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薛崇訓無法每件事都做到,不過他因此會有些自律。全\本\小\說\網殺父奪妻,是同一級別的仇恨,就算他可以如此對待心中的戰犯伏呂,最明智的做法卻是先殺掉伏呂,然後再搶他的老婆,否則此中仇恨就很難化解。
可是薛崇訓此時不能殺伏呂,還得保護他的安全。伏呂在吐谷渾國內被大多數奴隸主擁護,有他在才能維持地區穩定;何況伏呂如果在唐朝境內遇害,和談什麼的轉瞬就成浮雲,雙方的戰爭會繼續,不符合薛崇訓的既定方略。
於是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努力克制住心中的欲|望。貪婪仿佛是與生俱來的惡性,無法消除,只能用理智克制。
但克制是如此脆弱,當宴會散的時候,慕容嫣又輕輕說道:「大相喝醉了,衛國公能送他回去麼?」
伏呂有很多隨從,要送他回去當然不必薛崇訓親自送,薛崇訓聽到了弦外之音……想起之前慕容嫣用腳碰自己的腿的親昵動作(雖然只是個誤會,但他認為是那樣),現在她又以送人為藉口邀請自己,薛崇訓就很容易想歪了。
他看着慕容嫣那未笑含|春的目光,猜測着那貂皮上衣下定然誘人的婀娜身段,方寸已然有些凌亂。
薛崇訓沉吟片刻,心裏想:只是送送,最多氣氛曖昧點而已,不傷大雅。
於是他便點頭同意,站起身來去攙扶伏呂。
不料這時伏呂醒了,茫然道:「宴會已經完了?」
「散席了。」慕容嫣說。薛崇訓仿佛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些許失望,她在失望什麼,是不想看到伏呂這麼快醒來嗎?
慕容嫣又道:「衛國公正要送你回去……」
薛崇訓不禁說道:「我仍舊送送罷。」
「衛國公以禮相待,禮數周全,真讓我們有賓至如歸之感。」慕容嫣趁說話的時候目不轉睛地注視着薛崇訓的臉。
薛崇訓避開她那熱烈的眼神,哈哈強笑道:「願兩邦長久和好,永不兵戎相害。」
一行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從大堂出來。前面的侍從打着燈籠,大夥走過迴廊,繞過儀門、蕭薔,才出了州衙。因為行館在州衙一旁,並不在衙內。東邊的一排房子,本來是接待過往同僚,朝廷御史京官的行館,平時也有少數戶部、工部的官吏駐辦,但大部分是空置的,所以正好安排給吐谷渾使臣伏呂等人下榻。
入得行館門廳,眾人扶着伏呂進了北邊的上房,薛崇訓也一塊兒進去,按照禮節自然要喝一盞茶說說話再走。唐代生活節奏較慢,和人交往自然也磨磨蹭蹭的有諸多客套。
薛崇訓也覺得這事兒挺扯淡,數月前雙方還陳列大軍打得你死我活,鄯城都落到吃人的境地了;現在卻對他們如此客氣友好。戰爭打的不是大義,而是政|治。政治本身是一件無關好壞的東西,但在多半官僚眼裏,或許就是爭權奪利的工具罷?
「大相在蔽州住得還習慣吧?此間房屋與草原大帳若何?」薛崇訓和氣地問。行館的房屋比陳舊的州衙內宅還好一些,一道淡雅的屏風後面是休息睡覺的暖閣,外頭擺着几案桌椅,一應俱全。
伏呂搖搖因酒氣上沖而漲紅的腦袋,又急忙點頭道:「還好,不錯不錯。」
慕容嫣面帶微笑地說道:「承蒙衛國公款待,一切都很舒適,在此住了一晚,頓消旅途之勞。」
「如此甚好,甚好……」薛崇訓放下手裏的茶杯,但見伏呂已經清醒,多留無益,便起身抱拳道,「你們早些歇息,不易來訪一次,便多在鄯州遊玩幾日罷。今晚天色已晚,我就此告辭。」
就在這時,慕容嫣忙說道:「上回在吐谷渾一見,王弟邀衛國公下棋,可我知道你只會圍棋是麼?」
「哈哈,公主記性真好。」薛崇訓笑道,「確是如此,當時我以庶民的身份覲見,錯以為是叫我下圍棋呢,便說略會一二,差點沒被治欺君之罪。」
慕容嫣面帶微笑緩緩地說:「王弟不會圍棋,我會。勞衛國公親自相送,方來便走,我們過意不去,不若留下來下一盤棋再走如何?」
她的目光幾乎都沒離開過自己,薛崇訓已感覺到有些超常,卻貪婪地享受着這種垂青,又想:雖然天有點晚了,但只是下棋,又有伏呂在場,沒什麼大不了的。
於是薛崇訓便答應了。行館不缺用度,很快當值的胥役就搬來了取暖的炭火,取來了圍棋放在几案上。伏呂先前喝酒喝醉了沒吃什麼東西,這時候又叫人去弄宵夜,然後坐在案前觀棋。
薛崇訓發現這個慕容氏不愧為王族,是個非常有風情的女人,對漢人的文化頗有造詣,不僅寫得一手清秀雋永的好字,還會下圍棋。此情此景與之對弈倒十分有閒情雅致,真一個「寶鼎茶閒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
過得一會,胥役拿來了一些茶點夜宵,伏呂邀薛崇訓一塊吃,薛崇訓婉言謝絕,繼續與慕容嫣下棋。
這時慕容嫣見薛崇訓眉頭緊蹙,到了難以下子的境地,不由得掩嘴一聲輕笑,輕輕問道:「衛國公喜歡下棋麼?」
薛崇訓長噓一口氣道:「得看和誰一塊兒下。」
「怎麼說?」慕容嫣饒有興致地看着他的臉。
薛崇訓微微一轉頭,用餘光打量了一下伏呂的距離,不動聲色地輕聲說道:「我們都在想同一個棋盤,心思在同一個地方……你能感覺彼此的心在一起跳動嗎?」
慕容嫣的臉頰頓時就紅了,一改平時雍容大方的神態,變得十分尷尬。薛崇訓見狀有些迷惑起來:起先她用腿碰我,又邀請我到這裏……難道是我會錯意了?
