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纖、雲?」
女人一字一頓地念着小男孩兒的名字,因為每一個字都讀得很重,最後的雲字卻因為疑問而上挑發音,聽起來便顯得若有似無,讓人格外的不舒服。
李纖雲因為這份不舒服皺緊了小小的眉頭,然後迅速地垂下眼瞼,他不想自己眼底的反感惹得女人更加生氣,直接就要了他的小命。
不過女人顯然對他的小動作完全不感興趣,而是直接伸手按住了他的丹田。李纖雲只覺得腹部一陣麻木,然後整個身子就失去了知覺。
李纖雲立刻掙紮起來,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動彈,好像整個身子都不再是他的一樣。
「你對我做了什麼?!放、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
這種完全失去自主權的現狀帶給他強烈的不安,李纖雲幾乎反射性地大聲叫喊起來。
女人卻只是一臉認真的看着她按住李纖雲腹部的手,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扭曲,然後抬手狠狠地朝李纖雲的臉抽了一巴掌。
「你竟然沒有靈根?你這樣也算……你!廢物!」
女人冷酷的聲音帶着濃濃的鄙視和厭惡,甚至還帶着恨意。
李纖雲向來最悔恨的,就是自己沒有靈根一事。自從娘親過世,他和阿姐接觸了東方家的人,才知道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在這些修真者面前仿若螻蟻,也正是在此時,這條天塹深深埋入了李纖雲幼小的心靈里。
李纖雲本就因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而承受着巨大的不安,那聲廢物更是深深地刺激了他,讓他不顧一切的哭鬧掙扎。
女人大概被李纖雲鬧得煩了,抬手按住他的額頭,隨着女人掌心收緊帶來的疼痛,李纖雲意識漸漸變得恍惚,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唯一存留的意念就是,即便只是個螻蟻般的凡人,也絕對要活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李纖雲求生的意志太過強烈,黑暗仿佛只籠罩了一瞬間,光明就在眼前炸開,神智恍惚了一下,才發現只是自己眼睛睜得猛了,被朝陽刺痛了雙眼。
朝陽?!
身子反射性地彈起,卻只起了很小的幅度便跌回了地面,身上的重量緊緊壓迫着李纖雲的胸口,讓他幾乎無法動彈。
雖然頭痛得要裂開,李纖雲還是努力地縷清自己的思路,然後昏迷前那種無能為力的恐懼感再次襲來。雙手努力推開桎梏着自己的東西,再伸到眼前,握拳,鬆手,幾次反覆後,才終於吐出了胸口鬱結的那口氣。
微微放心之後,下意識地打量四周,自然而然的看到了剛剛被自己推開的重物。
依舊是天青色的裙擺,用銀色絲線繡着精緻的祥雲圖案,白色的髮絲凌亂的散落在衣服上,原本被這髮絲映襯得仿若雪一樣的皮膚,此時卻蠟黃枯乾的萎縮於骨頭上,那個之前還曾鄙視李纖雲的,漂亮得如同仙女一樣的姐姐,已然成了具乾屍,毫無生氣的半掛在年僅八歲的小男孩兒瘦弱的身子上。
視覺的衝擊如同驚雷一樣當頭劈下,驚叫聲還未出口,噁心的感覺首先湧向胸口,李纖雲癱在地上不斷地嘔吐着,久未進食的身體吐不出飯食,只有一灘灘酸苦的液體刺激着喉頭。
李纖雲幾乎嘔空了他小小的肚子,才稍稍喘過氣來,細小的手指顫抖着撫向乾屍的頸部,剛剛碰觸到就驚得他彈開了手,別說脈搏的跳動,連那是一個人的觸感都沒有。
李纖雲從那乾屍的身下掙扎着爬出來,他不知道為什麼一夜之間那姐……人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但是修真界是作為凡人的他無法理解的世界,也許現在的狀況就像是習武之人所說的走火入魔?
