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這天兒涼了,您還是回屋歇着吧。」歸丹瞧着阿緘又站在窗戶邊上發呆,不由在身後小聲提醒着說。紀家這個年前才找尋回來的大小姐的脾氣她到現在都還有些摸不明白,平日裏,這明明同她一樣歲數的姑娘,愣是讓她覺得有些膽怯。
這倒不是說阿緘待人苛刻,相反的,她身邊的人沒有誰說她的不是。只不過,這大小姐的性子實在是太陰鬱了一些,人靜靜的,話少。就連是紀家的大老爺站在她跟前,她的話也不過是三兩句,然後就沒有了下文。
阿緘點點頭,卻是沒有說一句話,就走到了裏屋,然後合了門,那模樣,就是不想要任何人進去的意思。
歸丹站在門口,有些無奈地跺了跺腳,臉上還有些苦惱,她看着那緊閉的房門,她知道,今天估計這位紀家大小姐又不準備出門給在正屋的紀老爺請安了。
阿緘,不,現在應該是換做紀妍的阿緘正坐在地上,她的手裏捧着一本邊角都已經破損的起了毛的舊書,也不過只是翻開着,拿着它的人並沒有看進去。不然,那為何這麼久了,阿緘的目光始終都沒有落在這書上片刻?
阿緘確實是沒有在看書,她還在想着別的事情。昨晚她做了一個夢,夢裏好像是又回到了六年前一樣。那個時候,還在祭堂跟祭司婆婆兩人相伴的日子。雖然是寂寥,但是她心中也沒有什麼怨恨,從前的那種日子,她不是討厭的,但是說喜歡,似乎又有那麼一點牽強。畢竟啊,太冷清了,也太與世隔絕了。
可是,這生活,一個人更是願意自己去選擇,而不是逼迫着接納。就像是,阿緘覺得自己就算跟着祭司婆婆想要隱居深山,但那前提是她們相約好了,自己悄悄動身離開,而不是被人逼迫,不得不逃進深山。她們又不是罪人,憑什麼受這樣無妄的災害?
阿緘吸了吸鼻子,她不是一個感性的人。這麼沉默的一個人,在想到六年前祭司婆婆施術讓自己沉睡,然後自己一個人面對那麼多刁民,最後被活活燒死的時候,她到現在都還是不能接受。對於世人,她有一種本能的牴觸。那單薄的眼皮下面,雖然是時常都是平靜的模樣,但是掩藏在平靜後面,誰能夠保證阿緘不是帶有諷刺的目光的呢?
阿緘手指不由微微彎曲,手中泛黃的頁腳也因為她無意識的用力而向上捲起。阿緘從來沒有說過自己心裏是不怨的。
回想那日,阿緘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祭司婆婆會讓自己一個人留在這世間,她以為,無論什麼時候,她都是跟祭司婆婆在一起的。只不過,最後還是迥身一人,飄蕩在這世間。
最開始,巫術時效剛剛散去的那一刻,阿緘是迷茫的,她整個人就像是扇貝里的扇肉一樣,蜷縮在了一條密道里,,裏面黑漆漆的,怪是嚇人。
阿緘伸手頂了頂上面的石蓋,她記得自己在昏迷前是看見祭司婆婆拉起了地上的暗道,然後把自己扔進來的。可是,現在不管阿緘怎麼用力,上面的那塊明明好像很輕鬆就可以掀起來的石蓋卻好像怎麼都紋絲不動。
「別白費力氣了,這密道原本就是用來離開的,一旦開啟,從裏面是上不去的。」黑暗中,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話。阿緘不是沒有被嚇了一大跳。
「誰?」她聲音還是有些微微的顫抖,畢竟怎麼的都還是一個女孩子,在這樣陌生黑暗的地下,她怎麼會覺得不恐怖?
說完,阿緘食指間就迸發出一小簇的光芒,不同於祭司婆婆的銀白色,而是幽幽的深藍色。阿緘不止一次慶幸過,自己能夠掌控的捂巫術的顏色不是綠色,不然,像今天這樣,自己就把自己嚇死了。
這帶着神秘色彩的光芒一亮,將這一道長長的密道這一片照的發亮的時候,阿緘卻更害怕了。甚至,這一次,阿緘都沒有掩飾住自己內心的恐懼。剛才那道聲音明明是在她的耳邊,可是現在目光所及之處,卻是一個人都沒有。就算是一個人隱藏地再好,那他也是有影子的吧?
