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將軍從北疆帶回代表洛王府手中兵權的一半虎符之事,作為將軍府的世子妃,夏初自然是知曉的,還不是從旁人口中聽說,正是自家公爹回府之後,在議事堂說起的。
將軍府嫡系男子如今不過顧將軍父子二人,是以顧將軍也從來不避諱在女眷面前談論朝堂之事——便是顧老將軍還在的時候,顧老夫人和溫氏也從不需要因此而迴避。
因為自己的母親和妻子,都是聰慧且極有遠見的女子,顧將軍從不曾小看過她們!
至於新進門的兒媳婦,這幾年在北邊與家中同性,妻子的字裏行間都充斥着對她的滿意,雖然不曾做出過什麼格外驚人的舉措,但卻一直將將軍府的收支維持在一個適宜的度——整個府中的收入一直都有在增長,卻不會辣人眼睛,惹人注目。
當然,這只是外人看到的。
用溫氏的話來說,看起來她們家只是比從前好了一些,但實際上,家中的生活水平直接躍上了一個台階,吃穿比從前更精細,家具擺設也不着痕跡的換成了低調不張揚偏還貴重足以傳家百年的老物件……
看妻子信上所寫的時候,他還不以為意,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沒有那麼大的衝擊,可是才回來看見門前那兩尊石獅子的時候,他就隱隱有種預感了。
他年輕時四處征戰,走南闖北長過許多見識,是以知道,那兩尊看起來和之前的普通石料所雕鑄的石獅子,瞧着沒什麼變化,但實則,那是來自大理南國特有的高山石料,質地更為細膩滑爽,看起來平凡普通,實則是華貴的低調……
當然,價格上,也是普通石料獅子的百倍!
至於進府之後什麼白玉鎮紙,前朝古董青花瓷鴛鴦交頸瓶,倒也不算什麼……最最重要的是,他的兵器庫里居然多了一把他一直很想要,但卻捨不得買的寒鐵重劍!
溫氏滿臉不以為意的道:「你兒媳婦買的,也虧她一個女兒家,居然親手拿了回來!」那是當然,一般人他也拎不動啊……
溫氏還真試過,真的非常的沉重!她當然不會親手去握,否則非得把腳背給砸了不可!可府里的護衛提着,都十分吃力!她那個兒媳婦,居然跟拎着殺豬刀似的輕輕鬆鬆就拿在手裏了!
……話說,拿殺豬刀比寒鐵劍,這比喻是不是有點不靠譜啊?
顧將軍簡直無語了,忍不住拿同情的眼刀子看着兒子……你媳婦兒這麼能幹真的好嗎?
顧騰一挺胸,滿臉的寬麵條淚:「爹,等我能拿的動了,您一定要讓我試試!」比力氣比不過媳婦兒什麼的……真心傷不起!話說,床榻之上她其實都是謙讓了得吧!
……扯遠了,言歸正傳。
顧將軍當日回京,從皇帝親迎這一點看,當今心裏必然清楚他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從宮裏頭謝恩回來時,虎符就已經不再顧將軍手中了。
但他還是跟家人說了這件事。
其實他和洛王府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矛盾,兩家無冤無仇,當然說不上對立。可是只是因為在皇帝心裏他們不能站在一條線上,所以不得不互相看不順眼罷了。
此次前往北疆,洛王爺話里話外,都是疲倦。
異姓王也不是那麼好當的,王爺本就是皇族才能有的身份,賜予一個外姓人,說是恩寵,卻也是提醒。提醒後來的帝王不要忘了洛王府曾經的赫赫戰功,才能有他們如今的皇位可座……太祖這一番做法並沒有什麼不對,反而他是一個重情重義胸懷寬廣的帝王,這才能夠將當年一同打江山的弟兄視為親族,願意與他們的子子孫孫共享江山。
但他卻忘了,並不是每一任帝王都能有和他一樣的胸襟!
何況,皇帝本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他們坐擁江山的同時,又害怕有人奪去這錦繡山河。
若說皇帝只是擔憂,那麼那些皇族的王爺們,就是赤果果的不滿了!
