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裏的御氣丹顏色通紅,看起來好看,但薛崇訓情知這種顏色可能是一些重金屬元素所致,吃它等於吃慢性毒藥。全本小說網但他今日正有要事要和太平公主說,實在不太想沒開始就和她抬扛惹她生氣。想來太平公主和玉清也吃過這種丹藥,尚不至於要讓性命,還有白七妹在洛陽時被玉清拖着估計也吃過不少,她照樣活蹦亂跳的。薛崇訓前世抽煙明知有毒也不怕,於是他便伸手拿起了那枚「仙丹」。玉清見狀收了盒子,端了一杯清水過來,薛崇訓將丹藥放進嘴裏結果杯子爽快地將其灌了進去。
太平公主見狀臉上露出了笑容,淡然道:「等一會兒讓玉清為你點穴運氣,先藉助外丹之效修煉,便知其妙。」
薛崇訓無語對答,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奇妙,只當自己吞了一塊礦石。
這時聽得玉清說道:「殿下,貧道從未協助過男子修煉,恐用神不專反而走火入魔。」
太平公主道:「咱們修煉許久,從來沒聽說過什麼走火入魔之事,你勿推辭,按我說的做。你和崇訓早已有過肌膚之親,還有什麼可避諱的?」
玉清臉色一陣尷尬,忙將目光轉向別處不敢與薛崇訓對視。
這時薛崇訓就有了藥物反應,不知是啥玩意作祟,漸漸就感覺身體中有股氣在亂竄一樣,攪得他心神不靈,有種坐立不安的煩躁,他說道:「我對這東西……過敏,感覺很不舒服。」
太平公主道:「玉清,你現在就為他運氣吧。」
運個什麼氣?薛崇訓愕然心道:莫非還有內功,打死我也不信。他便說:「我看還是免了,估計過一會兒就好。兒臣今日前來拜見母親,確有一件事想與您說……」
「等會兒再說。」太平公主打斷了他的話,下令道,「你到蒲團上坐下,靜心讓玉清幫助你修煉。」
這藥物此時反應更甚,薛崇訓只覺得腦子一團亂麻,只好暫且將心事放下來,來到擱在毯子上的一個蒲團上跪坐下來。這時道姑玉清也在他的面前盤腿坐下,將雙手放在腹前,說道:「像貧道這樣坐。」
薛崇訓便學着她的模樣盤腿坐下,又將手掌放開,此時他只覺得自己就像個泥菩薩,實在好笑荒誕。玉清道:「拋卻雜念氣沉丹田。」薛崇訓心道:我又不會內功,經脈中連氣都沒有,我知道怎麼氣沉丹田?他也不言語,反正就這麼坐着愛咋咋地,等藥性過去腦子清醒了好說正事。想起來有一次白七妹被玉清灌了丹藥,也是過一陣子就好了。
這時他的胸口感覺到了玉清的手,她的手好像有點不穩微微在顫抖。薛崇訓心道:你摸慣了我母親的軟胸,來試試硬|邦邦的感覺吧。正胡思亂想時忽然玉清的手用力一按,他只覺得胸口一陣氣悶,一陣窒|息感涌將上來。玉清又嫻熟地按了一些穴道,薛崇訓對穴道位置一竅不通完全沒弄明白,一開始十分不適,只覺得呼吸|困難。不過過得一陣子,他就覺得身體輕飄飄的,眼前一陣白霧,仿佛身在雲霄之中一般。然後玉清的手掌拂過的地方,真就像有一股熱氣流過一般,說不出的舒坦。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漸漸清醒起來,睜開眼睛時,見太平公主正微笑地看着自己:「如何?」
「好像升在雲間。」薛崇訓據實回答道。
太平公主道:「只是這樣?你初入道法修煉不夠,假以時日定能悟到仙道的逍遙極樂。同時心也未能入道,尚需領悟。」
薛崇訓詫異地脫口說:「怎麼領悟?」太平公主皺眉沉吟片刻道:「只可意會……你得想着一些意象,如仙鶴的姿勢。」
