老,在食物不韋的情況下,為了保全力量,就會殺掉老弱,每遇到大的雪災,或是大的兵敗,就會這麼做。
契丹人雖然沒這麼做過,但是當年的匈奴人,在河套被衛青擊敗之後,就曾經有過這種先例,為了保存力量,十數萬老弱病殘被殘殺。
最近的就要數十年前,靺鞨族就是因為遭受了大冰災,過冬的食物不夠,結果就將部族的老弱盡皆驅趕進了黑水河,一夜就凍死了二十餘萬人。
在這之前靺鞨人也曾做過同樣的事情,那一次直接用兵士砍殺,據說血流的,過了十年大地都還是紅色的,那場景,慘不忍睹。
可是,這種事太過駭人聽聞,即使一眾部族首領早就想這麼做了,卻是不敢說,誰要是說了,一定會給部民們罵死,會成為眾矢之的,冷刀冷箭那是少不了的。
「大王!」阿契合望着氣勢洶洶的部族首領們,嚇得頭皮發炸,趕緊向阿迦羅求救。
阿迦羅也早就想這麼做了,只是一直說不出口,可是,當聽阿契合說出來後,仍是不免心驚肉膽,胸口急劇起伏,臉色數變,氣憤難已。
這種事,雖是目前最好的辦法,那是對他莫大的譏刺,他才剛剛登上王位,如果這麼做的話,在契丹人的眼中,他這個王,只怕名聲就要徹底壞掉了。
眼見着一眾大臣逼上來了,阿迦羅卻是激動難言,阿契合怕了,仿佛見到死神降臨似的,他素有急智,情急智生,大喝道:「你們心裏都是這般想的,你們自己不敢說,因為你們害怕,害怕一旦說出來,就會有無數的部民恨你們,殺你們,所以你們要逼我說出來,讓我來承擔這個責任,讓我成為契丹的罪人,是不是?你們說是不是?」
一眾首領聞言,不由得愣住了,一個個都慚愧的低下了頭。
契丹人性直,心裏如此想了,便是如此想了,沒有想,便是沒有想,如今給阿契合一口叫破,不由得氣勢漸弱,一個個全都愣住了。
一見生效,阿契合也是精神陡漲:「你們逼我說出來,還要殺我,你們配做契丹的勇士嗎?你們不敢說,好,我來說,如果天狼神真的要懲罰的話,就來懲罰我好了!為了契丹能夠脫離困境,我在所不辭!」
「退下去!」阿迦羅揮了揮手,一眾部族首領都退了下去,回到座位上,狠狠瞪着阿契合,更有人晃晃彎刀,以作威嚇。
「阿契合說的,你們以為怎麼樣?可行,還是不可行?你們都是各個部族的首領,這件事你們也有權利來議議!」既然阿契合都已經道破了,阿迦羅也就能與眾人商議了。
「這個」一眾部族首領都明知這是唯一可行的辦法,卻是沒法回答。
這個時候誰敢多說話,每個人都恨不得能跟這件事撇清關係,最好到頭來這件事變成,出主意的是阿契合,下命令的是阿迦羅,和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他們只是執行命令而已。
「阿契合,這事是你說的,你以為行還是不可行?」阿迦羅見眾人都將頭儘量壓低,嘆了口氣,他倒也理解一眾大臣的難處,最終還是把這問題交給阿契合去決斷。
阿契合這事若是決定下來,一旦被他人知道,他別想有安生覺。說不定,在睡夢之中,就給人殺死了,他真的後悔了,早知阿迦羅不容他,當初何必要與阿濟格作對,還不如擁立摩末的長子為王,至少那個毛孩子還不至於像阿迦羅這般心狠。
阿契合長嘆一聲,收懾心神,並沒有正面回答,能行,還是不能行,轉而道:「大王,我也不知道可行,還是不可行,可是,我給大王算一筆帳,此次兵敗,丁壯多死於戰場,如今老營這裏的口眾雖多,卻又將近一半是老弱,丁壯不過十數萬,這些老弱所耗,實為丁壯所食數倍之多,可見那些老弱已經成了我們的負擔。」
這是實情,阿迦羅也是微一點頭,他知道阿契合說的都是實情,其餘的部族首領也沒有反對,只是靜靜的聽着。
阿契合接着算下去:「就算限制食量,頂多也是挨到來年春天。到了春天,就有食物了嗎?要是在往年,就會有,可以去大唐境內擄掠,可以去擄掠党項人,靺鞨人,可是來年還能去擄掠嗎?不能!這要等到草發芽,戰馬上膘去了,這要到夏季,甚至秋季,這麼長的時間吃什麼?喝什麼?而且現在大唐也不是我們能招惹的,我們只能向西,去打奚人,室韋人,或者向北去打靺鞨人的注意,那些老弱依然是我們的拖累。」
要是沒有這場大雪災,契丹人勒勒褲腰帶,挨到春天,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可是雪災不期而至,牛羊損失太多,吃喝就成了大問題。
更嚴重的是,現在唐人還在遼河平原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能找到他們,所以目前他們只能不斷的躲避,而躲避就要不斷的行軍,那些老弱不堪驅馳,肯定會成為累贅,這同樣是個大問題。
阿契合的一番話,說得上自阿迦羅,下至一眾部族首領,不住點頭,他們不得不承認,阿契合說的每一句話都在理。
