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瓏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映入眼帘的是老太爺送給她的字典,字典的末頁有關於喀什慶曆代族長和族長夫人的介紹,她當時只是隨意瞄了一眼,並未放心裏去,就覺得自己這輩子怕是都沒機會踏足喀什慶,是以,她對於喀什慶的歷史不怎麼上心。
但現在,水玲瓏認為自己有必要研究一下。
一晃進入七月,天氣越發燥熱,偏孩子們大了總愛往外跑,小夏和秋三娘拉都拉不住,水玲瓏又不願太拘着孩子的天性,便在院子裏搭了一座草棚,用以隱蔽烈日。
皓哥兒每日下學依舊會來找小秋雁玩,緒陽傷勢痊癒,也去了學堂,下學後隨皓哥兒一道來紫藤院。緒陽不記仇,雖然被皓哥兒咬了一口,但玩了幾回便沒心沒肺地和皓哥兒稱兄道弟了。
「來,這是我爹做的彈弓,可好玩了,借你玩一下!」緒陽很大方地把新彈弓遞到皓哥兒面前。
皓哥兒癟了癟嘴,一臉不屑,從懷裏掏出一個金屬做的小跑車,放到地上輕輕按了按頂端的按鈕,就見小跑車自己呼哧呼哧朝前方開去了。
「哇——」緒陽目瞪口呆……
小秋雁和哥兒、姐兒也朝小跑車望了過去,都露出了十分驚喜的神色。
皓哥兒驕傲地來了個李小龍式的摸鼻子動作,他父親是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父親!
水玲瓏花了幾天的時間,一邊翻前面的注釋,一邊對照自己的筆記,總算看完了喀什慶的族長與族長夫人歷史,她放下書本,幽若明淵的眸子裏浮現起一絲意味深長的波光,捎了一分凌厲,猶如一把鋒利的匕首,然,她吐出口的話異常溫柔:「請表小姐過來用晚膳。」
枝繁:「嗯?」懷疑自己聽錯了,大小姐居然邀請表小姐過來用晚膳?表小姐這段日子仗着自己毒發,沒少霸佔世子爺,世子爺每天下了朝都必須去一趟湘蘭院,雖說有胡大夫在場,卻也着實浪費了與大小姐獨處的時間,大小姐難道不該惱怒表小姐嗎?怎麼還要請她吃飯?
水玲瓏走到梳妝枱前,摸了摸自我感覺良好的臉,道:「聽說表小姐會做喀什慶的特色菜餚,今晚叫她下廚,我和世子品嘗她的手藝。」
什麼?還有世子爺?大小姐瘋了嗎?怎麼能給表小姐一個向世子爺獻媚的機會?世子爺那個大吃貨,萬一看上表小姐的手藝了怎麼辦?
瘋了瘋了,大小姐一定是瘋了,要麼就是她瘋了……
枝繁失魂落魄地去了湘蘭院。回來時,身邊多了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文鳶。
文鳶穿一件淡紫色束腰羅裙,外籠一層用金線繡了線紋的透明紗衣,隨着她蓮步輕移,流光般縈繞,絢麗動人。她的頭髮結鬟於頂,簪一對紫水晶珠花,並一支碧玉海棠釵,眼影的紫色的,指甲是紫色的,就連鞋面也繡着紫羅蘭,遠遠看去,她如一個迎風而立的紫色精魅,美得勾魂。
進入房間,她朝水玲瓏規矩地行了一禮:「表嫂!」
水玲瓏回了半禮,寬和地笑道:「坐吧,今兒氣色不錯,可是毒素清除許多了?」
水玲瓏的態度讓文鳶受寵若驚,又是許她下廚,又是請她共餐,還關心她的身子,對比之前的客套和淡漠,此時的水玲瓏簡直親切得不像話!難道說……水玲瓏認命,然後接納與她和平共處了?對,一定是這樣!那麼,日後她也會大度一些,對水玲瓏好的。
一念至此,文鳶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嗯,毒素基本清除乾淨了,從昨天開始就停了針灸和運功治療,只口服些藥物。我正愁沒機會答謝表哥,表嫂邀請我,我便順便親自像表哥道聲謝吧。」
原是一句試探的話,誰料水玲瓏想也沒想便應了:「叫你來,當然是想要你和我們一起吃飯,你再等等,近日朝中事多,你表哥比平時回來得略晚。」
文鳶心頭狂喜,忙不迭地從荷包里拿出了珍藏已久的小東珠:「表嫂,這是我出生的時候,大姑姑送給我的,有一對,現在我送你一個!我大姑姑不是普通人哦,她是我們喀什慶的福星,她贈送的東西都是非常好的!那天我出門要是帶它,興許不會被毒蛇咬,你收下吧!」
很大度、很可愛的樣子!其實肉痛死了……
水玲瓏在聽到那個嗲聲嗲氣的「哦」時,渾身都泛起了雞皮疙瘩,明明一把年紀了,非得裝得和姐兒一般純真無辜,水玲瓏真有種蹂躪她的衝動!
