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雪。
如此之大,紛紛揚揚地從灰冷的雲層飄落,上下三層的立交橋都覆上了一層白芒,但一轉眼就被道路兩側的自動清潔機給吞嗤。唯有路邊的樹木公園依舊是白皚皚的一片。
在這個下班點,很快就看到醫院裏的工作人員,開着宛如流光的私家車陸續駛上立交橋,速度如此之快,幾乎一眨眼,那怪異的機器就帶着主人飛馳而去。
來這裏十年了,曾經那麼嚮往高科技的他,為什麼還是覺得這裏的一切如此生冷怪異!
與他格格不入。
他收回目光,拿了外套下班。到了車庫,按了指紋,車子迅速被提取出來,那是他開了十年的車,感應到主人的到來,自動打開車門。
紀容正要上車,聽到身後有人道:「紀教授,難得見你下班及時。」
紀容回身,住院醫師元媛按了指紋,笑盈盈看着他,三十多歲的面容看起來還像十八歲的少女。
「今天正好有點事。」
元媛巧笑嫣然:「那真不巧,還想約紀教授一起吃個飯呢。」
「下次吧。」
元媛的目光落到紀容的車上,嬌聲:「您這車還是十幾年前的老款吧?像紀教授您這樣的身份最起碼也該開一輛流光呀。」
流光?這個品牌在前世相當於高檔車的檔次。前世追求的富貴,現在對自己又有什麼意義。
紀容有些疲於應付,扯出一個生硬的表情:「元助教說笑了,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他邁入車內,從反光境內瞥見元媛坐進那輛奢華的紅色車內,修長的玉腿在空氣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度。
他按了啟動鍵,安全帶自動纏住他的身體,車子飛速地沖了出去,匯入立交橋,逐漸加速到400公里無人駕駛。
他直視着前方,一百年前的前世,人類還在做無人駕駛實驗,而如今,無人駕駛已經成為主流,甚至已經落後。就像他這個車的品牌,百年前那樣受人追捧,那是富貴權勢的象徵,如今已日漸衰敗。
跟不上技術的創新,只有被淘汰的命運。
唯有他,還堅持着前世的選擇。
車子駛入小區,在一座精巧的別墅門前停下,車庫大門感應到主人的歸來,無需密碼,急速地打開。
院子裏的植物在寒冷的天氣下都枯榮了,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霜。
雪還在紛紛揚揚的落下,無休無止。
紀容下車,膠底的皮鞋踩在雪地里,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留下一連串的足印。
他深吸了一口凜冽的寒氣,大門在面前自動打開,他跺了跺皮鞋上的雪,邁入室內,立刻被溫暖的氣溫包圍。
「嘿。」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立刻出現在他背後,似乎莽足心思想嚇他一跳。
但紀容只是微頓,隨後面無表情問:「你怎麼又來了。」甚至沒有回頭去看身後失落的少女。
夏蓮面上受傷的神情一閃而逝,隨後露出一個爽朗的笑:「我來幫你做飯,你看桌上,三菜一湯,都是你喜歡吃的。」
「以後不用麻煩了。」紀容看了一眼,換了鞋,將外套丟到沙發上,去洗手間。
夏蓮跟在他身後,洗手間門在她面前砰的一聲關上,她往後仰了一下,隔着門賭氣地大聲喊:「你身上哪裏我沒有看過!」
洗手間的門再次打開,紀容看着她的眼睛:「那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我們早就結束了。」
是的,這是以前的紀容的女友,他們從小相識,青梅竹馬。紀容雖然大她五歲,可夏蓮從小就粘着他。等夏蓮長到十七歲,把第一次給了紀容,一夜春風,次日紀容再也沒有醒來,而他佔據了紀容的身體。
他記得他剛睜開的剎那,看到懷裏近在咫尺的那張稚嫩美麗的面容,慌得不知所措。而那個天真美麗的少女還在夢裏熟睡,似乎夢也是美好的,唇角還有一絲滿足的笑意。
