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利可汗誘殺了右殺伊勒啜,而後自統其眾
當前往突厥牙帳傳首的朔方使者經由三受降城,而後回到靈州都督府的時候,上下文武大多覺得在意料之中。可也不免有人對登利可汗突然表現出來的智勇而驚嘆。要知道,登利從來就不是什麼英主,否則也不會在那等風雨飄搖之際即位,卻還愚蠢地選擇了和天可汗同樣的名號。而登利成為可汗之後,所作所為也乏善可陳,即便曾經和右殺伊勒啜一起斷送了前任左殺骨頡利,可那還真算不上什麼英明之舉,更何況背後也還有回紇等三部的推手。
所以,伊勒啜怎麼會中了圈套,登利又是如何自統伊勒啜舊部,這都成為了人們極其好奇的事。以至於僕固懷恩甚至還向杜士儀自告奮勇,請命出使突厥牙帳,以報上一次扣留使者之仇,順便探聽一下這裏頭的名堂,卻碰了滿頭包。
「你是軍中大將,不是舌辯無雙的謀士有這功夫當什麼使者,還不如回去好好統你的兵你父親對你期望很高,前前後後竟是在仆固部中挑選了兩千兵馬給你,你若是辜負了他,我也不饒你」
僕固懷恩如今年不到三十,便已經官居朔方節度兵馬使,這可以算得上是異數中的異數了。郭子儀當年還不到三十的時候,才剛剛授予果毅都尉,在經略軍中為一介別將。所以,在杜士儀言辭中直接連自己的父親都帶出來之後,這位立刻沒了慷慨激昂,灰溜溜地走了。
這次從夏州回來,僕固懷恩不但又帶了一部分族人,而且還有他的弟弟以及幾個從叔父和從兄弟,總共十二個人。仆固家族留在漠北的那一支還在,附庸突厥左殺其部,和同羅交好,但稱雄漠北這四個字卻談不上了,但內遷的這一支繁衍生息至今,也仍然血脈昌盛。同時來到靈州的還有僕固懷恩的妻子,同樣出自鐵勒大姓契,母家在涼州一帶。
這位契夫人這一年方才二十出頭,雖稱不上沉魚落雁,卻也是一位相當出色的美人,性子亦開朗親和。她此來本待是親自前往都督府後院寢堂拜見王容,可由於杜士儀的這位夫人已經前往長安探望親人,故而她就退而求其次,去見了幾位其他朔方文武的女眷。當她見到張興的夫人宇文沫時,便如同見其他幾位夫人一樣,奉上了仆固部出產的名馬一匹,而後在閒話家常之中,方才猶如失言一般,吐露出突厥有人聯絡過自己公公的事。
宇文沫身為宇文融的女兒,歷經家變,早已不是當年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她嫁給父母雙亡別無背景的張興,雖說是名副其實的低嫁,但婚後卻美滿得很,既不用伺候公婆,也不用憂心婢妾爭寵,舒心的日子也讓她的體態越發豐腴。可她對於某些東西還是分外敏銳的,當天晚上張興一回來,她就將契夫人的話轉告了丈夫。
張興隨着杜士儀前前後後已經快十年了,從一介寒微隱士到如今的朔方節度判官,可以說杜士儀不但是他的上司幕主,也是慧眼識珠的伯樂恩主。故而,他幾乎一刻都沒有耽誤,連夜來到了靈武堂中求見。當他說明來意的時候,杜士儀不禁訝異地挑了挑眉。
「這麼大的事情,僕固懷恩為何半點不曾提起?」不等張興回答,他便自言自語道,「僕固懷恩如今還年輕,性子也急躁,如果讓他知道,他這塊一點就着的爆炭,必定早就忍不住說出來了。而且,他畢竟是朔方大將,並是時時刻刻都在夏州,很可能是真的不知情,而契夫人本一直呆在靈州,是公婆考慮到他們夫妻常常不在一起,這才讓她來的,所以,不是她的公婆讓她帶話,就是她自己出於某種目的,把消息透露出來。」
張興當即問道:「是不是我讓拙荊再次回請契夫人,順便也去一一見見她拜訪過的夫人們,先探一探她到底對誰說過此事?」
「很好,先後再前。」
杜士儀的意思是,先讓宇文沫去探夫人們的話,然後再回請契夫人。很快,結果就出來了,契夫人並沒有對其他女眷提及過突厥聯絡其公公乙李啜拔之事。於是,他便授意宇文沫回請契夫人,隨即這一日,他便微服和張興來到了其私宅。
宇文沫年長契夫人兩歲,年紀既然相仿,雖有胡漢之別,卻也說話投契。當得知杜士儀和張興一塊回來的時候,她便笑着對契夫人說道:「太原郡夫人因為之前回長安探親去了,你沒見着,如今大帥既是和我家張郎一塊回來了,你不妨就此拜見,也就全了禮數了。」
「那……多謝宇文夫人了。」
契夫人連忙謝了一聲,等到隨着宇文沫踏入張宅書齋,看到那兩個正在說話的人時,她不禁在心中驚嘆了一聲。她聽公公提過,朔方節度使杜士儀麾下兩位節度判官,其中,來聖嚴為之前信安王李煒拔擢的舊人,杜士儀用之不疑,地位尚在張興之上;而張興從河東代州一路跟着杜士儀輾轉多地,信任卻毫無疑問冠絕諸文武。所以,她方才對宇文沫透露了那一重消息,果然,立時就把杜士儀驚動了。
此刻那膚色微黑的,身材魁梧,簡直可以和丈夫僕固懷恩媲美的,自然是張興了。而旁邊那個姿容俊偉,雖未作勢,卻已然透出一股凌人氣度的青年,她知道那定是朔方節度使杜士儀無疑。在這樣的年紀已經兩任節度,怎叫一個傑出了得?