斂起心底的變態因子,水玲瓏微微揚起唇角:「這麼貴重的東西叫我怎麼好意思收?」
文鳶眼神兒一亮,便要將東珠放回荷包:「哦,那我改送……」
「不過不收又太浪費表妹的一番心意了。」水玲瓏在文鳶抽回手時將東珠「搶」在了手裏,唉!真不是她貪財,而是這貨噁心她很久了,她得收點兒精神損失費。
文鳶的嘴角一抽!笑容也收!
水玲瓏將東珠遞給枝繁:「表小姐送的吉祥禮物,保管好。」
不多時,皓哥兒和小秋雁分別牽着哥兒和姐兒進來了。
「妗妗。」皓哥兒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看了文鳶一眼,眉頭一皺,愛理不理的樣子,卻不知想到什麼,也恭敬地行了一禮,「堂姑姑。」
文鳶探出手,摸了摸皓哥兒圓溜溜的小腦袋,笑得天真爛漫道:「好乖哦!」
皓哥兒的脊背漫過一股惡寒,抱起哥兒便抱起哥兒便繞到了水玲瓏旁邊!
小秋雁規矩地行了禮,把姐兒交到水玲瓏手上:「世子妃萬福金安!四少爺回去了,今天大家都玩得很高興。」
水玲瓏滿意地賞了小秋雁一盒椰汁紅豆糕,小秋雁能幹懂事,水玲瓏便聘請她做姐兒和哥兒專職的陪護,每月三兩銀子,是小夏半個月的工錢。
曾經皓哥兒還想請小秋雁做陪讀的,被小夏的娘拒絕了,小夏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孩子不讀書才好。
「在妗妗這兒留飯可好?」水玲瓏撤回落在小秋雁身上的目光,問向了皓哥兒。
皓哥兒搖了搖頭:「多謝妗妗,我還要描紅,先回了。」他才不要把幽茹一個人丟下!他不在,幽茹就不吃肉!
水玲瓏猜他是想和冷幽茹一起用膳,便沒再強留。皓哥兒一走,小秋雁也回了自己房間。
文鳶看着曾經將她整得狼狽不堪的姐兒,心有餘悸,不敢靠近她,也不敢靠近哥兒,就那麼巧笑嫣然地打了聲招呼:「姐兒,哥兒。」
姐兒輕輕一哼,撇過臉不理她!
哥兒傻呆呆地笑了笑:「啊——啊——」
文鳶汗顏,她怎麼覺得姐兒對她有股很強的敵意似的?可這么小的孩子,即便大人教她也是聽不懂的吧?
算了,肯定是她最近太緊張,直覺出了問題。
一歲小奶娃懂什麼?
湘蘭院內,流風、上官虹、安郡王、喬慧、甄氏和緒陽圍成一桌用膳,上官虹舀了一勺子黑豆放入喬慧碗裏,又夾了兩筷子胡蘿蔔給緒陽,二人都齊齊皺了皺眉,又齊齊嘆了口氣。上官虹仿佛沒有看見,又盛了一碗老鴨冬菇湯放在流風面前,流風硬着頭皮喝了起來。輪到甄氏,甄氏心驚膽戰,上官虹抽回手,開始自己吃,甄氏鬆了口氣!
