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勖凱旋歸朝後被恩准回宮到內侍省安置,同時封了明威將軍,這是個武散官有別於職官,沒有具體的職務。全\本\小\說\網由此看來他終究是有污點的人不能得到重用,如此封賞也算是受到善待了。
讓薛崇訓印象深刻的一個場景是楊思勖在紫宸殿伏拜的模樣,這個宦官又黑又瘦頭髮已經花白,戰戰兢兢地跪在殿下屁股|翹|得老高,對高高在上的寶座充滿了敬畏。他的樣子給薛崇訓挺可憐的錯覺,不過周圍的大臣都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實際上能夠在大明宮先拜了天子又受到太平公主的接見應該是一種榮耀。
不兩日薛崇訓便在晉王府設宴款待楊思勖,答應了給他接風洗塵。之後便時常宴飲接觸趁機拉攏。薛崇訓認為他是一個難得的軍事人才,自然很有誠意地親和他……在薛崇訓的長期計劃里,要在軍事和內政上建立更多的功勞,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和威望進而達到稱帝的高度,這些事都需要大量有用的人才,所以不願意錯過楊思勖;而楊思勖也正好在朝里需要尋找新的靠山(老後台李隆基已經灰飛煙滅了),在太平公主那裏不受重用,自然積極向晉王靠攏。一個願打願挨,倆人的自然一拍即合關係突飛猛進。
這時劉安終於提出了「兩稅法」,是一種新的稅收方式,有別於現行的「租庸調法」。新稅法的要旨便是以土地財產多寡為稅收憑據,因觸及了高門大戶的利益,剛一提出就遭到了許多士大夫的反對。他們自然不會說真正的原因,只引經據典上書言各種害處,「與民爭利」是最流行的說法。
由於反對的人太多,而且正值「秋防」準備時期,隴右、劍南、西域都傳來消息吐蕃人頻繁出現,太平公主便認為不宜在此時增加國內動盪,薛崇訓也贊成了母親的意思,稅法改制便暫時擱置下來。
兩稅法是薛崇訓早就內定要辦的事兒,但這時作出讓步是因為他要爭取另一件事:吐蕃戰爭的兵權。
太平公主捨不得讓他到邊陲之地去冒險,就說「你連子嗣都沒有」,朝廷又不是沒有人才可用不必躬親涉險。時兵部尚書程千里、安西都護杜暹、北庭節度使張孝嵩都是已經成長起來的一批能征善戰的定邊人才,就連中書令張說也是文能提筆定國策武能上馬平兵戈之輩,完全不需要她的寶貝兒子出國門。
薛崇訓不甘心,又找不到說服母親的辦法,便有些悶悶不樂。
一日他天黑後才從大明宮回到家裏,正準備洗澡睡覺時,李妍兒卻在房裏磨蹭着不走。薛崇訓沒啥那方面的心思,便說道:「記得前幾日你才說月事要來,這麼快就好了?」
李妍兒委屈地說道:「這不還沒來麼?」
薛崇訓腦子裏忽然靈光一閃,忙問她上月的時間,掐指一算都快四十天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李妍兒,見她活蹦亂跳的也沒什麼內|分|泌不調之類的徵兆,便瞪眼道:「妍兒該不會是懷上了吧?」
「懷什麼?」李妍兒瞪着大眼睛。
薛崇訓笑道:「大孩子懷上小孩子。」
李妍兒忙去摸自己的肚子,薛崇訓道:「就算有了也只一個多月,摸得到什麼?趕緊把宇文姬叫過來給你把脈。」
他立刻喚來裴娘去叫宇文姬,然後搓着手在地板上來回走了幾遍很是期待的樣子。在他的想法里自己還不到三十歲,對後代的事兒也不是特別急,不過如果李妍兒懷上了……母親說他沒後代這個理由,不是就更容易說服了麼?