紀容的記憶很快與他融合,他睜眼愣了半天,才接受了現實。等到少女從夢中醒來,他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分手吧。」
他到現在還記得,那豆大的淚珠子恍若一粒粒晶石,從她霧蒙蒙的眼中瞬間滑落,稚嫩的臉上是難以置信的委屈表情。
她忽然嚎啕大哭:「肖玉說的對,男人只要得到了身體,就再也不會當一會兒事……紀容,你怎麼能這麼對我……」她哭得斷斷續續,傷心欲絕,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氣來。
他要怎麼跟她解釋,他已經不是原來的紀容。
他不記得她哭了多久,等她停下來的時候,已經哭得滿頭大汗,額前少女的胎髮糊了一臉,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腫得像個胡桃,卻還是執拗地望着他:「我不要跟你分手。」
場面很混亂,而他又剛剛魂穿而來,他套了衣褲,把自己關在洗手間。夏蓮就在外面把洗手間的門敲得砰砰響。
直到夜幕籠罩,紀容才從洗手間出來,而那個少女已經累的蜷縮在地上睡着了。
十年了,在他不斷地拒絕和冷言冷語之下,她都沒有移情別戀,那個真正的紀容如果活着,該有多幸福。
而他,寧願永埋在雪山之巔,長眠不醒,至少還可以陪着她!
「吃飯了。」夏蓮拉住他的手,明媚的笑容已經不像十年前那樣稚嫩,把他按到座位上,低聲說,「你要跟我分手,為什麼自己又不找女朋友?沒有人給你做飯,也沒有人給你打掃,誰來照顧你?就算買個保姆也可以,你一個人孤零零的,我不放心。要不然我幫你買吧,從網上買好,寄到家。」
「不用,我習慣一個人。」紀容吃了一口菜,這些菜並不是他從前喜歡吃的,而這個天真的女孩還以為自己還是她心中的那個人,給他做最愛吃的菜。這十年來,他吃過無數次,似乎也麻木了,說不清是愛吃還是不愛吃。「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小時候最愛熱鬧了,簡直就是人來瘋,我媽媽說,你十幾歲的時候還老搶我的奶瓶喝,你以前多調皮呀。」
「人都是會變的。」
那個聒噪的女孩忽然就寂靜無聲。
他不由投過去一束目光,她安靜地盯着面前的飯碗,手裏捏着筷子,一動不動,面容上是他從未見過的憂傷失落。
十年了,夏蓮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支撐下來的。
他從前那麼喜歡自己,小時候搶她的奶瓶,搶她的奶嘴,老是弄得她嚎啕大哭。
等她長大一點,就帶她轉悠,給她買零食,騙的她整天顛顛地跟在他屁股後頭,跟個小侍女似得,他指東,她就往東,他指西,她就往西。
再大一點,他就忽悠她做小女朋友,走到哪裏都帶着她。
終於等到十七歲,他們有了甜蜜的第一次。前一刻她還做着王子與公主的美夢,一覺醒來,他卻說分手。
人都是會變得,而他,瞬息之間,變得如此徹底。
她怔怔望着眼前的白米飯,那樣的白讓她雙眼發霧。
十年了,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幸福,也許她早就放手,可他依然單身一人,讓她放不下也看不懂。
兩人默不作聲吃完飯,紀容將餐具丟進洗碗機里,收拾了桌子。
「外面雪下得很大,你早點回去吧。」收拾好廚房,紀容對坐在沙發上的夏蓮道。
夏蓮默不吭聲,過了好一會兒,才拿了自己的東西,頭也不回地出門。
紀容看了看時間,還不到五點。他轉進地下書房。
書房非常大,四周都是書櫃,足有2米高,可以上下活動,裏面塞滿了各種生物學方面的書籍。
紀容熟練地從其中拿出一本,那是一本關於低溫復活技術的醫學書籍,他很快就沉迷其中,將自己與外界隔絕。
直到深夜兩點,他才從書籍中抬頭,面容有些疲憊,將自己整理的筆記放好,返回樓上,洗了個澡,睡覺。
也許是太過疲憊,也許是希望在夢裏見到她,他入睡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