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滄浪閣的院門,周元站定施禮:
「我們老閣主就在閣內迎候,龍小兄可以進去了,有事兒招呼一聲即可。」
龍飛抱拳回禮,轉身向滄浪閣走去。
滄浪閣中門大開,沒有一絲燈火,閣內深邃黝黑,即使以龍飛的眼力也看不了多遠。樓閣背後的一絲亮線已經消失,天空從藍變黑,透着無限的深邃。幾顆着急的寒星已經開始眨眼。
身背後的天空,圓月在遠處的山頭露出小小的一角,金黃的光芒給山峰的尖角勾勒出一道柔和的光邊。
踏上院內的碎石甬路,心中忐忑。
院內無一絲雜音,耳內只有山頂上吹拂過的晚風,以及腳踩碎石的沙沙聲。
滄浪閣大開的中門,如同巨獸張開的大口。
三十三級石階頂端,三塊厚達一尺半長達兩丈余的巨型青條石並排擺放組成了滄浪閣八尺寬的門廊。
已經到了門口,依舊沒有「閣內有人」的感覺。
第一次覺得心跳的聲音如此響亮擾人。
「進來。」屋內一個略顯蒼老、低沉、帶着深厚磁性的聲音道。
龍飛一怔,急走了兩步來到滄浪閣內。
灰暗的大廳正中間站定一位。
比自己還高小半頭,身材瘦長,灰白的頭髮披散在後背上,一身淺灰色的棉布長衫。背後背着一把長度超過五尺,寬幾乎一掌的巨劍。
龍飛站定的瞬間,此人正好轉身面向龍飛,時間上絕沒有一絲先後的分別。
龍飛根本沒有看見老人的長相。
眼裏只剩下老人的一對眼睛。
如同昏暗的夜空忽然出現兩顆閃爍的明星,光芒四射。
一瞥之間,龍飛有種身體裏里外外毫無遮攔,自己的一切弱點在老人目光下無所遁形的不安感。
老人雙眼中的光芒隱去,回復成千年寒潭一般的深邃。
龍飛彎腰施禮,伸手把肩上的包袱卸下來,剛想拿出胡幻玉老人寫得親筆信,眼前的老人,也就是劍閣閣主上官穹一擺手。
龍飛一怔。
一道劍光沖天而起。
根本沒看見沒聽到老人拔劍的動作和聲音,隱約只見老人手一動,一到白光便從頭頂劈落,就像兩人之間將近三丈的距離幾乎不存在。
思考的間隙已經不存在,剩下的便是本能。
無定擊出鞘,刀身瞬間橫在額前。
連龍飛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出刀的速度能夠這麼快。
一聲爆響,龍飛身不由己往後翻滾出去兩丈余,再有一步便滾出了滄浪閣的門檻,手裏的包袱直接甩出去兩丈有餘。
全身真氣鼓脹,手腕不受控制得微微發抖。
足有半盞熱茶的時間,全身的真氣才平復下來,手腕的顫抖才慢慢平息,虎口處酸麻火熱過後便是一陣陣疼痛。
龍飛一驚:
「前輩!」
上官穹依然站在大廳中央,和大廳的黑暗幾乎融為了一體。
背上的巨劍就像從未出鞘。
或者是福至心靈,龍飛無定擊歸鞘,緊走兩步來到老人背後垂手站定。
「何謂劍?」上官穹的聲音帶着裊裊的餘音。
龍飛再次怔住。
老人轉身,輕嘆一口氣後續道:
「老夫一生學劍,四十歲前渾渾噩噩,六十歲之後才自覺懂了這劍之真意,誰知道前幾天月下觀劍,大徹大悟,這才知道我錯了整整九十年!
「近幾日老夫塵心大動,無論是打坐還是練劍,總有種靜不下來的躁動,好像恢復了少年時那種躍躍欲試般的期待,到你踏入滄浪閣的瞬間,老夫的心內忽然一片平和,看來,你就是老夫等了幾十年的有緣人。」
眼前沒鏡子,否則龍飛應該會被自己的表情逗樂了:
「這老頭兒練劍練傻了吧?胡幻玉前輩是不是也老年痴呆了,我個練刀的跑出來一百多里地找了個練劍的老頭學藝,這事兒怎麼想怎麼怪怪的……」
上官穹完全沉浸在自我中,根本沒有注意龍飛的表情:
「初期學劍,劍為器,人為用,練來練去不過是在招式的精熟,真氣的渾厚等細枝末節下功夫,學來學去,蹉跎幾十載,不過練了一身殺人殺生的技藝,比個市場上殺豬的屠戶也沒高明到哪裏去;
「中期學劍,人為器,劍為用,或因修養或為機遇,領略了這人不勝天的至理,練來練去不過在這陰陽五行天地之理中苟生,所謂以氣御劍人劍合一,說得多麼高深,練得多麼精熟,不過是營營苟苟間偶然的一點超脫,轉眼間依然歸於沉寂;
「劍之至高,在於無人無劍,招式、真氣、劍之本身,全是皮毛,包括無數武者先賢窮畢生之力尋找參悟的這個本我,比起天地至理,依舊是不足一哂之外相。」
上官穹低頭看看收起戲謔之心,露出深思神情的龍飛,緩緩道:
「老夫時日不多,便將這三重的體悟用最後的這三夜傳授於小友,你可準備好了?」
龍飛一驚:
「前輩!」
上官穹擺手:
「你是想將這珍貴有限的時間浪費在無聊的話語之間,還是靜下心來學學這劍之至高?」
龍飛垂首,眼角隱現熒光。
老人點點頭:
「劍法刀法,殊途同歸。江湖低手,累累成見,見樹不見林,一輩子鑽營,也悟不透這器用的天地之理。好在小友經驗尚淺,仿若白紙一張,與其江湖闖蕩見遍眾多低手,染一堆清掃不盡的累累成見,不如一上手便是這劍法至高,你能於今日站在我身前,本身便是這天地循環中的一部分。小友可方便告訴我師承否?」
龍飛哽咽道:
「小子自少便跟着北聖無極子學藝,小時候師父常說我日後自有遇和,不必在這刀劍之上耗費過多的心思。」
上官穹點頭:
「江湖傳言北聖無極子精通六壬,可知過去未來天地玄幽,今日一見果非虛譽。」
讚嘆了幾句後續道:
「武人學劍之初,永遠離不開的是這個招式。
「何謂招,又何謂式,又如何是法,絕大部分武人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學到最後便是成了一代宗師,還不是懵懵懂懂。
「招便是法則,水曰潤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從革,土爰稼穡,招之構成,你脫不了這天地之理。刀劍之招,下劈永遠比上撩力道足,直刺永遠比橫掃距離近,雖說根據時、地、勢有無限可能,最直接最簡練最方便最省力的永遠是好的招數。
「招是理,式便是用。眼觀處,氣指處,招之連貫,招之變換,招之構成,少不了這身體肌肉的運動,受身體關節的限制,受內力修為的制約,一招多式,每一個動作,動作和動作的連續便構成劍招。
「一招未必包含一式,一式未必就是同一招,連貫招和式之間的便是神識,念動招成式出,便是修劍的第一道門檻,看!」
劍光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