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政殿上,歷經國子監和禮部考試後,百餘名新科舉人分列其下。雷少雲自屬其中,
皇帝高坐九天,珠纓輕搖。舉人唯唯諾諾不敢抬頭一視。
時皇帝對問,門生們皆對答如流。雷少雲姿勢如履薄冰,對自己的信心早已打折。當他接到皇帝的問卷時,上書:軍力疲敝,國費冗多,當以何計?
雷少雲抬頭見龍顏隱于冕旒之後,他又環望四周,考生們皆抓耳撓腮狀。而他的思緒漸漸展開,提筆行書:抑制門蔭,整飭吏治。革新軍制,文武相合。三十年,大宋兵甲,可平天下……
皇城之外的雷龍並沒有比雷少雲輕鬆,他踱步於太尉府庭院裏,額頭滲出冷汗,時常想起父親所說的話,「時狀元及第,雖將兵十萬,收復燕雲,驅逐僵虜於大漠,凱歌勞還,獻捷太廟,其榮亦不可及也。」
長嘆短噓的雷龍幾次差點下跪,向上天祈願,「雷家的列祖列宗啊。」
皇帝臨軒啟封,欽定三甲。待張榜之時,舉子唱名之日,雷家的僕從從東華門回到太尉府時,一路高叫歡呼。
「如何?」
「恭喜老爺,少爺高中一甲左榜眼,名僅在楊、王之後。」僕從說完後,雷龍長舒一口氣,好似將憋屈十數年的怨氣全部放出來般,「你馬上回到松鶴樓讓草叔準備一下,等我回到河南,我雷家要大宴三日。」
「好咧。」
「左榜眼,請。」內侍太監曹公公挑着燈籠在前面引路。在國子監讀書的雷少雲忽得皇帝深夜召見,趕往垂拱殿。
話說這皇城之內守衛之森嚴超乎雷少雲所想,那高城上的每一盞燈火都是一名百步穿楊的神箭手,每行百步,便有一隊巡邏的禁軍。
此時的垂拱殿。
「微臣叩見官家,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范仲淹,富弼向皇帝行禮,又對一旁的晏殊行禮,「學生見過老師。」
皇帝將雷少雲的答卷遞給范仲淹,八分的滿意,「范卿來,看看這份卷子。朕已召太尉的孫子入宮,估計半個時辰不到,他便到了。」
范仲淹看罷笑道,「恭賀官家得人,這位雷家公子年紀輕輕,雖材質中上,然他的成熟穩重和卓遠政見甚高於從政多年的老臣。從他的文章中,似乎挺支持新政改革。」
富弼點頭贊道,「這位左榜眼是太尉的親孫,深得雷家上下的寵愛,卻毫無紈絝之氣,政識上有獨立的真知灼見。雖非當世大才,卻是可用之人。」
「沒錯,雷公子的文章與歐陽先生相比,雖少了三分文采,卻無他那般鋒芒顯露,而是藏劍於鞘,伺機待發。」晏殊繼續說道,「新政要裁汰冗員,抑制門蔭。不說賈相,單說這太尉乃兩朝元老,德隆望尊,門下學生以千計,位列政要者便有百人。他老人家心軟,若是那些舊臣苟合太尉,那麼這新政便難以進行。而如今他的孫兒有這樣的政見,正好可以讓他去做說客。朝廷陳弊積久,非一朝一夕所能改變,當循序漸進,切莫急躁。」
此時,殿前太監跪禮道,「官家,左榜眼已在殿外等候!」
「宣。」
雷少雲低首躡腳進了大殿,未敢只看聖顏,下跪叩首,「學生雷少雲叩見官家,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親自上前將他扶起,「雷卿快快平身。」
皇帝將雷少雲的文章擺在桌案上,「雷家一門多豪傑,皆以學入仕,不尋門蔭。雷卿此文正合朕意,只是這好事多磨難。如今我大宋官員冗多,素餐屍位者十之七八,養官之費,日以千金,實乃朕之心患矣。」