「契丹南有唐國,東有高句麗,北有靺鞨,他們都是我們的敵人。」阿契合說道,「若是契丹的勇士因為沒有食物,而餓得不能打仗,他們會不會趁機攻打我們呢?一定會!現在唐人的軍隊恐怕已經距離老營不遠了,要不是這場大風雪,他們可能迷失了方向,此時恐怕已經到了。是以,我們不僅要挨到來年春天,還要有一支能征善戰的大軍,方能保得契丹一族無虞。」
阿契合雖然沒有明確說行與不行,這筆帳一算,結論也就出來了。
一眾部族首領暗嘆一口氣,看着阿迦羅,等他最後拿主意,讓他們拍這個板,他們是沒有這個膽量的。雖然他們都想要這麼幹,但是擔着這麼一個罵名,他們卻不甘願。
「哎!」阿迦羅長嘆一口氣,仰首望天,久久難言,「既然如此就讓他們再吃一頓!最後一頓!讓他們吃飽了再上路吧!」
阿迦羅說着,一雙虎目中湧出了淚水,他不想這麼做,真的不想,可是情勢逼人,契丹如今已經走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要是不這麼幹的話,死的可就不是那些老弱了,而是整個契丹族。
各個部族的首領都出去了,王帳內就只剩下了阿迦羅和阿契合這君臣兩個,如此單獨面對着阿契合,阿迦羅的心裏還是不禁有些慚愧,畢竟當初他的這個王位,可是阿契合幫着爭來的。
「阿契合!你也不要怪本王!」
阿契合苦笑一聲,道:「我怎麼敢怪你呢!我的大王!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我不後悔擁立你登上王位,因為在當時的那種情況下,你確實是最適合的人選,只有你才能帶領契丹一族走出當前的困境。我只恨我自己,是我的狂妄自大,是我的無禮,讓我落到了今天這個境地!」
阿迦羅看着阿契合,心道對方果然是契丹的第一智者,居然這麼快就能將事情看得通透,長嘆一聲道:「阿契合!既然如此,你還願意幫本王嗎?幫助本王重新復興契丹一族!」
阿契合笑了,這段時間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笑得這麼暢快,道:「當然,我的大王,無論如何,我都是個契丹人,這一點是不會改變的,而且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一旦這個主意是我說出來的,讓其他人知道的話,我就是契丹的罪人,無數人都會想着讓我死,除了幫助大王,我想不出我還有什麼出路!」
阿迦羅點了點頭,道:「這就好!」
阿契合又問道:「只是大王,即便我們撐過來這一關,我們接下來又能怎麼做呢?重新結好大唐?」
阿迦羅苦笑道:「阿契合!你覺得這個還有可能嗎?」
阿契合思慮了片刻,無力的搖了搖頭,道:「已經不可能了,若是沒有肅州城的那一場屠殺,或許唐朝皇帝還能同意我們內附,但是現在,唐人的大軍已經挺進了遼東,他們就是奔着我們來的,這一次,恐怕大唐皇帝是真的要讓契丹滅族了!」
阿迦羅起身,給自己和阿契合斟了一杯酒,嘆道:「是啊!不可能了,唐人是不會放過我們的,我那位王兄一向眼高於頂,總覺得自己能成為這個天下的霸主,但是到頭來呢,就是因為他的自大,給契丹招致了這麼大的禍患!阿契合!你有什麼主意,現在沒有旁人,你可以說了!」
阿契合一笑,顯然他的心裏早就有了盤算,道:「大王!放棄遼東吧!這裏雖然是我們的根,但是我們在這裏已經沒有立足之地了!不過我們還可以去漠北,去兼併奚人,室韋人,成為大漠的霸主!將這裏讓給高句麗人,他們和唐人之間的仇怨,可不比我們小!」
阿迦羅聞言一笑,道:「阿契合!看起來我們真是想到一處去了,我也打算放棄遼東老營了,而且前日我就已經派人去了靺鞨,讓他們轉告高句麗人,我們願意將土地,牧場送給高句麗人,就讓那些高句麗人去給唐人找麻煩吧!」
他們兩個哪裏知道,這一次太宗的目標可不僅僅是遼東,漠北也被納入了計劃之內,莫說他們很難撐過這場雪災,即便撐過去,放棄了遼河平原這一帶,到了漠北,看到的也只會是滿天招展的大唐戰旗。
「既然大王已經盤算好了,我也就放心了!」阿契合笑着點了點頭,「接下來我該去做事了,那些老弱,也確實應該讓他們飽餐一頓了,唐人不是有句話嗎?就算是要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阿迦羅聞聽此言,不禁又是一陣難受,他以前在部族之中可是有着很好的聲譽,之所以能戰勝摩末的兒子,登上王位,除了阿契合聯合各個部族的首領支持,更大的原因還是部民的擁戴。
可是如今他卻要親自下達這個殘忍的命令,他知道一旦這個命令被執行了,他身上的污點,這輩子也都洗不掉了,這將伴隨他一生,無時無刻的折磨着他的心。
好半天,阿迦羅才艱難的點了點頭,道:「去吧!阿契合!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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