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昏昏沉沉地醒來,已是天光大亮,而早早敲門進來的卻是平原縣紀委書記劉唐子,來請齊天翔吃早飯。[書庫][]
經過了昨晚的折騰,吃飯自然是耽擱了,一晚上的昏昏沉沉,此刻還真是餓了,覺得肚子咕咕嚕嚕的叫。
「快請進。」齊天翔一改昨晚的陰鬱,趕忙將劉唐子讓進房間,讓到沙發上坐下,「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就好。」一面快速地洗漱,一邊連聲說:「還勞你大駕,我一會隨便吃點就可以了。」
經過了昨天的變故,此刻的氣氛有些微妙,尷尬中又有一些說不出來的難堪,似乎昨天的事情真實而確切,像一個傷疤清晰地橫亘在兩人之間。
「哪裏的話,你客氣,這都是我們應該做的,平時請你們都請不到,好容易來了,儘儘地主之誼還不是應該的。」劉唐子連聲說,也巧妙地化解了尷尬的氣氛。話語中肯而動情,入情入理,「咱們紀檢委這個口還算是好的,平時下來的人少。其他單位,尤其是政府那邊,迎來送往是單位領導的一個基本工作,也是基本要求之一。咱們平原既不是老區,又不臨海,哪些有風景名勝的縣市,旺季里更是人滿為患,會議、調研,一撥沒走,又來一撥,賓館都接待不了。哪一天的工作不是從賓館餐廳開始,而晚上又是從酒桌邊結束。除了這些什麼也幹不了。來一個領導都得對口單位一把手陪,而且是全程陪同。不陪就是不熱情、不重視,市裏的,省里的,兄弟縣市的。省里的還好一些,基本上縣裏分管領導主陪,部門領導副陪,不管級別和職務,只要是上級機關,都得罪不起。不是有這樣的說法嗎,工作就是請客吃飯,意思就是說工作做好的關鍵,不是請客,就是吃請,工作沒有做到位肯定是請和吃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不相信一會你到賓館餐廳看看,基本上縣裏委、辦、局的頭頭都能見到。」看到齊天翔洗漱完畢,劉唐子趕忙站起來說:「不過今天咱們不在賓館吃,我帶你吃吃咱們平原的特色小吃---肉末穿沙。」
齊天翔不禁佩服起劉唐子的老道和精明了,有了昨天晚上的事,現在他齊天翔肯定成了輿論的中心議題和最佳段子,有官員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議論和傳播,而正如他所說,賓館餐廳是縣裏頭頭腦腦最集中的地方,而此刻或許正是傳的熱火朝天的時候,齊天翔的露面,無疑是自取其辱,儘管並不是所有人都認識齊天翔,但傳播並不是因為有關才有趣,無關或不了解才更有樂趣。
匆匆洗漱完後,齊天翔跟着劉唐子身後出了門,一邊走着一邊打量着小招。齊天翔以前來時住過這裏,而且對小招的環境很是滿意。縣賓館坐落在縣委對面,以前叫縣委招待所,據說是以前前清一個大學士休仕歸隱後皇恩浩蕩敕修的府邸,大院三進院落,廳堂、家廟、園林應有盡有,皇家賞賜的匾額還高高懸掛着,至今從賓館進入小招的三進門楣上還赫然掛着光緒帝親題的「國之棟樑」金字匾額,園林里的小橋假山旁,也不乏思恩亭、悌君橋、致仕山的牌匾和碑刻。
後來院子被國民黨一個軍閥長期居住着,解放後縣委、政府一度在這裏辦公,改造時因園林水面過大,填水過於費力,索性就將三進內住房大改小,依據地形並排蓋起了三排平房,供當時的縣領導居住,二進以外拆了家廟,另外建起了多排平房,與一進的廳堂一起成為縣委縣政府的辦事機構。後來縣委政府另擇新址搬到了對面的辦公樓中,機關全部改成了招待所,後來招待所改建,三進以外蓋起來五層的賓館,而三進以內也進行了改造裝修,成為賓館內的賓館,沿襲以往的習慣叫法,還叫小招,但比前面的賓館,無論是環境,還是設施條件都好過許多。因此省市或中央來的貴客都住在這裏,以顯示尊貴,專司接待,基本上不對社會開放。不過近幾年隨着賓館自負盈虧機制的實行,為彌補經營上的虧空,在沒有上級領導住的時候,也不時安排一些外地來的客商或老闆。