雷少雲再拜,「襲紫成林,人浮於事乃恩蔭任子,勘察無尺所致。我大宋厚養士大夫,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無才者亦能尋路而仕,濫竽充數之人數不勝數。」
范仲淹作揖道,「左榜眼所言及是,若放任恩蔭自由,士人子弟充塞銓曹,與貧苦孤寒爭路。但若要行此新政,朝中舊臣成勢……單是太尉門下門徒千眾,其子弟更是數不勝數,若是他們聯合太尉,那麼新政便會寸步難行。」
「范將軍所言,少雲明白。」雷少雲作揖回禮,「諸人大人放心,少雲此回太尉府,定全力遊說。爺爺通明事理,亦是以國為計,改革之舉,勢在必行。」
「左榜眼果是深明大義,范某佩服。」范仲淹再拜,雷少雲慌忙回禮,「范將軍不必如此,學生惶恐。」
「朕心甚悅」皇帝大喜,擢拔雷少雲,遷天章閣直學士。當他想讓雷少雲留朝任事時,雷少雲叩首推辭,「微臣閱歷不足,恐無能力為事新政,且臣紈絝嬌寵,不安朝中規矩。願官家三思,讓微臣巡遊民間,探訪百姓疾苦,再回報官家之隆恩。」
「如此甚好!」皇帝說道,手一招,「眾位愛卿,早些回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幾人回禮,背走退出垂拱殿。
此時,大內皇宮的屋檐上,一男一女以鬼魅般的身法穿過層層哨衛的監視。他們的身影與夜色同化,匍匐在城樓之上。
「此時的皇帝該在垂拱殿批閱公文。」從這個男人的聲音來判斷,他應已年過不惑,「你真的如此執於未知的仇恨嗎?皇帝死了,這天下就……」
「你猶豫了?還是怕死?」這是一名妙齡女子。她用幽怨的目光責備地看着黑衣男子,「如果你不去,我自己去。」
「你去,我就去。」男子暗嘆了一句,沖在女子前面,飛落在甬道上。
垂拱殿內,韓子愈從屏風中轉出,「官家,微臣辦事不利,未能將東西帶回來。只是這舊時影衣衛那幾人……」他突然聽到皇帝落筆的聲音,不敢再說,只聽皇帝說道,「子愈啊,朕卻從別處聽聞你挑起武林的紛爭,拉幫結派並許予功名……可別忘了本分啊,南山府的成立是為了代替沒用的洪武會。」
韓子愈聽得冷汗直流,滾爬下跪,「官家,您是知道,南山府根本無力與四大世家爭鋒,唯有打破江湖局勢,方能立足。強大了,才能制定規則……誰!」突然,一道刀影投射在窗紙上,韓子愈急忙護在皇帝身前。
「被發現了,動手!」黑衣男子驚呼道,鞘中刀出鞘,刺穿窗紙而攻向韓子愈。蒙面女子則拔劍印上。
韓子愈抽出腰間武器。左刀右劍,格擋住兩人進攻。沒曾想,這女子一個利落的轉身,從背後抽出一把短劍射向皇帝。韓子愈冷汗都出來了,「要是皇帝死在我的面前……」
皇帝一笑,擲出手中毛筆,將飛劍擊落在地。
「這個交給我!」蒙面男子意指韓子愈,他從背後抽出一把唐刀,韓子愈凝目一看,上面竟紋有金色的菊花,「你是何人?」
皇帝站起身來,大喝道,「兩位若現在放下武器,朕可饒爾等不死!」語氣中蘊含不可抗拒的威嚴。
「哼,狗皇帝,納命來。」女子飛身奪取那把短劍,直取皇帝。子母劍一長一短,取巧補強,取強補巧。加之這女子乃劍術好手,紛紛劍影竟是讓人看不清。
可皇帝並不慌張,微微一笑,拿起桌案劍台上的龍尊劍。龍尊劍出鞘之時,浩蕩皇威已讓蒙面女子的動作緩了下來。她看着皇帝自信的笑容,心中大叫不好,「莫非這狗皇帝還會幾分武藝?」
「糟了!」然而蒙面男子看到皇帝出劍之勢,心中已然大驚,「是皇龍劍氣!」
