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盡,夜色微醺。
楊桓一陣風般衝出呆福家的院子,手扶籬笆,四顧茫然,回頭詢問呆福道:「村里誰傢伙食最好?」
呆福傻笑着沒有回答,李持盈卻沉吟道:「傳座一事雖然不假,不過我等卻從未真正經歷過,這樣貿貿然闖進別人家中討酒喝,未免太過於唐突,我看不如找個熟識的人家,湊趣吃飽了肚子,給小孩子多留些壓歲錢也就罷了。」
楊桓深以為然,悍然將目的地鎖定為一向肯於照顧自己的鄭大娘家。
鄭大娘家共有老小五口,夫婦兩個養育了一個女兒,名喚巧娘,七年前招了一個上門女婿安身,隔年便生了個大胖小子,跟了鄭家的姓氏傳承香火,五口人就住在楊桓家左手邊,中間只隔着一條狹窄的泥路。
鄭大娘家生活不算清貧,婆媳二人在家燒飯收拾,照顧孩兒,翁婿倆則日日出海,捕撈魚蝦,採摘瑚珠,日子過得倒也有滋有味,從無斷炊之憂,反而漸漸有了些積蓄。
鄭大娘的女兒是十里八鄉有名的女紅巧手,精於針線,是以李持盈有些針線活計總要勞煩巧娘幫忙,兩家裏經常走動,一來二去熟悉起來。李持盈對於銀錢沒有明確的概念,因為感激巧娘的幫助,經常隨手從楊桓的錢袋中取些金銀通寶,送與巧娘補貼家用。
漁戶人家賺的是辛苦錢,口糧都是從驚濤駭浪中博得,哪裏能存下十分豐厚的積蓄,鄭大娘和女兒見李持盈所贈錢財過於厚重,先是說什麼也不肯收,無奈李持盈再三堅持,只好卻之不恭,留着給孫兒以後娶媳婦使用,鄭大娘一家人自此看待李持盈和楊桓更加細心,但凡有些活計都爭搶着幫忙去做。
楊桓家的房子大年下被一把火燒得精光,鄭大娘和老頭子早就張羅着要將楊桓和李持盈請至家中過年,只是眼看酒菜快要準備好了,巧娘在村里尋了一圈,卻始終沒有看到兩個人的影子。
鄭大娘笑罵女兒道:「這對年輕的小夫妻在我們村里沒有許多熟人,除了呆福那裏,還能去別的地方不成?」
巧娘自責的敲了敲自己的額頭,剛要去呆福家尋人,楊桓和李持盈已經先一步走進院子,身後還跟着呆福和蓋雪銀犼,沒等進門就開始拜年道賀。
楊桓嘴乖,恭喜發財平安吉祥步步登高大吉大利等拜年話兒說了一大堆,把鄭大娘夫婦喜歡得眉開眼笑,又將一串清錢塞給巧娘的兒子買果子吃,這才被不好意思的鄭大娘讓進屋去。
鄭大娘奪過孫子手中的一串錢,好歹要塞還給楊桓:「這些日子受你們的資助已經不少,我們又幫不上你夫妻什麼大忙,已經心中不安,怎能再受你們的錢財,更加過意不去了,快些收起來,否則我是要怪的。」
楊桓無法,只好朝李持盈使了個眼色。李持盈於是抱住鄭大娘的胳膊撒嬌撒痴,好說歹說,鄭大娘才收起那串錢,便張羅着讓女兒去廚下端酒端菜,又和老頭子親自讓楊桓等人上座安席。
楊桓肚子早已餓的咕咕叫,見桌上擺放着一碗汆肉,便伸手拈起一片,悄悄送入口中。李持盈背着人打了楊桓手背一下,嗔怪道:「悄悄的,別讓人看到怪你不識禮數,而且你還沒盥手呢。」
楊桓氣哼哼道:「盥手,盥手,整天就知道讓我盥手,說洗手不就完了嗎,非得擺出老夫子的架勢硬裝大尾巴狼,你要是不總裝出一副老學究的樣子,我還可以放下藍翔高材生的架子,勉強和你做朋友……」
楊桓拉着呆福去後屋洗了手回來,酒菜已經擺滿了桌子。村野人家沒什麼精緻的食物,年節時只不過是森森的魚肉,好在七里舖村緊鄰海邊,新年的菜色還有些茱萸瑤柱、清蒸星鰻、蒜燒海參、老醋蜇頭,並兩碗海鮮雜燴一起,再加上自家釀的米酒,酒菜也算豐盛。
鄭大娘的女婿在外面放過爆竹,帶着一身寒氣走了進來,楊桓以為可以開席了,正想抄起眼前的竹筷奮勇爭先,巧娘卻端着一個木質托盤過來,將托盤中的食物先呈到楊桓面前。
李持盈見楊桓手足無措的樣子,便知楊桓不懂得其中規矩,於是笑着拿起一杯大黃、桔梗、花椒等物泡製的「屠蘇酒」,送至楊桓嘴邊。
楊桓懵懵懂懂,就着李持盈手中喝乾了「屠蘇酒」,唇邊傳來一陣柔軟的甜膩,正是李持盈將一塊「酪羹」送進楊桓口中。這種「酪羹」又被稱作「膠牙餳」,是一種糧食製成的糖類零食,多在過年時食用,寓意着接下來一年的生活都甜甜蜜蜜。
吃過「酪羹」後,李持盈又用白嫩的掌心托起一個細瓷碟子,送至楊桓面前,盤子裏分別裝着大蒜、小蒜、韭菜、蕓薹、胡荽五種食物。
楊桓驚呆道:「大過年的讓我吃這些東西,怕我不鬧肚子嗎?」
李持盈見楊桓露怯,連忙悄聲解釋道:「你又不懂了,這五種帶有辣味的食物湊在一起,喚作『五辛盤』,據說在新年這一日食用,可以驅除五臟中的陳腐之氣,明年一整年都會健健康康,每種少吃一點意思意思就成,沒有人逼着你吃光的。」
楊桓揀出一個蒜瓣塞進口中,只覺一股濃濃的辣意充斥口腔,蒜瓣還散發出一股濃濃的醃製味道,不禁皺起眉頭。李持盈見狀,忙將一杯屠蘇酒奉至楊桓唇邊,楊桓抻脖子瞪眼睛,總算用酒水將蒜瓣咽了下去,眼角已經被辣出了一顆眼淚,悄悄用衣袖擦拭了一下。
鄭大娘見李持盈如此殷勤服侍楊桓,只道小兩口恩愛有加,眯起眼睛笑個不停,指點着女婿和巧娘道:「瞧瞧人家小夫妻,恩愛得還了得呢,哪裏像你們兩個,一個就知道跟海船較勁,一個只會舞弄針線,就似一對悶葫蘆一般。」
李持盈被鄭大娘一番話羞得恨不能將頭低到桌子底下去,楊桓見李持盈窘迫的模樣,只好乾巴巴的笑了幾聲:「大娘說笑了,我們兩個哪裏有那麼恩愛,不過是逢場作戲而已,當不得真……哎呀,盈兒你掐我大腿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