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橫野軍初設之際,是張嘉貞上奏朝廷,為了與九姓互為犄角,遏制突厥牙帳,因而突厥降部拔曳固、同羅、回紇、仆固等各部族長都受封都督,每族各出騎兵,共計三萬人為前後左右討擊大使,受天兵軍節制。但因為並不常設在此,這偌大的地方大多數時候只有同羅部。
起初如此安排不但安穩人心,更顯示了朝廷的寬容大度,然而,默啜可汗的死使得突厥一度四分五裂,這已經是過去時了。毗伽可汗阿史那默棘連儘管靠着弟弟殺了默啜可汗之子方才得以登上汗位,但即位這幾年重用暾欲谷,一步一步走得極其穩當,又以各種手段誘鐵勒諸部復降,久而久之又讓不少原本降了唐廷的降戶生出了投靠之意。當突厥牙帳幾次派人來人見族長篦伽末啜,篦伽末啜卻始終不願復降時,一直野心勃勃的牙官默古終於忍不住了。
然而,殺了失突干後,想着王竣得訊後必定會殺了篦伽末啜,默古一直在思量着自己若是率部投靠毗伽可汗,能夠在牙帳得到什麼樣高位,可此時此刻,他卻顧不上這些久遠的東西,而是被心腹帶回來的那個戰利品驚呆了。同羅部並不是沒有美人,但看膩了也就是那麼一回事,而從中原來的商人也時常會帶來一些女奴,可像眼前這樣艷光懾人到讓人目瞪口呆的絕色,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儘管那女子身上甚至只穿着男人的粗布衣袍,那一頭烏黑的長髮也只是被一根木簪隨隨便便綰起,但依舊無法抵擋得住那種勾魂奪魄似的魅力。
「都督……」帶隊的納古爾第一眼看見這匆匆從林中衝出來的女子時便為之驚艷,若非因為當時看到的人實在是太多,單憑人那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就恨不得收入私房狠狠憐愛,這會兒拱手讓給默古,他心裏要多不甘心有多不甘心。這會兒強自收回同樣落在岳五娘身上的目光叫了一聲,他正想提醒關於正事切勿耽誤了,卻不料招來的卻是默古的怒瞪。
「嚷嚷什麼下去吧,沒你的事了」
用噴火的眼神把臉色很不好看的納古爾瞪了下去,默古方才又驅退了左右,這才站起身來,目光中流露出了無比垂涎之色。相比他從前虜獲到的那些中原女子,眼前的美人不但人長得美艷絕倫,更讓他驚喜的是,她並沒有瑟瑟發抖,只是略有些緊張地看着自己。想到剛剛仿佛聽納古爾提到,她懂得突厥語,更自陳是從長安逃出來的突厥人,他那種佔有的欲望就更強烈了。他絲毫沒有懷疑人有什麼問題,須知他昨夜方才動手殺了篦伽末啜不少心腹,又連夜追襲殺了失突干,唐廷就算得報,那也得是多日之後的事情了。
「可是同羅部的大王?」
這大王兩個字叫得默古一時心中飄飄然。倘若不是這一次動手快,他連同羅部的族長,唐廷冊封的都督都不是,更不用提什麼大王。須知如今的突厥牙帳之中,如今左賢王是闕特勤,右賢王是西林特勤,而左右葉護的位子還空了一個,倘若自己前去投效時立下功勞,未必就不能染指那個寶座。一時間,他只覺得美人的稱呼是那樣讓人迷醉,面上表情不知不覺就變得無比自負。
「沒錯,我便是同羅部之王默古」
岳五娘見默古分明色授魂與,儘管心中異常厭惡,但她的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又驚又喜的笑容,口中又吐出了一連串嫻熟的突厥語:「我是阿史那莫兒,費盡千辛萬苦方才從長安逃出來,請默古大王送我回牙帳,我有極其重要的事要稟報大汗」
居然是姓阿史那,這麼說來,莫非是王族之後?
默古想到自己原本就要做的事情便是投靠毗伽可汗,只覺得這天上掉下來的美人實在是太及時了。儘管色心未去,可這會兒他更想知道所謂極其重要的事情是什麼,這美人的身份又是什麼,幾乎想都不想便連連點頭道:「這事情容易,來來,我們慢慢說……」
幼年便開始四處漂泊,更曾經跟着師傅四處劍舞獻藝,見過公卿顯貴,富商大賈,平民百姓,岳五娘又不像公孫大娘那般性情孤高冷冽,待人接物上頭比師傅更勝一籌,塞外流行的突厥語和契丹語她更是嫻熟。此時此刻,憑着多年來的經歷和見識,她輕輕巧巧就編出了一套突厥王族之後流落中原,結果探得消息回歸一路被人追殺的故事,更將唐廷打算合鐵勒諸部之力出兵的事情編得頭頭是道,眼見得默古時而驚嘆,時而彷徨,她心中不禁暗自冷笑。
果然,世人只看一張臉,換了一個相貌平庸的女子來說這些,默古必然絲毫不會相信,幸好她在出林子的時候,用藥物抹去了臉上那些油彩
默古剛剛殺死失突干自立,除卻他的心腹之外,部族中其餘人等畏懼他那殺氣騰騰的狠辣手段,對於默古身邊突然多了一個美人,並沒有太多人有功夫關注。而當納古爾再一次看到換上突厥女子服飾,看上去顯得英氣勃勃的岳五娘時,幾乎差點把腸子都悔青了。就連有心諫勸默古要提防奸細的人,見岳五娘一口嫻熟的突厥語,對長安朝中事情仿佛瞭若指掌,不說疑心盡去,那也是疑心漸去。
一個女人又能幹得了什麼
當這一天傍晚,欣喜於自己盡得同羅部大權,又得到了集高貴和美艷於一體的美人的默古欣然在大帳前召集上下軍將擺宴歡慶,自然而然便攜了岳五娘出席。見身旁的美人面不改色地喝下了整整一角酒,他只覺得心花怒放,一隻手忘乎所以#注她的腰肢攬去。
「莫兒,等我帶了全族人去投了大汗,我便……」
這話還沒說完,就只見一個衛兵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都督,有一個和尚妖言惑眾」
和尚?
