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魂十九很是落魄了一段日子,而那一段日子,他只有十三四歲。
為了生存,殺魂十九賣光了父親留給他的一切值錢的東西,那些東西曾經被他的父親稱作「傳家之寶」,他的父親寧可餓死,也沒有賣掉那些所謂的「傳家寶」。
但殺魂十九卻把所有的「傳家寶」給賣了一個精光,當他沒有什麼其他可賣的東西之後,就把自己給賣了。
他把自己賣給了一個土財主,當放牛娃。
當放牛娃的殺魂十九,只過了半個月的時間,就發現那個土財主不是善類,那土財主殺過很多人。他殺過因為拖欠工錢而造反的長工,殺過跟他搶買賣的生意人,於是殺魂十九經常會看見一些慘兮兮的孤魂惡鬼會飄蕩在附近。
但是這些慘兮兮的孤魂惡鬼除了能夠嚇殺魂十九一跳之外,卻沒有傷害到那個土財主。每每陽光一出,那些孤魂惡鬼也就煙消雲散了。
土財主繼續為非作歹,無法無天,他甚至沒有看見那些孤魂。殺魂十九對此視而不見,不管怎麼說,土財主算是給了他一口飯吃,讓他活到了現在。他對那些孤魂野鬼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繼續當他的放牛娃。
有時候,他躺在牛背上,望着藍天白雲,會靜靜的想一些心事。
後來,那個土財主看上了一個年輕姑娘,要人家納為妾,那年輕姑娘倒是答應了,不過財主的老婆死活不肯,跟他大鬧一架。土財主一氣之下,竟把他老婆給殺了,不巧的是,家裏有幾個長工恰巧看到了土財主殺掉他老婆的那一幕。土財主表面上花了銀子封住了那些長工的嘴,但背地裏卻請了殺手,把那幾個長工都給殺了。在土財主的眼裏,只有死人才不會說話,其他人都是靠不住的。
殺魂十九很慶幸自己沒有看到土財主是如何殺掉他的老婆的,否則自己小命難保。不過,他有幾回在夜半時分突然醒來,朝窗外望去,會看見土財主的老婆靜靜的在一棵大槐樹下站着。
「難道這就叫婷婷玉立?」
不知道為什麼,望着大槐樹下的財主老婆,殺魂十九會想起這麼一個詞語。
屈指算來,那土財主一共殺了大概有五六個人吧,並且將這些人的屍體全都埋在了他家後院的大槐樹下。
害死了這麼多人,不知道土財主有沒有做噩夢,總之殺魂十九總是噩夢連連。
有一日,夕陽西下,晚霞漫天。
殺魂十九放牛路過那棵埋着屍體的大槐樹,看見有五六個人圍着大槐樹蹲坐着,身上穿着衣衫襤褸,蹲在槐樹下一動不動,盯着大槐樹的根部看。
殺魂十九以為是有人發現了槐樹之下埋葬屍體的秘密,然而,若是槐樹下埋葬屍體的秘密被別人發覺,對他自己並沒有好處,於是殺魂十九就遠遠地衝着他們喊了一句:「你們幹什麼呢?」是想把他們嚇跑。
可他們似乎全然沒有聽見,仍然一動不動,像是幾塊木頭。
皺了皺眉,殺魂十九咬着牙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拍了他們其中一人肩膀,問:「這裏有什麼好看的?這裏什麼都沒有,你們還是快散了吧。」說完這些,他想了想,又問:「你們是財主新雇來的長工嗎?」
這時,那蓬頭垢面的人突然回過頭來,目光呆滯的看着殺魂十九,他的額角上有一個大血窟窿,像是被鑿子之類的器具重擊留下的致命傷。殺魂十九看了他樣子,頓時給嚇傻了,呆若木雞的說不出話來。這時,其餘的人也轉過頭來,直盯着殺魂十九看。
這些人中,有的滿臉血污,有的只有半個腦袋,有的正口吐綠色液體,似乎那綠水好像永遠吐不完似的,不停的在他口中流了下來。其中還有一個女人,她的樣子最慘,她雙手雙腳都被生生砍掉,只能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站起來,已是不可能了。
殺魂十九見狀,連叫都叫不出來,一屁股坐在地上,正要屁滾尿流的逃跑,這時又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令殺魂十九沒有離開逃走。