那金黃色的劍氣橫亘在蒙面女子與皇帝之間,猶如天塹,使得蒙面女子不得再進分毫。蒙面男子怕女子稍有不慎便死於這肆意橫流的皇龍劍氣下,施展出一招「墨龍斬」。
韓子愈大驚之餘,慌忙用刀劍合併擋下這道黑龍刀氣,「墨龍斬!是你,雙刀賀雲刃,十三年前因罪入獄的影衣衛黑旗總督。」
「哼,你還有臉回來?」皇帝冷冷哼道。一向仁慈的他不再留情,龍尊劍再轉,金黃色的龍形劍氣橫掃而去,將蒙面女子的雙劍擊飛,掃倒在地。
皇帝飛身一劍。
充滿金色光芒的龍尊劍已到眼前,千鈞一髮之際,皇帝並沒有傷她性命,只是用劍尖將她的面罩給挑飛。
就在面罩挑飛的那一瞬間,頭罩也落了下來,一頭茂盛如瀑布的黑髮滾落而下。皇帝頓時驚愣,此女子竟是一個美顏如玉的佳人。她眉目間的英氣夾雜着一縷無法言說的悲傷,仿佛訴說着這些年來艱苦決絕的經歷。
皇帝竟一時入了神,忘記了這美麗的人兒是來索取他的性命的。
女子被挑開面罩時,稍微低頭,又羞又怒。她突然和皇帝四眼相對。看到皇帝那眼神竟是無限的溫柔與曖昧。她射出一支袖箭將皇帝逼退。
然而皇帝卻生不起氣來,心中反而痒痒的。
韓子愈見女子如此偷襲手段,將劍收進劍鞘內,轉身射出一把黑纓飛刀。
「啊!」飛刀在女子的左肩背劃出一條血口。
「你!」皇帝為韓子愈卑鄙的手段而震怒。
「雙兒。」賀雲刃見女子受傷,甩開韓子愈,退到女子身邊。他收起雙刀,將女子扛到肩上,身影消失在月色未能眷顧的大殿角落。
「朕要活的!」皇帝見兩人得脫,看着韓子愈冷冷地說道,「毫髮無傷的!」
「是!」韓子愈從皇帝期盼的目光中已知曉他的意思,他慌忙組織影衣衛和巡夜禁軍去捕獵,下令道,「那個女子,要活的。」
「是!」宮牆之間,是列隊整體的禁衛軍。宮牆之上,是黑影閃動的影衣衛——天羅地網之勢。
「放我下來,好難受。」在一處陰暗的高牆下,女子從賀雲刃肩上滾落而下。看着她發青的臉色,很顯然,飛刀上了一種令人乏力的毒液。
女子一把殷勤的賀雲刃推開,「你快走,不然我們兩誰都逃不掉。」她每一次張口,胸口都會傳來焦灼的疼痛。
那殺喊聲漸是迫近,熱烈的火光照耀皇城的上空。
「我賀雲刃絕非苟且偷生之輩。」賀雲刃將一道真氣注入女子體內,幫她壓制住毒性,「我去引開衛兵,你先走。我的身份已暴露,這裏已經呆不下去了。我們在河南府松鶴樓碰面,然後一起去關外的有間客棧躲一陣子!」
女子支起虛弱的肢體,右手按住左肩膀上的傷口,「要走一起走!我不要……」
女子話還沒說完,賀雲刃只是微微一笑,丟下一句「放心,他們奈何不了我」,便抽出雙刀,殺入剛出現在轉角的巡夜禁軍中。
「來人啊,發現刺客,在這裏!」禁衛軍頭領剛喊完話,頭顱已經被紋菊刀砍了下來,滾落在地。
「皇上口諭,抓活的,不得傷那女子一根毫毛!」宮牆上影衣衛帶着皇帝口諭殺到。
賀雲刃被刀陣圍在中心,雙刀交舞,禁軍有了顧忌,不敢展開手腳,也不敢過於靠近。這賀雲刃的刀法着實精湛,片刻之間,巡夜的禁軍已倒下數人,「抓活的。」
女子狠下心,吃力地施展輕功往皇城外圍出去。她已顧不得身後的殺喊聲如何尖銳,禁軍們的面容如何猙獰……
不到片刻,傷上的毒又開始發作了,她只覺頭重腳輕,身體失穩。女子踉蹌落地,眼神恍惚卻不知前面有輛馬車。
她的突然出現,驚得馬兒前腳騰空躍起,嘶叫連連。女子的意識到自己已無力再往前走一步,慢慢跪了下去,苦笑呢喃道「雲刃,對不起,原諒我沒辦法全身而退。」隨後暈倒在地。