她忽然站了起來,薛崇訓怔怔地仰頭看着她的臉:「怎麼了?」
慕容嫣表情很不自然地說道:「奴隸(胥役)搬火盆一烤,有些熱,我入內換身衣服,衛國公先與大相說話罷。」
「嗯……」薛崇訓心下有些鬱悶。這個女人,是熱情開|放的,還是知分寸懂操守的?是冷的,還是熱的?
伏呂一邊大嚼一邊問道:「勝負如何?」
薛崇訓沉吟道:「尚未知曉,公主的棋藝叫人琢磨不透啊。」
伏呂笑道:「慕容家一家子都仰慕大唐風采,王城裏有許多漢人的東……」突然砰地一聲!
門被掀開了,一個侍衛粗魯地撞開房門,急道:「房頂上有人!諸公快離開此地!」
這時一聲驟響,那紙表的木格子窗被捅了個大洞,一支寒冷的箭簇伸了進來,對準伏呂。薛崇訓伸手摸到佩刀,大喝道:「大相當心!」
在一瞬間,薛崇訓看到窗戶外面那拉弦的人光着腦袋一根頭髮都沒有,是個和尚。他突然想起去迎接吐谷渾使者那天在路上聽到的法事,說是城外請來的和尚?但他如今顧不得細想,念頭一閃而過。
伏呂被這麼一激,酒已完全醒了,趕忙掀了桌子,上頭的茶盞杯盤乒乓摔在地上,濺起片片碎片。「釘!」一枝利箭釘在了桌面上,力透桌案,尾部的羽毛還在積聚搖晃,其力道不可小窺。
刺客一出手就攻擊伏呂,恐怕不是衝着薛崇訓來的……他們殺伏呂作甚?
第一擊沒有得手,為門外的侍衛爭取到了時間,七八個吐谷渾人飛快地奔進來了,有的用弓箭對着窗戶還擊,有的擋在了伏呂和薛崇訓前面護衛。很快他們兩個當頭的就站在了一起,讓眾侍衛團團護住往外走。薛崇訓再次感到異樣,居然和曾經的敵人首領並肩作戰……
這時房頂上一陣響動,眾人忙抬頭看上面,緊緊地盯着動向。不一會,瓦片便被揭開了,薛崇訓甚至從縫隙里看到了天空中那輪潔白的明月。箭矢紛紛飛來,侍衛們在頭上胡亂揮舞着兵器,但用處不大,不斷有人中箭慘叫,好在下面人多擠成一團,薛崇訓和伏呂都還沒事,眼看門口越來越近,只要出得大門到了空地上危險要小得多,越拖得久救援越近。
薛崇訓突然說道:「你們的公主還在暖閣里換衣服!」
伏呂道:「出去再說,刺客不是衝着她來的。」
「要是抓了公主做人質,豈不麻煩?」薛崇訓白着臉道。這時又沒有狙擊槍,怎麼救人質?張五郎那種百步穿楊的伸臂手萬中無一,這時候的弓箭可沒槍械那樣的準頭。
又或者一箭射殺……那是香消玉碎。
伏呂情急之下道:「甭管了,先出去,一會叫人進來救。」
「一會人都死了!」薛崇訓急道,「你們幾個,趕緊衝過去!」
但侍衛都是吐谷渾人,沒人聽薛崇訓的命令。這時大夥都走到門框下,脫離了屋頂上的射殺範圍,誰願意跑到屋子中間去送死?
薛崇訓對伏呂道:「大相快下令,叫他們去救人!」
就在這時門外叮叮噹噹地打了起來,只見一些帶着斗笠穿着黑衣的人和趕過來的侍衛打成一片。有的斗笠掉了,可以看見光頭禿驢在昏暗的光線中分外顯眼,真是一群和尚。
而且這群和尚和印象中的少林武僧一樣特能打,那些馬背上征戰的吐谷渾人也不佔優勢,形勢十分危急。
伏呂恐慌的臉上一雙眼睛瞪得老圓,喝道:「保護好我,事|後定有重賞!」
「發生了什麼事?」一聲驚慌的女聲吸引了薛崇訓的注意。只見慕容嫣身上裹着一件絲綢長衣衣衫不整地出現在了屏風側面,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齊。屋子裏已有幾具|屍體,還有個沒死的在那亂嚎,讓慕容嫣的神情充滿了恐懼。
「不要過來!」薛崇訓大喝一聲,指着房頂。
慕容嫣見狀抬頭一看,頓時明白了狀況,忙俯下身子聲音發|顫地說:「我該怎麼辦?」她那雍容的氣度早已蕩然無存,變得就像一隻小鳥一樣無助。任你有多高貴,在暴力面前照樣原形畢露。
「薛郎,救我……」她驚慌之下哀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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