晚飯畢,流風去了主院找諸葛流雲商量政務,安郡王則前往外書房擬定奏摺,緒陽被丫鬟領去淨房洗澡,剩下幾個女人,湊了一台戲。
「聽說了沒?玲瓏啊請文鳶過去吃飯了。」甄氏一邊磕着瓜子兒,一邊尖酸刻薄地道,「所以說,女人嘛,想要獨佔一個男人是不可能的。尤其生了孩子的女人,把精力放在孩子身上,給予男人的關愛少了,這男人,心裏和身子都得不到滿足,不另尋佳人才怪!」
喬慧聞言柳眉頓時一蹙,卻不敢當着兩位婆婆的面放肆,只得以帕子擦汗,順帶着掩掩臉上的異樣。
上官虹的眼珠子左右動了動,爾後悠悠地道:「也許不像你想的那樣,玲瓏只是盡地主之誼,款待文鳶罷了。」
喬慧神色稍霽,還是這個婆婆講話比較靠譜。
甄氏笑着嘆了嘆:「唉!我和玲瓏生活了兩年,她什麼性子我最清楚不過了,她眼裏揉不得沙子,別說女人,怕是一隻母蒼蠅她也不會接到身邊。所以,這一次一定是小鈺開了口,指不定二人偷偷地吵了一架,為挽回丈夫的心,玲瓏才不得不妥協。姐姐你是沒瞧見小鈺每天下了朝都先來咱們湘蘭院探望文鳶,然後才是回紫藤院用膳麼?」
喬慧實在聽不下去了,便忍住不悅插了嘴:「那是因為文鳶中了毒,大哥要給她解毒,所以才……才來咱們湘蘭院的,而且大哥每回都帶了胡大夫,這不是闢謠的最好說明嗎?」
「嗤——」甄氏嘲諷地笑了,拿起一顆瓜子兒,說道,「傻孩子,就是因為帶了胡大夫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有句話怎麼說來着?清者自清,你大哥和你大嫂若是情比金堅、深信不疑,何須弄個大夫來闢謠?你大哥根本是做給你大嫂看的!但凡事呢都有個度,你大哥都這麼給你大嫂面子了,偏你大嫂得寸進尺,阻撓他和文鳶見面,最後大家撕破臉了,你大嫂才發現這世上從來只有男人不要女人,可沒女人斗得過男人!」
太爽太解氣了,自己沒男人疼,就巴不得所有女人都沒男人疼!甄氏心裏那個樂呵呀,比贏了元寶還開心。
喬慧想反駁,微涼的目光掃過一屋子女人,又想起王府的男人,話便梗在了喉頭。
上官虹的眼皮子動了動,低頭喝茶,不接話。
這時,門口有丫鬟稟報,紫藤院的鐘媽媽來了。
鍾媽媽是水玲瓏的乳母,跟着水玲瓏水漲船頭高,而今在府中一躍成為余伯之下,百人之上的管事,是以,大家都待她很是客氣。
上官虹命莊媽媽親自迎了鍾媽媽入內,鍾媽媽擰着食盒,朝座上之人福了福身子,並和藹地笑道:「奴婢給二夫人、側夫人、二少奶奶請安!」
上官虹和顏悅色地道:「鍾媽媽客氣,莊媽媽快奉茶。」
莊媽媽便笑着要去茶水間,鍾媽媽一把拉住與她擦肩而過的莊媽媽,對上官虹道:「不必勞煩了,奴婢是專程給二少奶奶送補湯的,送完奴婢就回。」
喬慧微微驚訝,往日裏都是枝繁往她院子跑,鍾媽媽來卻是頭一回:「什麼補湯呀?」
鍾媽媽答道:「是表小姐熬的烏雞蟲草湯,能美容養顏,也能補氣血,助孕的!」
喬慧的臉一紅,給秀兒打了手勢,秀兒喜滋滋地接過食盒。喬慧真誠地道:「替我多謝大嫂!」不管懷不懷得上,大嫂有這份心意她都無比感動。
鍾媽媽瞅了一眼喬慧欣喜中隱隱透出落寞的神色,心中暗驚,大小姐怎麼連二少奶奶的反應都猜得這麼準確?鍾媽媽垂了垂眼瞼,揚起笑臉道:「二姑奶奶千萬別擔心自己懷不上,咱們府里如今有開過光的送子觀音庇佑,將會鴻運一世,王妃絕育二十年不也懷上了?您這多大?您吶,且將心揣回肚子了吧!」
這話受用,喬慧頓時身心舒暢:「是啊,王妃得了送子觀音不久後便有孕了,不是說有人替王府添了鴻運嗎?」那麼,她是王府的一員,也能受福澤庇佑。
鍾媽媽笑着附和:「是這個理!」
上官虹的垂眸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笑道:「小慧你趕緊趁熱喝,別辜負了你大嫂一番美意。」
紫藤院內,諸葛鈺黑沉着臉,食不知味兒吃完一頓飯,心裏快要膈應死了!每天迫不得已要替她運功解毒,他已經很反感了,玲瓏倒好,直接把人給請進屋!她專門氣他的,是不是?又跟上次的白富美一樣!
