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已經將近年關,江南的早春即將來臨,不似北方中原一般寒冷肅殺,已經顯露出幾分桃紅柳綠的顏色。
自打離開文王谷,楊桓三人驅車向北,飢餐渴飲,很快進入揚州境地,距離繁華富庶的揚州城約莫只有兩三日的路程。這一日傍晚,三人因為加緊趕路錯過宿頭,左近又沒有村舍野店,不得不尋到一座山寺過夜。
官道兩旁群山連綿,卻都不是陡峭的奇峰高崖,而是起伏的丘陵矮山,官道在山勢平緩處蜿蜒修築,可見兩側的梯田、茶園、果園、花圃,東側一座矮山的半山腰上,棲座着一家規模不大的山寺,黃牆紅瓦,鐘鼓之聲渾厚安詳。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佛教大興盛於南北朝時期,一直傳至隋唐。當即女皇武瞾潛龍未曾升騰之時,也曾被送往清苦寺廟中修行,做了一名女尼,對於佛教有着很深的感情。
女皇登臨大寶之時,有一雍州人名叫唐同泰的,主動為武則天獻上一塊奇石,石上刻着「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八個大字。根據唐同泰的講述,這塊石頭出於洛水,是被九條五爪金龍合力托出洛水,輾轉落到唐同泰手中,故而晉獻女皇。
武則天大喜,將這塊石頭賜名為「寶圖」,又封唐同泰為游擊將軍,並親自去洛水拜受天命,自詡為「聖母」,並加尊號為「聖母神皇」。
同年七月,洛陽法華寺僧人法明,聯合洛陽城周邊大寺大院十位住持高僧,向武則天晉獻了一部《大雲經》。這部書據說是後涼時期的高僧慧海所譯,又名《大雲無相經》,其中有兩段經文提到女人即將做皇帝的事,而且敘述得十分詳細有序。
其中一段經文寫道:「有一天女,舍是天形,即以女身,當王國土,得轉輪王……」另一段則寫道:「是天女者,為眾生故,耳時諸臣奉此女為繼王嗣,威服天下,無違拗者,當得做佛……」
當時這兩段話傳遍大唐,許多得道僧人爭相湧出,合力撰寫了一部《大雲經疏》,對這兩段話進行了歪曲而細緻的注釋。不外乎解釋說武則天乃是佛祖早已預言選定的女皇之類,為武則天的登基鋪墊了通明佛光,增添了許多怪力亂神的色彩。
當時的人大多信封佛教,本不喜女子當權者,卻也不敢違拗佛祖的意願,為武則天登基製造了代天巡狩的藉口,掃平崎嶇不平的道路。武則天大喜,賞賜有功僧人紫袈裟,銀魚袋,封為上師大尚佛,參功立祖,從此更加作興佛教,導致民間寺廟林立,三步一院,五步一堂,遍地僧尼,處處鐘鼓,民眾無不誠心信奉,極大推動了佛教的發展。
楊桓三人將馬車停在山門外,見寺院中門緊閉,只留下一扇角門虛掩。山門兩側張榜着金漆大字的對聯:善緣惡緣,無緣不至;心念意念,無念不為。門上正中則橫着一具碩大的金匾,上書:靈光寺。
楊桓敲開角門,自有灰衣小沙彌上來稽首問詢。楊桓道出錯過宿頭,想要借宿一晚等語,小沙彌自滿面笑容的將三人迎了進去,於禪殿內請坐,便去後面知會住持。
這所寺廟規模不大,卻五臟俱全,藥王殿,法堂,正殿,配殿,經疏閣等一應俱全,寺中只有僧人十數,浴頭,踏頭,罰主,化食等位置卻均由住持一人操勞,知客僧亦輪流值守。
寺院佔地不大,草木蔥鬱,雖有人清掃整理,依舊難掩氣象衰敗,顯然少有香火供奉,全因其坐落之地過於偏僻,雖無熱鬧大城中的寺院那般繁華,卻也露出些許清幽氣象,後院數十枝桃花方始含蓄待放,姿態萬千,雖無蜂蝶纏繞翻飛,卻已是一派生機勃勃,正是修行的好去處。
住持師傅法號弘宣,是一名積年老僧,白眉低垂,面相和藹,身體清瘦,自有一番天然慈悲之意。弘宣獲悉楊桓等人來意,宣念了一聲佛號,命知客僧奉上滾水茶湯,邀三人落座休息,雙掌合什道:「天下人走路,哪有背着房屋的道理,既然來到此處,食宿自有老僧安排整頓,三位且不必心憂,只管自在便是。」
楊桓起身答謝,去包裹中取出些零碎金銀,並一吊小錢,作為茶飯之資。老僧倒不在意,將錢財遞於小沙彌收起,邀請三人將寺廟前後參觀一番,重新落座後,小沙彌上前稟報道:「尊師,夜齋已經安排好了。」
佛家講究過午不食,這頓晚飯是專門為楊桓三人安排的。楊桓再三謝過,隨老僧去往齋堂,見一溜長桌木凳,十分簡陋,餐桌上擺着幾隻碟碗,都是些清水煮熟的乾菜,冬儲的大頭菜佐以細鹽麻油,熱麵筋,大饅頭,並些粉湯攢糕,聊以充飢。
老僧陪同落座,只是揀選幾條菜葉陪伴。飯罷,老僧叮囑小沙彌為楊桓等人清掃客房,四人居坐於老僧禪房中,啜茗清談,不過談說些佛理,講述些萬物道法而已。
楊桓趕路疲憊,不知好歹的側臥在蒲團之上,只顧着捶打腰背。古奇哪裏肯安穩說話兒,早已不知跑到哪裏玩耍,連蓋雪銀犼一併帶了出去。裴乾坤也感睏倦,強打精神同老僧談說,口中早已打起了哈欠。
正不耐煩時,老僧卻沒眼色的起了談興,興致濃烈的宣講起人生苦厄,需做善事修行,方能得脫輪迴之苦。楊桓側臥朦朧,隨口敷衍道:「大師,您說人生苦厄,可我並不覺得苦,反倒覺得苦日子過得甘之如飴,是不是已經達到了無欲無求的境界,就不用再修行做善事了?」
弘宣念佛道:「施主此言差矣,我佛所謂人生八苦,乃是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這八苦貫穿人的一生,卻是無法避免,想來人活一世,哪裏會有真正的無欲無求,若是世人均已覺醒,這大千世界中的嗔怪、爭鬥、紛擾、殺孽,豈不是悉數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