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千王城下了一場大雨。
大雨滂沱,就那樣毫無理由的傾盆而下,仿佛一條洪水一般,猛然砸落在這座繁華的城中,濺起紛亂的水花,紛紛揚揚,淒涼而殘忍。
雨夜混沌,這天地幾乎要凝聚一起。碩大的水珠猶如拇指大小,驟然滴在屋頂的磚瓦之上,頓時「嘭」的一聲,碎成了好多片。待細看時,只見那粉碎的晶末,可不僅僅是微小的水珠,就連那瓦片,竟也碎成了粉塵,融合在這大雨之中。
千王府中,山坤獨自一人負手立在庭前,望着這場說來就來的大雨,眉頭緊鎖,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在庭院中不停爆裂的水花,早已經沾濕了他腳下的錦鞋。但他絲毫也不在乎,只是抬頭望着天,望着那烏雲密佈,電光疾閃的天。
就在這時,他身後突然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山坤轉過身子,向後望去,來人卻是他的屬下,朱雀。
只見在這淒清的雨夜裏,寂靜的王府中,那高高瘦瘦的朱雀靜靜走來,如同靜悄悄的鬼魅一般,無聲無息。
這朱雀早已經在王府中居住了足足有二十年,可是除了山坤之外,極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朱雀是一個很安靜的人,安靜到如同一道影子,他經常沉默在黑影之中,一言不發,幾乎都從不呼吸。他只是一心一意的侍奉着他的主人,永不背叛,永不離棄,這就是他的使命,這就是他人生的意義。仿佛,這二十年的歲月,也不曾抹去他的忠誠。
朱雀靜靜的站在山坤身後,抬頭望了主人一眼,似乎想說些什麼,但還是沒有開口。他的臉上帶着木面具,沒有人能看清他的喜怒哀樂,他似乎早就已經把自己的情感全部封鎖了起來,他的世界裏,唯一擁有的情感就是忠誠,他唯一信任的人,就是山坤。
山坤淡淡道:「你自從昨夜跟隨青龍夜行,回來後一直眉頭緊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是你第一次向我隱瞞,其中定然有隱情,青龍那晚出去,到底做了什麼?」
朱雀長出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放鬆了一些,還是更加緊張了,他緩緩搖頭道:「主人,小王爺在那一夜做的事,你絕對不會想要了解的。」
沉默了一陣,二人無言相對,只有那巨大而又響亮的雨點聲,「嘭嘭嘭嘭嘭」,不停的敲打着屋頂的瓦片。
雨點聲很紛亂嘈雜,可叫人聽了,倒又覺得很安靜。
良久之後,山坤忽然問道:「他昨夜的樣子,是不是和當年的宮月青很是相像?」說完,他抬起頭,望着朱雀面具之下的一雙眼睛,道:「朱雀,你不必說了。我想,我已經猜到了。」
朱雀身子突然一顫,像是被厲箭射中一般,他乾巴巴的笑了笑,道:「我也知道瞞不過你。」
說完這話,朱雀化作一道黑影,朝那滂沱大雨中夜行而去,濺起漫天的水花。
那一道孤單的黑影,就那麼消失在水花之中。
山坤望着那漫天的水花,但笑不語,雙目迷離,似乎想回憶起了故人。
這雨下了大半夜,直到快要黎明時分,才漸漸平息。
快要黎明,驟雨初歇,這時,這天際是最為黑暗的。
山坤一直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那魁梧的英姿在庭前孤零零的立着,顯得有些蒼老似的單薄。
夜色如水,再也他人。
清涼的寒風悄悄吹過,拂動庭院裏的樹梢枝頭。
山坤抬起頭來,朝着西苑的那一片竹林望去。
竹林裏頭,被暴雨打落了滿地的落葉,雨水在竹葉上緩緩的滾動,很是安靜。
山坤那一雙虎目中,忽然露出蕭索悲傷的神色。
……
……
至於林青龍,他靜靜的躺在床上,早已進入了夢境空間之中,開始了他的幻術修煉。
對於外界的那一場暴雨,他渾然不知,像是局外人似的事不關己。他的房門,緊緊關閉着,安靜的,就好像那門從未打開過一樣。
林青龍在閉關之前,曾經吩咐過所有的下人,任何人都不准進入他的房間,養病的藉口,他需要絕對的安靜。
他更是在自己的房中佈置了三重結界,分別為防禦結界,隱形結界,隔音結界。這三重結界,環環相扣,層層疊加,足以保證他這次閉關是絕對安全的。
防禦結界,可以提供不動如山的穩定性,就算外界開始劇烈地震,即使山崩地裂,林青龍在陣法中,也穩如泰山似的穩定,不會感覺到任何晃動。
隱形結界,可以隱匿形體,不會讓任何人發現林青龍躺在床上的身體和其他結界,就算是丫頭雪兒冒冒失失的跑進來,也不會發現躺在床上熟睡的林青龍,更不會打擾他的閉關修煉。
至於隔音結界,作用就更加單一了。不過,也正是因為這隔音結界,阻隔了外界的暴雨敲打之聲,讓林青龍可以安安靜靜的修煉。
這時,他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孩子一樣靜靜的躺在棉被下,皮膚白皙而又稚嫩,眼睫毛修長的彎曲着。林青龍與其他孩子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嘴角仍掛着殘忍的笑容——即使是在睡夢之中。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會笑。
林青龍佈置了三重結界的唯一原因,就是他沒有安全感。即使居住在山坤的府邸之中,他仍舊沒有安全感。他需要掌控一切,他想要掌控一切,但是他不能掌控所有的東西,沒有人能夠掌控整個世界,所以林青龍要變強,再強,最強!