只見薛崇訓的眼睛裏發出光彩來了,野心之火仿佛在熊熊燃燒。他受夠了對未知未來的擔憂,當有朝一日兵權政權在握羽翼豐滿之時,名正言順也就近在咫尺了。
過得一會,宇文姬便和裴娘一起進屋來了,她看了薛崇訓一眼連禮節也沒有,便坐到一張案前,將一塊布枕放在案上道:「王妃請坐,我給您診診脈就知道了。」
李妍兒坐到她的對面,伸手撩了一把長袖將手腕露出來放在那布枕上。宇文姬的指尖輕輕放到她的脈搏上,然後就安靜下來。薛崇訓瞪圓了眼站在旁邊屏住呼吸看着她們,期待地等着。
過了許久,宇文姬放開手腕,露出一個笑容道:「恭喜王妃,真的有喜了!」
「不會有錯吧?」薛崇訓按耐住高興的心情問了一句。
宇文姬白了他一眼道:「不信我可以叫其他郎中來診脈。」
「信,我當然信。」薛崇訓喜道,「男的女的?」
宇文姬道:「就摸一下脈象我怎麼男的女的?」
「你不是神醫麼?」
宇文姬:「……」
李妍兒可憐兮兮地問道:「生孩子會很疼吧?」
「那是十個月後的事兒,你想那麼遠作甚,現在得好好養着。」薛崇訓想了想說道,「把董氏和姚宛派過去照顧你,她們年紀大些比那些小丫頭懂事細心,我這裏有裴娘一個人就行了,反正我平常只有晚上在家。裴娘,你趕緊去聽雨湖給我岳母報喜。」
裴娘應道:「是。」然後輕快地跑了。
薛崇訓興奮之餘忙着安排事兒,「現在天晚了,我母親那裏只有明日再叫人去稟報。」他倒是第一回遇到這樣的事,想起有人說孩子在肚子裏會有動靜,便在李妍兒面前蹲了下來把耳朵湊上去聽。宇文姬見他那心急的樣子便笑道:「還早着呢,我明日為王妃開一副安胎的湯藥,不用着急。」
李妍兒問道:「郎君,有聲音麼?」
薛崇訓搖搖頭又對着肚子說道:「你投胎投得好,從娘肚子裏出來就是王子啊。」
過得一會孫氏和程婷都來了,還有一些丫鬟,薛崇訓的起居室里頓時熱鬧起來,圍着李妍兒把她當寶貝直鬧騰到半夜,讓她哈欠連天。
第二天一早晉王府就派人進宮報喜去了,太平公主得知自己要抱孫兒了自然歡喜得很,對李妍兒讚不絕口,當下就派人送了許多名貴藥材補品到晉王府。她在承香殿召見了薛崇訓之後又想把李妍兒接到宮裏去養,但薛崇訓覺得大明宮人多複雜好言回絕,太平公主也就作罷。
這時薛崇訓又趁機提起了吐蕃的事:「犬戎(吐蕃)是大唐心腹之患,我們只是用軍鎮兵防守不是辦法,請母親准許兒臣帶兵增援河隴,趁其秋高出兵之時擊之,削弱犬戎主力之後伺機進取,方可成就母親大人四海賓服之志。」
坐在上位的太平公主很不情願地說道:「不久之後劍南、河隴、西域,甚至北庭、幽州都可能有事,你要親自帶兵也只能顧得一個地方,還不如都讓邊將們設防,你已貴為親王何苦和他們爭功?」
薛崇訓忙抱拳道:「其他地方都是小打小鬧最多讓四夷*一點東西,唯有河隴和西域的威脅最大。而西域有杜暹坐鎮,又有北庭張節度使為援,犬戎不下血本暫時是奈何不了的。唯有河隴之地水草肥美,既是天然的馬場又是糧倉,犬戎與大唐在此爭奪不下數十次,當此秋季開戰的大好季節,犬戎主力定然要突破積石山向東擴張圖謀此地。大唐不能坐等防守,應調集大軍與之周旋並伺機進取……母親能完全放心交此兵權的人,除了兒臣還有誰?」
太平公主聽到這裏笑了,正如薛崇訓所言,真要集中精銳把兵權交到一個人的手裏,那樣的力量除了平邊還可以用來威逼長安。如果得到兵權的人來一個「清君側」,那樣的事真不是好玩的。她的笑是感覺到薛崇訓和自己之間的相互信任,比什麼都要讓人開心。
但是她收住笑容之後又輕輕搖頭:「西北邊患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欲速則不達。何況秋高之際正是蠻夷馬兵得意之時,你選這種時候與它周旋不是揚短避長麼?」
薛崇訓道:「正是秋季犬戎出兵之時,我軍才可就近與之決戰,否則他們遁入高原,我縱使擁兵百萬也難尋其主力蹤跡,只有不斷消耗吐蕃的實力才是保得邊疆安寧之道啊。」
太平公主皺眉沉吟許久,因薛崇訓這些日子一來就說這事兒,她阻攔了多次也不見效,便問道:「你是鐵了心想到西北帶兵?」
薛崇訓一本正經道:「母親大人當政,兒臣只有輔佐您成就前所未有的文治武功,後世天下人才不會罵咱們誤國。您的美名也會史載千秋,供萬世敬仰!犬戎佔據西面半壁一直以來牽制了我大唐數十萬兵力,消耗近半的國力,不滅之難以成就不世偉業,請母親明斷!」
一番話讓太平公主王|霸之氣又上來了,母子倆一個野心勃勃一個霸氣凌然。太平公主的身體也坐正了一些,目光平視前方仿佛在思考着什麼深遠的事兒。
沉默了許久,太平公主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知子莫若母,你心裏想什麼我很明白。」
薛崇訓頓時怔了怔,這時太平又道:「但只要是你想要的,我不會攔着你……連你都不信,我還能信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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