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塵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披上衣服,在黑暗裏坐了一會,便走過去打開房門,走了出去,開始是有些煩躁,後來一抹笑意付現在臉上。
像魯石這樣的人才是世間最開心的人,一切看得很淡,對剛剛認識不久的人也是如此的放心,他根本就不像是一個修行者,而更想無禪大師講過的佛。
黑夜之中,他所在的這個庭院,竟彷彿也是深深不可見底。
不知哪裏來的幽光,帶來隱約的光亮,讓他看見庭院深處,那棵在雨中佇立的白樺隱約的影子。
他抬頭,看天,深深呼吸。
清涼而略帶一絲冰冷潮濕的空氣湧進他的胸膛,雖然站在走廊處,外邊的風,卻把細細的雨絲,打在他的臉上。
他回頭把房門帶上,沿着這條環形的走廊,漫步走去。
從蒼穹落下的雨滴,打在庭院裏的青石板上,濺起一朵朵的水花,很難說那是美的,還是令人煩躁的。
迴廊上方的屋簷瓦間,雨水匯聚成流,細細縷縷,輕輕流下,如小小瀑布一般。這一路走來,彷彿也似走在幽深靜謐的某個深山水洞之中。
許塵的衣襟濕了幾處,他卻全然不曾在意,只愕然向前望去。
風雨中,有人素手撐傘,默默站在雨中樹下,靜靜佇立。
夜色深深,天地間風雨吹打,不知道哪裏來的落葉,在風雨中輕輕飄蕩,隨風掠過。
青黑色的油布傘下,她的衣裳輕輕拂動,有幾縷黑髮,貼在她雪白的腮邊。
許塵站在原地,卻在那麼一剎那間,心頭有迷惘掠過。在這異鄉的深夜,陌生的地方,卻有彷彿熟悉的風雨……
「你怎麼還沒有去睡?」許塵慢慢地道。
唐嫣沒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明眸如水,倒映着他的影子。
雨水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衫,從他的發間,慢慢凝成了小小而晶瑩的水珠,流過他的黑髮,輕輕滴落,從他的臉龐滑下。
「你呢?」她反問道:「你怎麼還沒有睡?」
許塵沉默了一下,道:「魯石大哥,他、他睡覺打呼嚕,聲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唐嫣怔了一下,然後「噗哧」一聲,輕笑出來,眼波流動,那隱約圍繞着她的淡淡光芒,彷彿也突然亮了起來。
在許塵的眼中,她就像是一朵在深夜的雨中輕輕綻放的鳶尾花,就像十年前他離開許家時,同樣撐傘而立一樣。
只是,昨日今非,恍然格式。
她微笑着,伸出手來,拉住了許塵的手,許塵身不由己地向前一步。風雨中,那一把小小的黑傘,橫了過來,擋在他的頭頂。
傘下,是她輕輕的呼吸聲。
許塵的心跳忽然快了起來,便移開了目光,不去看她,只是那隱約的彷彿從她身體上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卻圍繞在他的身旁。
「明天,你就要去無仙鎮了嗎?」唐嫣靜靜地道。
許塵心裏一動,道:「嗯!」
說着,他抬頭看了她一眼:「那你呢?」
唐嫣淡淡一笑,道:「我也去啊,不然,我為什麼一直跟到這裏?」
許塵臉色一變,皺了皺眉道:「那裏、那裏很危險。」
唐嫣不說話了,只默默地注視着他。許塵心裏隱約有不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什麼,但心想自己與她這樣深夜站在雨中,總是不好,便道:「那我先回去了。」
唐嫣沒有回答,許塵便離開了她的身邊,向回走去。
可是就在他走了一半的時候,身後,雨中,忽然傳來她的聲音。
「表哥!」
許塵怔住了,這是唐嫣第一次這麼叫他。
他緩緩轉過身子,風雨橫在他們之間,彷彿又大了些,於是唐嫣的面容,也顯得有些模糊了,但她的聲音,卻是這般清晰地傳了過來。
「剛才我一個人站在這裏的時候,心裏想着,如果當年我爹沒有娶你姑姑,如果當年你也沒有被帶到白家,也許……」
許塵身子一震,隨即強笑一聲,道:「你別亂開玩笑了。」說着,快步走了開去。
許塵走上迴廊,離開了風雨,心裏彷彿也鬆了口氣。不知道怎麼,他面對着唐嫣總會有些壓力,也許這就是時間的沉重吧。
他暗自嘆了口氣,卻又忍不住向後望了一眼,見風雨之中,那女子仍然佇立,搖了搖頭,便向自己的房間走回去了。
他走後沒有多久,唐嫣撐着青黑油傘,也走了上來站在迴廊之上,望着他走去的方向,沉默而不言語。
就在這個時候,在她身後的暗處,忽然那黑暗動了一下,卻是走出了一個全身黑衣的人影。
唐嫣轉頭,淡淡道:「爹。」
鐵面人往許塵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聲音平靜而不帶感情地道:「走吧,現在是最好的局面!」
唐嫣緩緩點頭,眼中卻是划過一絲憂傷。
次日清晨,好不容易睡着的許塵卻被魯石大聲地叫醒:「許兄弟,快起來了。」
許塵費勁地張開眼睛,只見魯石精神奕奕,神充氣足,顯然昨晚睡得極好!