這輛馬車正是新任天章閣直學士雷少雲的座駕。
「大……大人。」馬夫安撫好馬兒,在夜色中認清女子的輪廓,「是,是個人!」
馬兒的異狀讓車內的雷少雲趕緊出來探個究竟,「你不會是撞到人了吧?」
「少爺,沒有,是這個女子突然出現,驚了馬兒。」馬夫急口辯解道,這能在皇宮的人,身份自然不容小覷,「少爺,您知道小的一向謹慎,您可得幫我作證啊。」
「待我下去看看。」雷少雲躍下馬車,當他看到這女子的容顏時,心中一驚,「這少女的氣質,竟和曦兒有幾分相似。」
「她身上有刀傷」,當他發現她的傷口時,或是同情心,或是私心,雷少雲將她抱上馬車內,催促馬夫回太尉府,找大夫幫她療傷。
「是」,馬夫來,心中一松,「還好與小的無關,這馬總不能撞出個刀痕來吧。」
當要出宮門時,一列的禁軍將雷少雲的座駕攔了下來。持戟門衛詢問道,「不知道大人有沒有看見一名黑衣女子?她潛進宮來行刺官家的刺客。」
此時馬車內,女子於在雷少雲的懷中醒來,她輕輕地說了句「不要」隨後緊緊地抱着雷少雲的腰,將頭埋進他的懷裏。
門帘並沒有掀開,雷少雲端坐在車廂內,冷冷說了一句,「我們沒見過。我爺爺急着喚我,望將軍放我等過去。」
「是是是,大人請,讓路。」持戟門衛一聽雷太尉之名,急忙讓門吏讓出一條大道。在這些門吏的形象中,讀書人總是如光鮮亮麗的。
出了皇城,雷少雲告誡馬夫說道,「此事,你定要守口如瓶。」
「嘿小少爺,這您給小人一千個膽子,小人也不敢說啊。」馬夫提心弔膽道,他,害怕說書人口中的殺人滅口會在他身上重演。
雷少雲聽出他顫抖的口氣,丟了一錠銀子給他,「你不必害怕,在我雷家做事,我自然不會虧待你。」
「謝少爺,謝大人!」馬兒將銀子揣在懷中,這可不知道得抵他多少年歲的薪資。
在雷少雲懷中的女子神識迷糊,她不知道雷少云為什麼要這樣幫助她,待她這麼好,心中一聲長嘆,「或許爹爹說得沒錯,這世間還是好人多一些!」
皇宮內城,那群不學無術的禁軍壓根擋不住賀雲刃的雙刀。
血染衣衫的賀雲刃已乏力不堪,幸得他已甩開禁軍,拖着卷刃的刀躍上城樓的屋頂。
「好久不見,雲刃。」韓子愈突然出現在賀雲刃身前,拄劍而立。
「你這樣孤身出現在我的面前,不怕死在我的刀下?」賀雲刃冷冷問道,「十三年前,是你誣陷我殺害龐先,又將我的兄弟們驅出影衣衛。如今你平步青雲,將本就分離的影衣衛四旗統一麾下……你好狠。」
「雲刃,龐先死於『暗劍絕魂』。而這世間會這一招暗影殺訣,怕也只有你了吧。」韓子愈表現出一副慚愧和求賢若渴的模樣,「你是明白的,做我們這勾當的總要一個替死鬼。但十年前的大赦不是也把你放了嗎?雲刃,來我南山府,我保證你會與我平起平坐,共掌影衣衛。」
「哼,我十五歲就加入了影衣衛,兢兢業業,為了皇親權貴效盡死力。而我入獄後,龐先的爪牙殺了我全家,你跟我承諾說,要好好保護他們的。可如今你的承諾呢?」
「這……」韓子愈隨知這賀雲刃耗盡真力,但仍不敢輕易靠近他刀鋒的範圍內,「雲刃,當時我無能為力,但現在我……」
「閉嘴!」黑龍再起,轉而盈滿血色刀芒。
「『血刃斷空斬』!傳說要刀染千人之血才能領悟的刀法。你……」韓子愈大驚地連退幾步。賀雲刃已經力虛,騙得韓子愈後,他一轉身消失在無盡的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