其中那個頭上有個大血窟窿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一把抓住那女人的脖子,狠狠的抽起她的耳光,發出「啪、啪、啪」的沉重耳光聲。
那女人無手無腳,沒有辦法反抗,只能任由那個男人抽打。
那男人只是不停的抽打那女人的耳光,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表情非常悲憤,似乎受了刺激一樣,不停的扇着那女人耳光。
那女人不躲不閃,表情異常呆滯,仿佛打不是她,而是在打別人。或者說,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虐待,把這頓耳光當成了家常便飯。
殺魂十九在五丈開外的地方怔怔的站着,看着眼前發生的這一幕,什麼都沒有說,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眼睜睜的看着,就像是一個過客。
此刻,傍晚的微風習習拂過,似乎只有樹葉「沙沙」的摩擦聲,除此之外幾乎寂靜一片,只有這耳光聲有節奏的響着,像是在演奏着一首怪異的音樂。
過了許久,槐樹下的幾個怪人突然憑空消失,殺魂十九才忽的感覺心中害怕極了,終於撒開兩腿,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小屋,就連財主的牛都忘了牽回來。
……
殺魂十九一口氣跑回到自己的小屋裏,反手一把抓上門閂,跳到自己那張吱呀作響的破木床上,一頭蒙上滿是補丁的被子,他只想閉上眼睛,希望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
當時他害怕的感覺就像是心臟上壓了一塊沉重冰塊,那種冰苦入骨的感覺,能讓殺魂十九一輩子都清楚記得,以至於在後來的好幾年裏,殺魂十九都時常會做起那個夢——一群穿着齷齪不知從哪裏來的五六個人人,聚集在一棵古老的大槐樹下,圍成一圈,一直盯着樹根看,一直看……
無論殺魂十九如何緊閉雙眼,眼前那些怪異的畫面都總是揮之不去,像是陰影一樣,又像是附骨之蛆。
那一夜,直到黎明時分,殺魂十九才徐徐睡着,他還做了一個夢。
在夢裏,殺魂十九夢見了他的父親母親,還有他的姐姐。他夢到他的父親大聲的斥責他,責備他賣掉了「傳家寶」。
殺魂十九就痴痴呆呆的想,「我連家都沒有了,還要『傳家寶』做什麼。」他只敢這樣想,卻不敢把這樣的話給他父親直截了當的說。
再後來,殺魂十九看到父母和姐姐他們三個整齊的站在一起,都對着殺魂十九笑,露出嘴裏白森森的牙齒。
殺魂十九也很想笑,但是他一張開嘴,嘴裏發出的竟是哭聲!
「怎麼會哭?」殺魂十九心裏大急!
他想跑過去抱住他的親人,腳下突然一滑,發現自己竟掉入一條河裏。那河水清澈但深不見底,殺魂十九能夠清楚的看見河裏的游魚,看見它們匆忙而慌張的遊行。
殺魂十九望着河裏游魚,突然想:「它們這般匆忙,亦在逃難麼?」
……
其實殺魂十九已經明白了,那些在槐樹下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只不過是鬼魂罷了,都再也不是人了。
鬼差?
現在想想,真是可笑,難道是蒼天無聊過頭了嗎?這世上竟然還有「鬼差」這一行。殺魂十九愈發覺得,鬼差真是天下最倒霉的一個身份,眼睛受了詛咒,命中注定跟鬼魂為伍,被迫看到他不想看到的一切。
他經常會想,上蒼讓他平白擁有一雙鬼眼,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思忖許久,殺魂十九決定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了。
擁有一雙「鬼眼」,是為了看清真相和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