「怎麼樣,感慨萬千吧!」劉唐子看齊天翔不停地打量着小招的環境和佈局,意味深長地說:「欲語還休,欲語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啊!」
齊天翔被劉唐子的話逗笑了,搖搖頭笑着,「哪有那麼嚴重,我只是感覺,這真是一個好院子啊!」
「是啊。」劉唐子附和着,「過去起宅院,一看風水,二看環境,南北向的佈局,一定要有東西向的修飾,中軸線兩邊必需要豐滿有致,而且中軸線也不能一通到底,所謂曲折有致,通達有變,結合到這個院子,迎門過街不事張揚,兩邊環繞不求聞達,曲中通幽湖水環繞,佈局精妙,練達而精緻,端正而大度。古人的智慧,我們怎能完全知曉啊!」
「看來你很懂風水脈象,哪一天跟你學習學習。」齊天翔知道這個劉唐子,一肚子學問,有入流的,也有不入流的。但卻是個有趣的人,這也是齊天翔來平原的原因之一,聽聽他的胡謅亂扯,也真是放鬆和補益。
「我算什麼,平原入迷風水易理的大有人在,你慢慢就知道了」劉唐子神秘地笑着指着街邊的門臉說:「現在人已經不講究這些了,只要掙錢,什麼都可以做,你看這條小街不長,可一街兩邊卻開着十來家花圈壽衣店,而且還有增多的趨勢。每天走過總有種怪怪的感覺,為死者祈福送別本是積德行善的行業,但此起彼伏的店面卻並不像是慈善的意思。這也就涉及到了賺死人錢的惡俗了,過去這種傷陰鷲的行業是無人願做的,是下九流中的底層,與巫、娼、神漢,剃頭、吹鼓手、戲子、叫花子等齊的,所謂:家有三間房,不做送葬郎。過去是最下賤的營生,只是為了餬口而已,而今卻成了爭相從事的行當,不能不說是社會的悲哀。」
齊天翔也沒有再深究,儘管他覺得劉唐子有所指,但現在似乎還不是說的時候。
說着話兩人走到一個臨街的門臉前停住腳步,門臉不大,裏面不過很小的地方,只能擺下幾張桌子,外邊臨街也散落地擺了幾張小桌子。正是上班上學的時間,裏間外邊都坐了不少人,正在埋頭吃着。門楣上方掛着的匾額卻古色古香,看來有些年頭了,已經有些污濁和暗淡,但「肉末穿沙」四個鎏金大字卻清晰可辨,而且楷體大字中規中矩、遒勁有力。
劉唐子示意齊天翔在街邊的一個小桌邊坐了下來,自己去買早點,一一端上來之後,看齊天翔還在看着門楣上的匾額,就說:「別小看這個,民國前大總統親書。」
聽着話,齊天翔仔細又看了看,還真在右下角看到了哪位辮子總統的落款,旋即想到知道這位傳奇總統原籍是平原縣的,也了解一些他的作為,但字卻寫得這樣厚重、遒勁卻怎麼也想不到。收回目光,齊天翔笑着搖搖頭,沒有說話。
「是不是有些奇怪,一個這么小的門臉怎麼有這麼大名頭的招牌?而且這麼守舊無所彪炳的人怎麼會有這麼一手好字?」劉唐子分明看出了齊天翔的疑問和不解,「其實也簡單,這個店的先祖是大總統的廚師,跟了他幾十年,而且辮子大帥就喜歡家鄉的飯菜味道,尤其是喜歡『肉末穿沙』這口。這家的老先生年齡大了,想回老家,大帥無以相送,就題了這個匾送給他,也就相當於是個保護傘,更相當於一個現在通行的職稱證書了。」劉唐子殷勤地讓着齊天翔吃,接着說:「書法作為國粹,千百年來是文人墨客的門面,但似乎也與文如其人不沾邊,趙佶皇帝做的不怎麼樣,一筆瘦金體獨步天下,至今無人能敵;顏真卿一輩子窩窩囊囊,可顏體碑帖卻處處透着精氣神;唐伯虎花花公子一個,但書法名品留世的卻不見一絲驕淫之象。還有秦觀,辛棄疾,似乎都與品行對應不上,我看呢,書者氣度也,也就是心胸使然,寫不寫的一手好字,與品行真的關係不大,汪精衛可算是大漢奸了,可一筆柳楷誰敢說不是精品。」