憑什麼,一個外姓人也能與他們一樣稱王,憑什麼,甚至地位超然,還要高出他們些許!
人心,本就善變,也多自私。
實際上,洛王府能綿延幾代,至今不倒,已經說得上奇異了。縱然洛王府的人能夠堅守本心,不為這潑天的富貴沖昏頭腦,但大晉朝王室的寬宥,也可見一般。
狡兔死走狗烹的典故,可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到了如今,江山穩固,兵權雖重,但已經沒有決定性的作用了,當今皇帝想要收回兵權,也是順理成章……更何況從先帝始,只怕就已經有了這個念頭了。
否則何必讓趙氏女當皇子妃,甚至坐上皇后之位?
先帝當初同意這樁太皇太后賜婚,並不只是因為他孝順,甚至很有可能,這本就是他的意思,太皇太后也不過是遵循了先帝的意思罷了!
洛王爺不是個粗莽之人,縱然一直鎮守北疆,他也是從小就從四書五經學起的,尋常陰謀詭計都不在他眼中!洛王府若是有那等剛愎自用的蠢貨,也不會繁衍至今而無損分毫了!
洛王爺深知帝王忌諱,因此從上一代開始更長久的避守北疆。但他沒有因此而覺得,皇帝會因為他的退讓而滿足,只要兵權在他手中一日,洛王府就不會被輕易忽視掉!
這一次,顧將軍的到來,更讓他明白,當今想要收攏兵權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
他着實是累了,他的父輩為了北疆這片的安寧,不知折損了多少優秀的子子孫孫,可即便如此,還是要遭到猜忌——他是有許多兒子,可那又如何?他卻是不願意,再繼續下去了!
何況,皇帝不也不需要了麼?
洛王爺「深明大義」的直接交出了一半的虎符,沒有全交,是因為他知道,帝王多猜忌,他放手的痛快,只怕人家還要以為他背地裏有什麼陰謀!不如這樣,讓他自己花心思一點一點的『奪回』,還能放心一些!
顧將軍心裏頭卻有種同命相憐之感。
武將難當啊!別看文臣們總是面臨着各種各樣的問題,動不動就要遭到貶謫,而他們這些武將,卻好像平日裏上朝都沒什麼事,很清閒一般,實則想要當好一個不被皇帝猜忌的武官,而且還不能平庸無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顧氏一族素來都是保皇黨,也就是說,在太子確立,登基之前,他們只忠於在位的那一位皇帝,看起來好像是最為保險,沒有風險的一族,可實際上,誰又能夠保證,之後登基的帝王,會不記恨他們在奪嫡的時候冷眼旁觀呢?
至少,顧騰就知道,在他前世的那一位,必然是記恨的!
今生是二皇子登基,目前還沒有看出什麼苗頭來,而前世的許多和將軍府有關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改變,這讓他十分的欣慰,重生之後他做了不少佈局,就是為了引出那位的狼子野心,叫他不能登上帝位!但對於坐上去的當今皇帝,他也並不是全然就放心的!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若是他還是前世那般天真,重生又有何用呢?
&娘……」夏初看了趙嫣然一眼,這個女子顯然是在為娘家擔憂。想來洛王爺對這個唯一的女兒,還是十分疼愛的,並沒有將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說給她知曉……就算是洛王繼妃,也未必就知道他的心思,否則,趙嫣然定然不會因此而多心。她動了動嘴,卻只是吐出幾個字來:「自古以來,後宮不得干政……」
趙嫣然神情微微黯然,低聲道:「本宮知曉。」
夏初一怔,這還是她第一次,在兩個人在的時候,自稱本宮。
後宮不得干政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為的就是怕宮中后妃因為自己的家族而對皇帝產生干擾……她這樣的自稱,想必不是因為同她疏遠了,而是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吧?