「見過大帥。」
杜士儀審視這位契夫人,見其禮數雖無可挑剔,卻自有一股颯爽之氣,顯然通曉騎射,他不禁微微頷首道:「懷恩是我肱股大將,你這個賢內助既然也到了靈州,他就沒有後顧之憂了。今日初次相見,本不該單刀直入,但夫人是鐵勒貴女,我也不想百般試探。突厥聯絡你公公之事,你可否說個明白?」
契夫人本就頭疼如何不動聲色地拐到這個話題上,見杜士儀竟是直截了當,她反而覺得如釋重負。因見之前陪着自己的宇文沫悄然退下,她便整理了一下思緒,繼而便抬起頭來。
「大帥,此事是我婆婆請我代為稟報的。」契夫人見自己說出這話之後,杜士儀和張興主從二人全都微微愕然,她便繼續解釋道,「婆婆認為,大帥對懷恩器重有加,且其剛剛投軍不久,就令其獨當一面,而後又不吝為其請功,拔擢其至高位,對仆固部兵馬更是優撫。大帥如此知遇之恩,而突厥卻派人招攬,無論公公心裏是怎麼想的,都應該上報大帥,而不應該自己藏在心裏。否則,即便並沒有叛投突厥之心,終究還是矇騙了大帥。」
這婆媳二人,還都是少見深有見識的女人
杜士儀在心裏讚嘆了一聲,隨即問道:「突厥招攬你公公的事,懷恩可知道?」
「他不知道,公公秘而不宣,只有婆婆知道。再加上我,整個仆固部總共也就三個人知曉。因為這封書信是漠北鐵勒同羅部酋長阿布思派人送來的,同羅部和仆固部素來極其交好,阿布思的同羅部當年降唐安置河東蔚州一帶時,曾經和公公頗有交情,這次是藉口漠北仆固部酋長過世,群龍無首,這才代突厥當了說客。他說,如果父親肯引族人北投,那麼,屆時少不了葉護尊位」
突厥常設兩廂,所以葉護是僅次於可汗的尊位,分東西或左右兩廂,有時候甚至可以行廢立。如今的突厥右殺伊勒啜剛剛被殺,突厥內部反抗牙帳的勢力為之消減,可杜士儀當然不會認為,登利可汗真的會為了招攬人引部眾去投,就開出了這樣的價碼。
於是,他再次追問道:「同羅部酋長阿布思,是代誰當的說客?」
這一次,契夫人卻微微搖了搖頭:「這我就不得而知了,婆婆應該也並不知情,恐怕只有公公心知肚明。」
能夠從契夫人這裏得到比預期更多的訊息,杜士儀已經心滿意足。他當即點頭笑道:「你婆婆和你二人懷忠義,行事縝密,本應該好好褒獎,可這樣的事情若宣揚開去,卻對你公公不好。懷恩的功績已經賞過了,你身為他的夫人,卻尚未封誥命,我會替你向朝中請封。你住在靈州城若有何不便,儘管對宇文夫人說,等內子從長安回來之後,你盡可隨時來見。」
面對這樣的承諾,契夫人自是毫不造作地笑着謝了。等到她告退之後,杜士儀便對張興問道:「這次仆固部中,跟着懷恩來的嫡系族人,我記得有十幾個?」
連日以來,杜士儀一直在仔細考慮漠北那一場亂局,雖然打算在適當時候令回紇三部伐突厥,如今的時機也到了可以如此的時候,但他仍然不是沒有擔憂的。如今仆固部的這件事情雖說突然,但如果處理得好,說不定是一大契機。於是,他在沉吟良久之後,便對張興說道:「今日晚間,你和李老將軍、子嚴一塊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