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郝涵和王金龍,齊天翔轉身回到房間,在自己曾經住過的這個房間裏,齊天翔怎麼也靜不下心來,下意識地覺得自己還是要做些什麼事情,來緩解睹物思人的惆悵,也可以不去想曾經受過的屈辱和委屈。
但無論是給閆麗通電話報平安也好,叫隔壁住着的小張過來,叮囑明天的行程,甚至洗了個熱水澡,讓渾身充分地放鬆,所有的嘗試和努力,都一一試過之後,齊天翔還是無法從往事中擺脫出來,索性也就不再做這樣的努力,裹着浴袍坐在了沙發上,任由思緒瀰漫開來。
這裏給齊天翔的印記是刻骨銘心的,想要簡單的忘記,或者輕輕地從記憶中抹去,無論如何是難以辦到的。
莫名其妙的仙人跳,僅僅只是一場看似惡作劇般的訛詐,卻揭開了一塊沉重的黑幕,而做這些的人卻是沒有很多官場經驗的新人,就是這個看似柔弱,實則堅定剛毅的齊天翔,似乎就是為了澄清自己所受的冤屈,才掀起一場反腐風暴,最終不但證明了自己,也震動了整個河海官場,以一場完勝的大捷,為自己順利登上省紀委書記的位置鋪平了道路。
也只有齊天翔自己知道,所謂的巧合或陰差陽錯,只是環環相扣中的一個環節,所能解說的,可能就是自己有準備地來,打了一場無準備的硬仗,僅此而已。
拋開仙人跳的把戲,這間房子裏最深的印記,就是彭群了,作為一個有能力,有魄力,甚至有些匪氣的縣委書記,齊天翔對於他最後選擇的歸屬,至今有些耿耿於懷,心中也有着深深的愧疚,一個罪不至死的幹將以死劃上了句號,而那些該死的巨腐,至今還在監獄裏安安靜靜地享受着天命。
這是讓齊天翔始終難以釋懷的憤懣,可在他的心目中也有着無數次的設想和推演,如果自己考慮的再充分一些,防範措施再完備一些,或者再細心一些,彭群沒有自殺的機會,更沒有這樣的可能。
可不自殺又能怎麼樣,監獄裏多了一個貪官,彭氏家族和彭家坳的眾鄉親,少了一位可以信賴和自豪的老大哥,一個曾經給山區百姓帶來富裕生活的鄉鎮幹部,一個曾經使德清縣紅遍全國的經濟能手。對比起來,這樣的結局也許不是最好的,可卻不是最差的,起碼從最後的處理結果看,應該是這樣。
彭群作為一個縣委書記,可以說到了最後收官的時候,重心和焦點已經不聚焦在他的身上,可以說是帶着無以言說的秘密離開的。似乎有人樂見這樣的結果出現,而且也希望能以他的死捂上貪腐的蓋子,可惜卻也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倒是無意間成就了彭群的終了。
當齊天翔看到彭群留下的遺書,那短短的一句話, 「我的死對得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我自己。」, 似乎是無奈,也是昭示。可對齊天翔來說,卻是什麼都說了,什麼也都不用說了。
齊天翔震驚之餘,心中也湧起了深深的惋惜,對於自己這位黨校時的老同學,齊天翔自認為還是比較了解的,起碼他來自於軍人的性格和剛強,不到萬念俱灰,或者萬般無奈的絕境,是絕對不會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束的。巨大的壓力面前,也只能選擇以這樣的方式解決,儘管也算是咎由自取,但以生命為代價的交換,畢竟還是過於沉重了些。
作為當時在平原縣職務最高的幹部,齊天翔臨時受命處理彭群的善後事宜,而他唯一能為老同學做的,就是盡力讓他安靜地去,體面地走好最後一程。看到彭群悲痛欲絕的弟弟妹妹,齊天翔能做的事情不多,除了哀悼,就是解釋,最後望着在親人和彭家坳的鄉親,以及來自各地的彭群昔日的戰友的簇擁下,彭群的遺體被緩緩帶走,漫天的紙錢飄散的時候,齊天翔也不由暗自垂淚。
也就是在這間房間裏,齊天翔喝着彭群珍品的茶葉,抽着他的好煙,聽着他荒誕的為官之道,齊天翔似乎就想到了彭群的結束,而且已經進入了倒計時的狀態,但表面上卻是冷靜的敷衍,甚至是冷嘲熱諷。
儘管齊天翔深入平原縣,不是為彭群而來,可彭群卻是導火索和引線,需要的不是他的罪責,而是他利益輸送的證據。齊天翔沒有理由拒絕彭群的來訪,而且在樸素的認識里,彭群是一位能幹事,想幹事的幹部,只是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或者因為位置沒有擺正,成為了人家的棋子。