默古從不信佛,也很討厭在底下漸漸風行的信佛風潮。儘管如此,知道縱使牙帳之中,佛教也算風靡一時的,他便皺眉問道:「他說什麼?」
「聽說他是突然出現的,說是要仿效當年的玄奘法師出西域,被幾個信佛的請到家裏熱情款待。」見默古顯然不耐煩了,那衛兵連忙加重了語氣說道,「可他後來就開始胡說八道,說是什麼曾經在桑乾河上看到過神狼……」
「神狼」
倘若說此時此刻美人當前,別的絲毫不能勾起默古的興趣,那麼這神狼二字便戳中了他一直以來最最敏感的一根弦。他幾乎是霍然站起身來,兩眼放光地大聲叫道:「快,快將那和尚帶上來見我」
而一旁暫時被默古完全忘了的岳五娘,此時此刻卻是雙目流露出了比篝火更加璀璨的神采。她不想留在宮中,也不想混跡民間再演劍舞,說什麼去幽州找公冶絕的下落,不過是一個託詞而已。自從三年前遇到那件事開始,她便早已厭煩了這種日子,若不是因為怕師傅心懷愧疚,她早就不想活了可如果要如同平常人那般死得無聲無息,她卻萬萬不甘心。那時候自告奮勇到林口查探敵情,在樹上看到那數百軍士時,她就已經下定決心豁出去鬧一場。
不但因為杜士儀對她們師徒有恩,而且也是為了那個被她使喚出來的無辜小和尚可誰能想到,只不過分別了大半日,他竟然找到了這樣危險的地方
小和尚被人帶上來的時候,那呆頭呆腦的樣子讓默古下頭的那些軍將人人搖頭嘲笑。就連心中早已經認定是羅盈的岳五娘,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來。她這笑聲固然讓默古側目之後露出了沉迷之色,也讓羅盈渾身巨震。當看清楚了默古身側端坐的那個一身異族服色的少女,原本一直忐忑不安的他立刻為之狂喜,用盡了老大功夫才讓自己鎮定了下來。
別慌,羅盈,別慌按照杜郎君的話去做,一定能把岳娘子救出來,一定
狠狠攥緊了拳頭的羅盈在來到默古跟前的時候,自然裝出了誠惶誠恐的表情。默古粗聲粗氣地問他來意時,他張口就說出了之前對同羅族民所言的那一套鬼話,果然,經過人翻譯之後,單槍匹馬的他輕輕巧巧就讓人相信了。而當岳五娘突然插嘴問他神狼的細節時,他不禁暗自吸了一口氣。
「沒錯,我就是在桑乾河邊上,看到那一隻神狼的通體黑色,神駿威猛,瞧了我一眼便化作一團金光消失了。」見岳五娘將這般漢語用突厥語翻譯過去之後,默古神色又驚又喜,而周遭其他人,則分明露出了不相信的表情,羅盈便加重了語氣說道,「要是不相信的話,神狼化作一團金光之後,還留下了東西」
見羅盈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了一樣東西來,默古伸手便要搶,見小和尚竟然猛地縮回了手,又緊張地往後連退數步,他頓時大惱。然而,就在這時候,身旁的岳五娘突然款款站起身來,竟是笑吟吟來到了他的面前。
「小師傅,把東西給我看看行不行?」
儘管不是第一次和岳五娘靠這麼近,可羅盈此時此刻卻只覺得一顆心跳動得幾乎要迸出了心腔。他幾乎使勁吞了一口唾沫,這才強忍住提醒岳五娘的心思,仿佛被那美貌驚呆了似的呆呆地奉上了手中東西,直到眼看岳五娘伸手來取時,他不動聲色地迅速用指尖觸碰了她的手,袖子裏一個小紙團滾了在手又傳進了她的手中,他頓時如釋重負。眼看岳五娘沒事人似的轉身回到了默古的跟前,他方才使勁咬緊了牙關。
岳五娘甫一出馬就取回了東西來,默古頓時為之大悅。越發寵溺地看了一眼身旁麗人,他一手接過琉璃墜子對着篝火的光芒一看,見這赫然是一隻神駿彪悍的黑狼,他一下子便激動得站起身來。儘管突厥之中也常有攻伐邊境各州縣時,虜獲到的各種奇珍異寶,但大多是金銀美玉之屬,如此材質卻是他平生僅見。一想到此物和他剛剛做成的事情,搶得的美人,他幾乎是想都不想便緊緊攥在手中,隨即伸開雙臂對着璀璨星空,深深躬下身去。
「神狼佑我」
見默古果然是一臉虔誠和狂熱,身側眾人亦是呼喝不止,等到這些叫嚷聲暫時停歇了片刻,羅盈便又開口說道:「那神狼說,今日夜間還會現身在桑乾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