&並不是不明白,」果然,趙嫣然隨即又改了口,有些黯然的笑了笑:「家裏的事兒,母妃同我說過一些,叫我不要奪管……只是終究是我的娘家,我哪能不擔心?何況那吳卿芸……手段極多,宮中許多嬪妃都着過她的道兒,偏偏皇上還極為護着她……」
那是當然,像吳家這樣趁手的軟刀子,自然是要好好拿捏在手中的!
吳家地位不高,便是吳卿芸封妃之後,皇帝給過些許恩典,卻始終沒能踏入權利最中心的那個圈子……一則皇帝不許,二則,吳家人也實在不是那塊料子!且不說父輩如何,便是與夏初同輩的幾個年輕後生當中,也沒有出類拔萃之人!
做不得朝廷棟樑,自然只能當那把刀!
雖然有些生鏽,但架不住有吳卿芸這塊磨刀石時時擦洗啊!
吳卿芸乃是重生之人,對朝中諸事又頗有了解——夏初想不透『前世』的她,一個後宅婦人是如何知道朝堂之事的,想必這也是女主的『金手指』——只要在關鍵的時候,給吳家一些提點,甚至只是給當今提出一些一針見血的建議,就足以讓皇帝無法捨棄吳家!
宮妃當的好,對家族自然是助益多多!
只是,吳卿芸這條路,似乎沒有選好。
又或者說,是因為這個世界產生了太多不確定的因素,導致二皇子的帝王路,不曾像『小說』中描述的那樣艱難坎坷,只能依賴吳卿芸的『指點』,使得皇帝也不曾對她傾心相許,這才讓吳家的重要性明顯降低了許多!
而這些不確定因素,很顯然,主要便是集中在夏家和顧家了。
……興許,小吳氏的那位二哥也算一個?
小說中的吳卿芸靠着『先知』,博得了二皇子的好感與愛重,不顧身份地位的娶了她當自己的王妃,後來直接封為皇后,對她更是百依百順,她想要為難夏家,即便夏彥當時並不曾做錯什麼,他也能變相『流放』夏家,她想要夏雪生不如死,她果然就一世潦倒!本來就名聲不好,後來夏家走後,還被金家關在了祠堂里,比個下人都不如!
當然,那金家也沒得什麼好就是了!
但今生……她若依然想依靠這些來博得寵愛,就十分的艱難了!
顧騰的存在,每每總是截斷了吳家的功勞,縱然他們千辛萬苦,可結果卻只能撈到一小部分的好處!吳家沒有那麼重要了,吳卿芸的主意也總是可有可無,這一世輕鬆登上帝位的皇帝,當然不會將她視作掌中寶!
如此,她想要依靠寵愛為難夏家,就成了個笑話。
只怕,吳卿芸此刻也是暗恨不已的。
急於彰顯自己的重要,她免不了就要挑一些敏感的事情去做,比如……如何除去皇帝的心頭刺,九王爺!
對這個曾經受寵的弟弟,當今是沒有多少手足之情的。他風光的時候,可從來不曾尊敬過這個哥哥!兄友弟恭,也要弟弟恭敬了,做兄長的才能友好不是?
更何況九王爺一直都不安分!
但他再如何,也是他的兄弟,即便成了眼中釘,他也要顧及世人的眼光,不能對他如何。吳卿芸如此赤裸裸的挑破了這一點,簡直讓他無所遁形,帶着一種『我了解你想要什麼』的高高在上之感,皇帝如何能夠不惱怒!
可是偏偏,吳卿芸又真的說中了他的心思,待他冷靜下來之後,又忍不住想知道她是不是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
皇帝這樣的反常,又偏偏是在顧將軍送上虎符之後!
趙嫣然自然莫名就會覺得,是不是吳卿芸做了什麼,比如出了什麼主意,這才使得皇帝能夠從父親的手中拿到一半虎符!
她已經看出了吳卿芸不安分的本質,對她心有提防,此事之後,防備之心更是提升到了一個莫名的高度!
這促使她想起了夏挽秋當年的警告……而夏挽秋,卻是在她還未大婚的時候,就已經出言提醒了!她不免就奇怪起來,她是如何知道的?
要知道,吳卿芸可是她的表姐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