齊天翔對劉唐子的論調連連點頭,儘管有些牽強,但的確就是如此,而且還真不能以字論英雄,他在安徽曾經見過袁大總統的題匾,哪氣勢就顯出不凡,至少不是所謂的竊國大盜所應該有的磊落。
齊天翔贊同劉唐子的觀點,但卻對他津津樂道的美食不以為然。所謂的肉末穿沙,其實不過是河南的油茶加了肉末而已,而絕配的窩餅也就是把肉餡放入麵餅蒸熟罷了,卻有着這麼好聽的名字。
「看着一般吧,其實不簡單。」齊天翔的表情瞞不過劉唐子的眼睛,「這看似簡單的湯,卻是經過十幾個小時老火慢燉的牛肉湯,加上用牛骨髓油慢火炒熟的豌豆面,然後把芝麻、花生、棗片、蓮子磨碎後加入,在快成熟時放進煮熟的牛肉粒,再慢火熬煮三個小時以上,一碗看似簡單的肉末穿沙才能上桌,中間的工藝複雜,至少要五個小時以上,小吃不小,不簡單。」劉唐子正色地說着,指指窩餅介紹說:「這窩餅,是把酵頭面和好,醒上幾個小時,然後再加一定比例的生面,再醒幾個小時,然後活成劑子,擀成長條,放入醬肉和大蔥拌好的餡料,一層層捲起來,上籠蒸熟,筋道濃香是其最大的特點。」隨即換了輕鬆的語調說:「中國的飲食,不說正餐,就說早餐,山西的刀削麵、陝西的油潑麵、武漢的熱乾麵、重慶的小面、蘭州的拉麵,以至於天津的煎餅果子、保定的驢肉火燒,還有西北的羊雜湯,北京的炒肝爆肚、豆汁大餅油條,還有你們老家的胡辣湯煎包,乃至最普通的豆漿豆腐腦,還有濟南的豆末,千變萬化,彼此不同,但唯一相同的就是取材簡單,貼近百姓生活。一碗麵條,一碗粥,簡簡單單卻是老百姓,特別是下力氣的勞動者一上午能量的來源,即要能扛得住時間,又要能吃得起。在滿足了這些基本功能的同時,求變求精,畢竟大魚大肉是出苦力的人消費不起的,起碼不會早上起來還沒有下力、還沒有收入的時候消費的,即使是羊肉湯,也不過是重心落在肉湯上,喝點肉湯也就足矣,即使沒有肉湯喝,也要是油炸的食物,這樣就能得到更多的能量。肉末穿沙既有了肉的解饞,還有油的滋養,可謂是兩者兼得,這也是農耕社會的無奈,更是百姓的智慧。」
「民俗的東西都是經過時間和傳統沉澱的,農耕文明的精華儘管不完全適合如今的生活節奏,但與人為親、與人為善、團圓和美的心愿總是值得堅持的。」齊天翔意味深長地說:「聖人云:衣食足而知禮儀,是說吃飽喝足以後該有更高的追求了,可惜聖人看到了前半部分,看不到後半部。因為人們永遠沒有吃飽喝足的時候,因此禮儀也只能是天上的月亮,看上去很美。」
「這裏沒有慢待你的意思啊,只是想讓你嘗嘗平原的民間美食,這下來或許你想吃也不一定能吃得到了。」說着話,劉唐子神情嚴肅了起來,慢吞吞的地問:「上午你怎麼打算?」
「什麼什麼打算?」齊天翔愣了一下,還真不知道下來該做些什麼,本身就是不請自來,不尷不尬的,再有了昨晚的事,還真是為難,迎着劉唐子的目光,齊天翔掩飾地笑着說:「回賓館,細品你的高論,特別是飲食文化這部分。」
「回賓館?」劉唐子也有些反應不過來,遲疑了一下,堅定地說:「我看還是去機關吧,與同志們見見面,這麼大的領導來了,躲在不見像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得,開個座談會,聊聊形勢,怎麼樣?」
齊天翔與劉唐子往賓館走,想着劉唐子最後那句「是癤子總要出頭的」,覺得是應該正面回應。
癤子總要出頭的,可出了頭會是什麼?又能怎麼發展。
齊天翔不知道,他也沒有時間和退路去想怎麼辦,只能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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