「表哥,喝茶。」文鳶笑眯眯地奉上一杯茶。
諸葛鈺不動。
水玲瓏嗔道:「表妹是客人呢,你別拂了人家面子!」
「你……」諸葛鈺的肺都要氣炸了!拿眼瞪了瞪水玲瓏,卻又怕嚇着她,生生將怒氣憋回了肚子,「我不渴,你自己喝。」算是客套一番。
文鳶暗暗欣喜,表哥真會裝,明明喜歡她的,偏裝出好生氣、好生氣的樣子,就是會哄妻子開心。
諸葛鈺如坐針氈,想起身去書房,又被水玲瓏留下:「表妹好不容易來一趟京城,你做表格的怎麼也得多陪陪。過段時間二叔二嬸回喀什慶,表妹也是要跟着一道回去的,再見面不知猴年馬月。」
言罷,含笑的眸光輕輕掃過文鳶的臉,卻未從文鳶臉上捕捉到絲毫焦急,水玲瓏若無其事地吃了一顆葡萄。
諸葛鈺硬着頭皮在屋子裏坐到文鳶離開,一張臉都快黑成炭了!
水玲瓏橫了他一眼,讓你瞞着我,就噁心你!膈應你!
文鳶笑呵呵地回了湘蘭院,門口,不期然地與上官虹相遇,她不悅地蹙了蹙眉,爾後笑逐顏開:「堂姑姑好,這麼晚了還沒歇息呢!是在等堂姑父麼?堂姑父……又去會王爺和王妃了?」
咬重了「王妃」二字,直氣得上官虹咬碎一口銀牙!
上官虹斂起心頭怒火,不動聲色地理了理衣袖,平靜地說道:「我沒等誰,就是吃多了出來走走消食,不巧便碰到了侄女兒你。你這是從哪兒回來呀,這麼高興?」
文鳶就露出一抹得意來:「表哥請我過去用膳,我自然是從紫藤院來。」
哼!別以為她不知道這個女人總想着破壞她和諸葛鈺的好事兒!她今兒就真在紫藤院和諸葛鈺同桌而食了怎麼着?雖然是水玲瓏請的,可她偏要說成諸葛鈺氣氣她怎麼着?
上官虹瞧着她春風得意的樣子,心底信了幾分,眉頭一皺,她去往了紫藤院。
諸葛鈺洗漱完畢去了書房辦公,這段時間他都在不停尋找上官茜,穿紅衣、戴斗笠,這是上官茜的外貌特徵,他恍然憶起出兵攻打胡國之前,他曾經感受到兩道溫暖的視線,而他回過頭的確看到了一片紅色衣角,當時他沒往心裏去,只以為是一名普通的仰慕者,而今細細想來,卻極有可能是上官茜。
他懊惱地敲了敲腦袋,她明明在暗中關注他,為什麼就是不出來與他相認?
帶着無盡的複雜思緒去了書房。
他前腳剛走,後腳上官虹便跨進了內院,水玲瓏正在研究老太爺留下的字典,上官虹一見着水玲瓏便拉過她的手開門見山道:「孩子!你怎麼想的?竟然主動和文鳶走得這麼近?你不怕小鈺惱你?小鈺他心裏只有你一個,你卻強把文鳶塞給他,你……唉!氣死我了!」
說着,目光一瞬不瞬地鎖定水玲瓏,似要將她的臉看出一朵花兒來!