一位從海東深山中走出來的漢子,一位經過部隊大熔爐錘鍊的軍人,初期的彭群是帶着一股正氣,一種信念,一種精神回到地方的。從鄉鎮幹事起步,年復一年的紮根深山,就是為了讓彭家坳的老百姓,過上好日子,這種樸實的信念支撐着他,走進大山,又走出大山,走出了一個搶抓機遇,勇於開拓,樸實肯干,思路清晰的優秀青年幹部。
彭家坳的好兒郎,弟弟妹妹眼中的好大哥,母親床前的好孝子。為了實現母親終老家園的願望,不惜違背黨紀國法,冒着革職罷官的風險,大操大辦母親的葬禮,而且大肆收受禮金,終至受到追究。為了保住烏紗帽,在威逼利誘面前屈服了,拿自己的未來做了交易,上了不該上的船,從此就踏上了一條不歸路。
金錢,美色,權利,就是在這些重要的節點上,彭群沒有把握住自己,進而一步步走上了不歸路,消費着以往的榮耀,最終消費了自己的生命。代價不可謂不慘痛,結局也充滿了悲劇色彩,噓噓之餘能夠汲取的,就是作為一個成年人的自律和自覺,每一步都是自己走出來的,而每一步都需謹慎負責,也應該為每一步的得失付出代價。
在此後的很多時候,齊天翔都在以彭群的結局警示自己,也在機關上黨課時,屢次不提名地舉過彭群的例子,以此教育機關的年輕幹部,不管做什麼事情,有什麼遠大的前程,都要為自己的今後想上一想,今天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付出代價,不要到最後的時候,付出的是自己前半生的榮譽或名譽,或者是後半生的生命。
想到了這裏,齊天翔想不下去了,覺得心裏的糾結越來越多,由彭群想到了黃勝,想到了段忠誠,進而想到了田未仁,想到了白豐收,信馬由韁的思緒紛亂地衝擊着他的大腦,沒有頭緒地跳進又跳出,就是因為這間房子,就是這個引起他情緒反覆的故地。
焦躁隨着思緒的混亂慢慢地滋生,使得渾身都覺得燥熱起來,站起身在房間裏慢慢地踱步,卻也絲毫減輕不了心中的煩悶。可此刻齊天翔也覺得不敢開門走出去,因為他很清楚,只要他房間裏亮着燈,隔壁房間的小王和小張是絕對不會掉以輕心的,也是不會休息的,只要他這裏有一點動靜,哪邊馬上就會做出反應,而且是第一時間的反應。這個時間走出房間,即使再輕微的動作,也會引起他們兩人的不安,這樣的周張是齊天翔無論如何不願發生的。
只能是慢慢地在房間裏走着,讓自己慢慢地冷靜下來,不去想發生在這裏的事情。讓思緒回歸到此次下來的行程和目的,似乎是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明天在平原縣看過之後,晚上趕到河中市,然後是忠義村的蔬菜種植和無公害基地建設,與老勞模和種田能手老朱書記再次見面,再下來是海東地區的沿海灘涂農業,華沂市的山地農業,山陽市的林地經濟。這樣一圈轉下來,怎麼算也得半個多月的時間,回去之後就是全國兩會的例會時間,結束之後就需要謀劃全省經濟發展的事情了。
從哪裏入手開始經濟結構調整,齊天翔心裏早已有了謀劃,也明白可能會有的阻力和障礙,可卻是沒有任何的退路和迴旋餘地,只能是頂着壓力往前走。既不能出現大的經濟滑坡,也不能再次陷入另一個模式的經濟大躍進的怪圈之中,這需要強有力的手段,更需要基層準確高效的執行力。因此機關幹部作風整頓,簡化行政職能和管理手段,就更不能拖延的太久,否則再好的計劃,也會因為管理效率和機關內耗,消弭於無形,這些工作必須與經濟結構調整和整頓同步進行,或者先行一步。
想到了這裏,齊天翔的心緒更加難以平靜了,只好強迫自己不再想這些棘手的事情,慢慢使自己平靜下來,好進入睡眠前的入定狀態,以往在家裏的時候,總是會有一本書,或者雜誌什麼的,現在卻什麼也沒有,只能是憑藉着慣性,使自己入眠了。
短暫的安靜之後,齊天翔慢慢地脫衣上床,慢慢地進入到寧靜的睡眠狀態。儘管這樣很難,齊天翔也得這樣做,明天還要很多的事情要做,他必須保證自己的睡眠時間,必須保證自己的精力旺盛和狀態穩定,這是必須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