薛崇訓納悶地想了一下仙鶴是什麼樣子,不料因平時從未去想那飄逸之物,而昨晚李妍兒又燉了一道雞湯,他腦子裏突然竟出現了一隻撲騰的母|雞……他便苦笑道:「兒臣怕資質不夠。」
太平公主嘆了一口氣問道:「起先你說有什么正事,現在說罷。」
薛崇訓心下頓時一沉,思索了許久才正色道:「此次聯盟各族大軍討伐突厥,幕僚進言,欲讓我稱『盟主』,母親以為可否?」
意料之中,片刻之後太平公主便一改她自我標榜道家的逍遙淡然,直接勃然大怒:「誰進的讒言!他若讓你正大光明地稱『主』,那今上置於何地?即刻將此亂臣下獄問罪!」
薛崇訓不動聲色道:「母親大人息怒,此幕僚對我並無二心,我豈能送他下獄?請您恕罪。」
這時太平公主很快就感覺到此事不僅僅是他揭發自家幕僚那麼簡單,她的怒氣漸漸緩下來,臉上的神色也慢慢平靜了許多,卻比發怒時更讓人膽寒,旁邊的近侍包括玉清都被她的氣場給震懾得神情驟變。唯有薛崇訓膽子最大,面不改色地和她坦然相對。
薛崇訓也感受到了危險,此時此刻的這座宮殿,太平公主幾乎所有時間都呆在這裏,可以說是一呼百應無人不聽她的旨意,如果她乾脆直接將薛崇訓拿下簡直易如反掌。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薛崇訓敢站在這裏,就認為母親不會那樣做。
他淡然道:「上次母親玩笑要收回兒臣的一切,現在您下令吧。」當然這只是一種姿態,真一時半會要剷除薛崇訓的勢力談何容易,除非先將他關起來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製造一場血雨腥風,權力玩起來實在是很嚴重的遊戲。
也許是他的神態再次激怒了太平公主,她頓時怒罵道:「不孝的逆子,竟敢違抗父母之命,馬上給我滾回去!」
「是,兒臣告退。」事到如今,只有不歡而散。
他退出星樓之後,一刻也不停留,來到承香殿門口徑直取了馬招呼三娘便走。今天這情形,顯然是開局就鬧翻了,太平公主攆他出來原因可能有二:其一,她還沒準備好與薛崇訓的角逐;其二,她沒考慮清楚是否支持薛崇訓。
薛崇訓昨晚已想得比較多了,要是母親根本不會支持自己,對應之策便是犧牲蘇晉換取妥協,然後附加放棄北方軍權的條件;當然如果是後者就更好了。總之他現在並沒有和太平公主反目為仇的打算。以前他們倆已多次相互妥協過,薛崇訓也在長期不斷地努力想獲得母親的支持,但總是沒有提及核心。這回成事的一大機遇擺在面前,薛崇訓認為至少要利用這個機遇達到一個作用:或者能抓住機會;或者能試探到太平公主的立場和底線。
今天這事兒他已提前反覆推敲佈置好了,目前的發展仍在預料之中。薛崇訓也只能考慮到這裏,更遠的事兒他實在不好想清楚。比如此事解決的路徑是再次妥協,恢復微妙平衡……那麼他也試探到了太平公主的立場:她不會把李家的江山易手。這就意味着他不想放棄奪取天下的目標,遲早就得和太平公主角逐一番。
世間便是充滿了矛盾,想當初他拼命護着太平公主,到頭來卻是對手。不過假如往事重新來過,薛崇訓也會走同樣的路,他沒有辦法將太平公主當成隱患提前算計。
薛崇訓的儀仗沿着丹鳳街南行,然後轉道到安邑坊北街,到達晉王府大門時薛崇訓敲了敲車廂木板道:「龐二,再趕一程去親王國。」
「是,郎君。」龐二如平時一樣應答,他完全感覺不到風浪。
馬車進了親王國,薛崇訓下車後想下令幕僚們來見他,但又想:此事既是家務又干係一些不可告人的策略,還是不和任何人說比較好。於是他就沒有作出任何舉動,只是向前殿書房走去。