小小的男孩兒努力思考着那些對他來說即使找到答案也毫無用處的問題,強迫自己從驚嚇的狀態中冷靜下來,直到心臟不再像要錘穿他胸口那樣的跳動後,才試着睜開眼,一點一點的將視線落回那乾屍上。
猶豫了大概半個時辰,自己也漸漸適應了乾屍恐怖的樣子,李纖雲才咽了咽根本不存在的口水,顫巍巍的伸手,將屍體身上搜羅一空,甚至連那帶着奇異光華的外衣也扒了下來。他本就只有八歲,對男女之間沒有什麼戒防,況且這女人剛剛對自己那麼凶,想來也不是什麼好人,自己拿些她的東西賣了還些債,也應沒有什麼不妥。
李纖雲一遍一遍的在心裏念叨着,手上的動作越來越利落,將看起來貴重的東西網羅一空後,脫下自己的外衣裹嚴實了,就頭也不回的向山下衝去。
這一次他沒有像先前那樣小心翼翼地辨認方向,卻意外順利的走回平日走慣了的山路,疲軟的雙腿好像也有了力氣,就連遇到熟識的村民也顧不上打招呼,直直的跑回了家中。
「阿姐!阿姐我回來了!阿姐!」
興奮的推開大門,卻看不到往常這個時間在院子裏繡花的姐姐,李纖雲想着自己無緣無故失蹤了三天,姐姐說不定是出去找自己了,便決定先將手裏的東西藏進屋,再去跟鄰居打聽姐姐去了哪裏。
越過小小的院子,推開屋門,原本娘親精心佈置的,樸素卻雅致的屋子竟然空無一物。
原本的喜悅蕩然無存,不安的感覺在心裏瀰漫。
再也顧不上抱着手裏的東西,任憑它們滾落地面,李纖雲跑向家裏其他幾間屋子,開門後卻發現也都空曠如野。
李纖雲瘋了似的衝出院子,隨手抓住一個路過自家大門外的村民。
「我阿姐呢?我們家發生了什麼事兒?我阿姐呢?我阿姐呢?」
李纖雲怒吼一樣的質問聲里,帶着一絲絲恐懼的顫抖,小小的男孩兒超過同齡人的聰慧讓他聯想到了許多不好的猜測,娘親病逝時的那種絕望感讓他眼前一陣漆黑。
那時候阿姐一直在他身邊緊緊地摟着他,但是現在,他找不到自己的阿姐,阿姐不要他了嗎?不要他了?
「我阿姐呢?我阿姐呢?」
李纖雲一遍一遍地問着,聲音越來越顫抖,隔壁的大嬸將他拽進懷裏摟着,他卻一把掙脫,那不是他阿姐的懷抱,他要找他的阿姐!
「我阿姐呢?阿姐是不是不要我了?是不是不要我了?」
小小的身子慢慢地癱軟,李纖雲覺得整個世界都好像把他拋棄了一樣。
「小雲,你阿姐沒有不要你!」
大嬸再次把李纖雲摟住,雙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身子,直到他不再掙扎了,才猶豫着開口。
「你阿姐沒有不要你,你,你失蹤的第十天,東方家的人來討債。他們知道你丟了,認定你回不來了,就想把你阿姐抓走賣了。你阿姐不樂意,村里人也上去幫忙,你、你阿姐讓那伙人推倒了,腦袋磕在石階上。大伙兒忙着把那幫人趕走,等注意到的時候,你,你阿姐他,已經、已經斷了氣。」
大嬸顫着聲說着,但李纖雲聽到一半就發現自己根本聽不懂她說了什麼,十天?自己不是只在山上呆了三天麼?哪裏來的十天?而且阿姐和他說過,等他長大娶了媳婦後再嫁人,阿姐要把他養成男子漢的,什麼叫斷了氣?他阿姐怎麼會斷了氣?不是死人才會斷氣麼?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一定都是騙人的!
「我只在山上呆了三天,三天!你們都是騙人的,都是騙人的對不對?」
小小的男孩兒仰着頭問,他強扯着嘴角露出笑容,他希望下一刻大家也一起笑起來,然後像往常一樣誇他聰明,怎麼騙也騙不到。但是,他等了好久好久,為什麼大家都不笑呢?為什麼不笑呢?
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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