無論是武功,法術,靈術,還是幻術,通通都要做到最強!
只有變成最強之人,他才可以獲得內心中安寧的滿足感,才不會擔心會有人來殺他。就算有人想要殺他,他也得在敵人敵手之前,先將敵人斬草除根!
然而,就在這雨後寂靜的夜裏,隨着庭前山坤那一聲自責的嘆息,熟睡中的林青龍眼皮突然一陣顫抖,修長的眼睫毛閃了兩閃,他無意識的翻了個身,終究還是沒有醒來。
……
……
黃粱一夢,白雲不散。
猶如仙境一般的白絮流雲,在腳下縈繞着。白霧繚繞而起,裊裊上升,包圍着林青龍,從他的手指間,從他的腰身間,緩緩的遊動着。
他睜開雙眼,目中無神的望着白霧之外的飄渺群山,如夢如幻,回憶着曾在這裏殺掉唐鈺,那場激烈的惡鬥,歷歷在目,就像是昨夜發生的一樣。
林青龍飄身而起,衣袂翻飛,像是一位仙童一樣,眉宇之間,沒有絲毫情感。
他先是去查看了夜叉僅存的念頭,在那青石板之上,夜叉的念頭像是一隻小老鼠大小,周身散發着白色的螢光,安靜的一動不動,沒有任何好轉或者甦醒的徵兆。
接下來,林青龍又飛去山洞之中,查看那許久不見的心月公主。心月公主亦在沉睡不醒,安安靜靜的躺着,不曾活着,亦不曾死去。
林青龍念着不死不活的夜叉,望着不死不活的心月公主,心想,我又何嘗不是一具行屍走肉呢?
他使勁的搖了搖頭,甩去了一腦子的負面情緒,回到那夢境中央的空地上,在正中心處盤膝坐下,開始了他的幻術修行。
在《鬼眼之樓》的第十八層地獄中,林青龍只精通第一層地獄——「吊筋」,第二層地獄——「幽枉」,第五層地獄——「拔舌」,第十一層地獄——「脫殼」。
「吊筋」,可以在短時間內大幅度提升肉體極限,達到不可思議的速度和力量。
「幽枉」,無形的千萬之眼,懸浮與半空中,方圓百里的蜘絲馬跡,都逃不出我眼。此神通練至頂峰,與「天眼」相差甚微。
「拔舌」,可永久盜取他人神通,為我所用。
「脫殼」,魂兒出殼,夜遊在外。
其中,除了「吊筋」是武功的範疇之外,其餘的「幽枉」、「拔舌」、「脫殼」都是鬼差專有的靈術法門。可見林青龍之前受紀澤炎影響較多,在《鬼眼之樓》中,研習的大多都是鬼差的靈術。
然而,在《鬼眼之樓》中的幻術神通比起靈術神通,要多得多。
林青龍打算從頭學起,他打算第一個下手專攻研習的,就是第三層地獄——「火坑」。
「火坑」,是為《鬼眼之樓》中,最為簡單顯淺的一門幻術。
在鬼仙門的許多典籍中,曾有專門記載這第三層地獄——火坑獄。比如《五門禪經》中曾說:盜賊,妓.女,貪食者,貪睡者,貪圖名利者,死後入火坑獄!再比如《楞嚴經》中曰:「火坑業報,發是語已。先於女根生大猛火,後於節節猛火燒然,墜無間獄。」
回憶着過去在鬼仙門中讀過的經文,林青龍眉頭緊鎖,漸漸陷入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