到得石階上時,一直沒說話的三娘忽然開口道:「郎君是不是遇到了難事?」
薛崇訓詫異地回頭看了她一眼,「我表現在臉上了?」
三娘搖搖頭,再次沉默下來。薛崇訓便繼續走了一段路,終於忍不住好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三娘冷淡地說:「我心裏有這個想法,不知為何。」
這時只見白七妹從殿中走了出來,嬌聲嬌氣地說:「薛郎出門帶三娘也不叫我,枉人家是你的長隨呢,長隨不是一直呆你身邊的意思麼?」
薛崇訓神情自若地玩笑道:「你不怕玉清道姑那含情脈脈的眼睛?」
「你再這樣胡說人家生氣了!」白七妹翹起小嘴道。旁邊的三娘只是冷眼旁觀的樣子,一句話也沒有。
薛崇訓哈哈一笑,伸手摸了摸額頭說道:「對了,你去把蘇晉叫到書房裏見我。」說罷徑直去了親王國前殿的書房。過了許久白七妹才回來說道:「蘇晉回家去了。」
「今日既非假日,他不上值?」薛崇訓眉頭一皺。白七妹道:「說是給王少伯打過招呼啦,他妻子這幾天染了風熱躺床上,他成日在官署內都心神不靈的,午膳前就告假回家了,下午估計能回來上值,薛郎只有下午才見得着人。」
「原來如此。」薛崇訓的臉上露出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想了想道,「你再去找王少伯說個事,給蘇晉幾天假,讓他在家給妻子找個好郎中並照顧幾天。」
白七妹笑道:「薛郎對人真好呢。」
……蘇晉喬遷新居後已富貴起來,丫鬟奴婢都有並不是沒人照顧林氏,兩個兒女也專門請了先生教書識字,平時也順便帶着。只是蘇晉心裏老掛念着生病的林氏,跑回來也幫不上什麼忙只是為了看看。他騎馬進府之後讓奴僕扶着下了馬,便一瘸一拐地急步向臥房走去。
推開門便一股子濃厚的藥味兒,一個手裏還端着碗的奴婢忙屈膝行禮,蘇晉走上去接過她的碗道:「我來,你先出去做別的。」奴婢應道:「是。」
林氏皺眉道:「還不到中午,你怎麼就回來了?」
蘇晉道:「今日晉王進宮去了,官署內也沒什麼忙不過來的事兒,我便向王少伯言語了一聲,回來看看你。好些了麼?」林氏道:「郎中已把脈瞧過,不過偶感風熱,養幾日就好,夫君不必太過掛念。反倒是夫君在公事上一定要慎重,晉王出手就送我們家這麼大一個院子,你卻無心公務如何妥當?再者你凡要慎重行事。」
蘇晉舀起一勺子湯藥自己先嘗了嘗才餵到夫人的嘴邊:「你且放心,眼下並無差錯。晉王對人很厚,只是在正事上掌握好規矩就沒有問題。上回推薦賀季真置辦甲冑之事,我本有些擔憂,還好季真實非虛浮之人,將差事辦得很滿意,我也算有個舉薦之功。」
他說起正事,眉宇間便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郁色,想起上次一時立功心切說的「盟主」之策,確實存在後患。他事後才考慮到自己可能被當作替罪羊!當時確實是太衝動了,或許是因為落魄受了太多白眼一時時來運轉就有失蹄之處,畢竟與薛崇訓的交情還不深,提出這樣危險的計謀實在是失誤之極。如果他能有王少伯一樣的資歷,也許就安全多了,因為薛崇訓不敢輕易拿一個心腹去替罪,否則讓手下寒心;而他蘇晉這樣一個在晉王府毫無根基的人卻是兩碼事。
蘇晉一瞬間的微妙情緒常人難以看到,卻瞞不過多年熟悉的夫人,林氏頓時就問道:「是不是還有什麼事?」