他苦笑一聲,什麼也沒說,爬了起來,迷糊着眼睛往旁邊的臉盆處走去洗臉。魯石則坐在他的床上,笑道:「許兄弟,不是我說你,你年紀這麼輕,又是修行者,而且修為也不淺,一夜醒來,應當精神煥發才對。怎麼看你樣子,好像一晚上沒睡覺似的!」
許塵在心裏念了一句:「不是好像,就是一夜沒睡。」但面上卻還是只能苦笑點頭。
他二人洗漱完畢,魯石便拉着許塵準備叫上唐嫣一起動身。許塵暗自皺眉,心中卻着實不願,卻又不好對魯石明說。
不料他二人敲了半天的門,卻無人應答,再到掌柜那裏一問,卻是唐嫣昨晚就已經離開了。
魯石怔了一下,搖頭覺得奇怪,「這小妮子,不是就是憋着坑你一會吧?」
許塵站在一旁,心裏一盤算,聽王掌柜所說的時間,大概在自己與唐嫣分手後沒多久,她就離開了。
其實本來許塵也一直煩惱唐嫣如果要跟他前去無仙鎮,那該如何是好,但這番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心裏卻又是一陣惘然。
站在旁邊的魯石正好過來與許塵商量,不料此刻王掌柜多看了他幾眼,忽然道:「敢問這位閣下,大名可是叫做魯石?」
魯石一怔,道:「正是,你怎麼知道的?」
王掌柜面上有歡喜之色,從櫃枱底下拿出了一封信,道:「這是一位客人今日早間寄在我這裏的,說是給一位身材魁梧名叫魯石的年輕人,那一定便是客官你了。」
魯石接過信一看,信封上果然寫着自己的名字,便打開來看,許塵這時也回過神瞧了過來。魯石看着看着,眉頭皺起,失聲道:「師父!」
許塵吃了一驚,道:「師傅?」
此時的許塵心中一陣翻滾,他早已猜出魯石的師傅大概就是同他一起進入天火山的老者,所以,他一直沒有將老者的死訊告訴對方,而且,那天在小廟鎮的外面,他還極力的想要讓魯石一起同行,為的就是不讓他知道師傅已死的消息。
何時現在。
「你確定、你確定這是你師傅的筆記?」
魯石搖了搖頭道:「嗯,這封信一定是我師父寫的,要我立刻前去城外見他。許兄弟,我看我們要暫時分開了。」
許塵點了點頭,道:「沒關係,那你去好了,我也急着去無仙鎮見……見我的朋友呢。」
魯石笑道:「等我見了師父,我讓他跟我一起去無仙鎮,也好幫你程程場面,我們到時候再見。」
許塵與他相處時日不少,心中也有幾分親近,笑道:「好啊!」
魯石點了點頭,轉身走了,毫不停頓,想來也很是激動。
許塵送他到了客棧門口,看着他高大的身子消失在人群之中,站在原地怔了一會,便轉過頭去,獨自向東而去。
在他們都走得遠了,大堂之內,管虛子與他的孫女小靈這才慢慢走了出來。
小靈悄聲道:「好險,差點就碰上冤家了。」說着橫了管虛子一眼,道:「還不都是爺爺你,走一路騙一路,等你把天下人都騙了,看你還能呆在哪?。」
管虛子白了小靈一眼,不去理她。這時王掌柜看到老神仙走了出來,自然是早就迎了上來,慇勤上茶上菜,熱情招待。管虛子也不客氣,與小靈大剌剌坐了下來,與王掌柜有一句沒一句閒聊着。
王掌柜道:「老神仙,你知道嗎?昨晚我們昌合城外聽說出了大事了?」
管虛子一怔,道:「怎麼回事?」
王掌柜道:「我也不大清楚,但聽說有人昨天晚上在城外激戰來着。」
「不對呀,這裏距離無仙鎮還……」
管虛子說了一半,突然把後半句吞了回去,像是有意不想讓對方知道什麼一樣。
王掌柜聳了聳肩膀,道:「消息都是早上傳過來的,但多半不會有假吧!」
「難道?」
管虛子突然一愣,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