可是現在阿緘看見的除了她自己的影子,別的就什麼都沒有了。
「你到底是誰?」阿緘這一刻,緊繃了整個身體。她左手向前一划,而右手則是戒備地放在了自己的腰際,那裏有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
「明明是個懶丫頭,倒是可惜了這上佳的天賦!」男人帶着戲謔的聲音再次在阿緘的耳邊響起。阿緘眉色一凝,左手原本還僅僅是能夠普通照明的藍光豁然大亮,然後朝着虛空中的某一處射去,就算是她看不見,難道還不能用耳朵聽出來他在哪兒位置嗎?阿緘的耳力的精準,就是曾經的身為大祭司的祭司婆婆都驚嘆不已。
折戟微笑着看着向自己席捲而來的光芒,只是伸手輕輕一握,那一團前一秒都還帶着殺戮之氣的光芒瞬間就消失在了他的手心裏,就像是調皮的孩子,瞬間躲了起來不見了一樣。
而這一幕,落在阿緘的眼裏,卻是令女子腦中警鈴大作。這是什麼情況?她的巫術,雖稱不上是力量雄厚,但絕對是上上佳的古老的巫術,這世間,竟然有能夠化解她的人?這書中可說了,這千百年來,要是遇上了她這樣的巫術的人,除了硬拼,沒有他法。可是,看着之前明顯突然消失不見的光芒,阿緘迷惑了。這樣的迷惑,讓她第一次覺察到了危險的存在。
「你不用這麼忌憚我。」說完,一個男人的輪廓就在空中顯現出來。
阿緘有些愣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這明明已經是不是從前的封建社會了,可這人的打扮,就像是在唐朝一樣。簡直有些奇妙的不可思議。
「你是誰?」阿緘並沒有因為男人的話而變得鬆懈,她們這樣的身份,原本就是引人競相搏殺的,誰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對自己到底是好意還是惡意?她不過是求自保,多疑也是無奈之舉。
折戟從前也只是聽祭司婆婆說這小姑娘的性子有些執拗,不愛說話。他當初只是笑笑不說話,沒覺得一個不過十歲的孩童會有怎麼的強悍的精神世界。而在今天看來,折戟不由微微眯了眯眼睛,這姑娘,戒備心不是一點點的重。他不明白,明明是跟着祭司婆婆生活在這麼單調的世界裏,阿緘怎麼會有這樣深沉的心思。
折戟自然是不明白的,一個從小被拋棄的孩子,就算是嘴上在怎麼說不在意,心裏都是比任何人都介意的。他們從一出生,就開始小心翼翼地觀察整個世界。有父母的孩子,自然是覺得世界是溫暖的,然而,一個棄兒,你能夠保證她的心裏就一定是春暖花開的嗎?
「我無疑傷你,你也不用用這樣懷疑的目光看着我,以後你自然會知道我是誰。現在,我先帶你出去。上面是回不去了,祭司婆婆既然這樣力保你出來,我自然是不會對你撒手不管的。」折戟說完也沒有再看阿緘,就提步向外面的通道走去。
恩,提步,好睏難!仰望蒼天,他好幾百年都沒有提步了啊!他是飛的!任意門,懂麼!可是今天為了這麼一個小丫頭片子,他居然提!步!了!
阿緘事後回想,她一個人在深山老林里過着就是真正的山姑的生活,這個叫折戟的男人哪裏又半分的影子?當初在密道的話,都是胡謅!沒錯,是山姑,還不是村姑。村姑還有漢子陪,她只有大山陪,不是山姑是什麼?
阿緘確實是在深山中一個人獨居了這麼長時間,最近幾個月,她偶然去集市買生活用品,被紀家的大老爺瞧見,說什麼都要問清楚她是誰,這才有了現在她在紀家的大小姐的日子。
說實話,阿緘覺得,自己不認這個親爹也是極好的。你說,要是早些年還在祭堂的時候就出現這樣一個有錢的老爹,她覺得還是極好的。可是,都這麼多年了,原本就不怎麼軟心腸的阿緘,怎麼還會對這麼一個半路冒出來的老爹有什麼感情?
阿緘當初自然是推拒了一番,可是,當紀家的大老爺尾隨她進了深山後,說什麼都要她認祖歸宗,回到紀家本家來。一個獨居的妙齡女子,住在野獸出沒的深山算個什麼事情!阿緘就這樣不情不願地回來了。
回來時小事,可是怎麼跟人相處卻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從前在祭堂的生活世界特別簡單,只有她跟祭司婆婆兩個人。而現在,身為通州城首屈一指的大戶人家紀家中,卻不是那麼單調的世界了。
第一天進門,阿緘就遇見了現在算是當家主母的二夫人。二夫人看見了跟在大老爺身後的阿緘後,就想要親熱地拉住她的手說些什麼,可是阿緘是什麼反應,她反應極快的躲閃出去,愣是將伸出手僵在原地的二夫人弄的暗惱不已。
「老爺,大小姐這是……」畢竟是算是當家主母的女人,自然不比那些做姨娘的眼皮淺薄的女子,她臉上沒有露出一份哀怨,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阿緘,問着站在自己身邊的這個男人。
紀家怎麼的,都不是這麼一個孩子說了算,而是站在她面前的這個叫做紀君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