「沒事。」蘇晉早已恢復如常,好言道,「這藥我嘗過了,是有些苦,不過只要按時服用就能好得快。長苦不如短苦嘛。」
蘇晉一面說話一面在心裏想:如果這次能平安無事,倒真能看出薛崇訓對人比較誠心。
林氏笑道:「你還把我當成十年前那樣哄呢。」
兩人正說話時,一個奴婢走到門口說道:「阿郎,官府派人來了,說要見您。」
林氏道:「定是有正事要你辦,你不該在上值時間跑回來的,回來我的病就能馬上好麼?瞧人家都找上門來了,你趕緊出去應酬吧。」
「我去去就來。」蘇晉穩穩地放下藥碗,又交代了門口的奴婢幾句話,這才匆匆趕去客廳。
來人是親王國的一個小吏,以前蘇晉也是小吏的時候便認識,小吏這時因身份變化而恭敬地打拱道:「蘇侍郎……不,蘇學館,瞧我以前叫順口了,蘇學館勿怪。」
蘇晉不以為然道:「沒事,你來是為何事?」
小吏道:「王爺從宮裏回來,本來要見您,可不巧您回家來了。王爺一問得知蘇夫人染疾,就親口|交待給您告假幾日,讓您在家多照顧一下夫人。王爺親自說的事兒,咱們怎能拖着,這不就派我趕着來給蘇學館報信了。」
「王爺厚恩,臣十分感懷。」
小吏道:「就是這事兒,管點卯畫酉的黃公也題注了,三五日之內您都不用操|心。您知道了我便返去回話。」
「好,來人送客。」蘇晉點點頭。現在他是官,來人是吏,自然不用和他禮節,不然反而不好。
……
大明宮承香殿的星樓內外靜悄悄的一片死寂,因為太平公主今日臉色不好,所有人連咳嗽都得拼命忍着,大氣不敢出一聲,不然撞到太平公主的氣頭上只能活該倒霉。其實她並未對人發怒,只是平日的積威導致了這樣的效果。
宮室中玉清卻毫無畏懼地問道:「殿下今日還要修煉麼?」
「我哪有心思?」太平公主冷冷地說道,「你起先也在這裏,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
玉清淡定地搖搖頭:「想得太多反增煩惱,有悖逍遙之旨。我的心裏只掛念一件事一個人。」太平公主正低頭沉思着什麼就隨口問了一句:「那讓你掛念的一個人是誰?」玉清的臉上有些紅暈,但神色依然如常:「現在不就是殿下麼?」
太平公主抬頭微微一笑:「我便是很看重你的忠心。」
她這時細想薛崇訓提出的「盟主」之事,很快發現如若薛崇訓確有那樣的野心,聯軍攻伐突厥時是非常好的一個時機,得到各國首領的認可之後,不僅能正大光明地昭示天下,手裏還有大批唐朝精銳及外族支持,形勢一目了然。他為什麼要這個時候提出來增加變故?
很多往事就在此時慢慢浮現到了她的眼前,自從對付李隆基開始,大郎確實給她留下了很多深刻的回憶。漸漸地她便陷入了深思。
其實太平公主一直都很徘徊,李家的人如果李旦的兒子們以前不是要置她死地,她最後將大權交給李家親近的人是比較能讓她接受的決定;但現在不同,皇位上坐的和各地的王侯都是比較疏遠的親戚,只能算一個族,根本不是一家人。她要是幫助李唐恢復江山,某種意義上是心理安穩了,可是自家呢?李家後人會給她身後一個好名聲麼,還有兒子薛崇訓能不能平安無事?
太平公主想得比較多了,她的母親武則天其實也曾經經歷過這樣的徘徊,最後選擇了把江山還給兒子們,但是又放心不下武家,於是把兩家的子弟叫到一塊兒指天發誓和睦相處……結果是武則天侄兒那一輩幾乎沒有一個善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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