水玲瓏苦澀地笑了笑,嘆道:「二嬸,掏心窩子和你說句話,我不喜歡文鳶,不樂意與她交往,但我嫁了諸葛鈺,便是諸葛家的兒媳,這些話老太爺還在京城時便告誡我了。所以,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但我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二嬸你別為我擔心。」
上官虹細細咀嚼着水玲瓏話里的含義,眸光隨意一瞟,掃過了水玲瓏手裏的字典,她定睛一看,竟是喀什慶的文字!她驚得杏眼圓瞪:「玲瓏啊,你學喀什慶的文字做什麼?」
水玲瓏如實答道:「老太爺之前給我的,囑咐我好生學。」
上官虹深深地看了字典一眼,徐徐一嘆:「你自己有分寸就好,實在有不順心的你便和你父王說說,我相信他始終是站在你這邊的。」
水玲瓏笑着點頭:「多謝二嬸的關心,我記着了。」
上官虹摸了摸眼睛,惆悵地搖了搖頭:「唉!歲月不饒人,你們一個一個大了,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們做長輩的在你們眼裏就是老頑固。一些話我講得太直,你若接收不了的也別往心裏去,左不過我們就這些日子的相處了。」
水玲瓏睜大了眸子:「二嬸……和二叔是要離開京城了麼?二叔的事辦妥了?」
「你二叔那邊是差不多了,和朝廷的交接很順利,和你父王的事兒……我雖沒過問但看他挺開心的樣子應當是談得不錯。」
二叔和父王有事談?水玲瓏眨了眨眼……
「大哥,你再考慮考慮!」
主院的書房內,諸葛流雲與流風商議了一個時辰的事務,當諸葛流雲宣佈自己的決定時,流風不樂意了,這才有了那句勸導。
諸葛流雲拍了拍他肩膀,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不用考慮了,你早些回去歇息,喀什慶那邊不宜空巢太久,這幾日你便啟程吧。」
「可是大哥……」流雲神色複雜地看着他,有欣喜、有悲慟、有不忍、有不舍……
諸葛流雲笑了:「咱們倆兄弟別這麼見外,喀什慶的一切都挺好!」
古人言,嫡庶有別,但嫡母和嫡兄弟從不曾薄待他分毫,這種情義,流風很難不動容。流風拱了拱手,道:「我知道了大哥,我回去便囑咐虹兒收拾,再花兩日時間採買一些禮物帶回喀什慶。」
「禮物的事兒不用你和弟妹操心,玲瓏會辦妥的。這孩子做事是沒得挑了。」提到玲瓏,諸葛流雲便有些神采飛揚。
流風注意到了大哥的變化,忍不住讚嘆道:「大哥好福氣,娶了賢惠美麗的妻子,又有了孝順聰穎的兒媳。」
諸葛流雲幽暗的眸子裏流轉起難以掩飾的喜悅。
流風又道:「大嫂有孕在身,大哥公務若是不忙了,多抽空陪陪大嫂才是,當年大嫂在喀什慶……受太多委屈了。」
喀什慶根本不接納朝廷賜婚,在他們眼裏,冷幽茹是破壞天賜良緣的第三者,冷幽茹出門都會有人朝她扔雞蛋,不僅如此,一些膽子大的僕從欺上瞞下,剋扣冷幽茹的定製,冷幽茹有錢也買不到好東西吃,大冷天送冷饅頭,大熱天送混了搜菜的飯……偏冷幽茹從不訴苦,那些人便越發變本加厲,要不是老太君身邊的丫鬟發現她們往冷幽茹的衣衫上撒蟲子,冷幽茹或許幾年都得活在水深火熱中。但這些,大哥知道的並不詳細,那時大哥的心全撲在上官茜和民族發展上,對一個朝廷送來制衡他的棋子,他除了感到羞辱和憤慨,再無其它了。
諸葛流雲點了點頭,待到流風離開,他闊步去往了清幽院。
……
天大亮,冷幽茹洗漱完畢,來到正屋與皓哥兒用膳,金絲燕窩、奶油小饅頭、三鮮面、十六色什錦拼盤,全是皓哥兒喜歡的口味,冷幽茹的手邊則是一杯煮過並放了糖的羊乳,水玲瓏掌家後便負責了府里所有院子的膳食,其中也包括清幽院的,水玲瓏按照自己懷孕的食譜列了一份清單交給公中的膳房,冷幽茹看着每天的定製,沒說什麼,照單全收。
皓哥兒的情緒明顯不太對,悶頭吃麵,不拿正眼瞧她。
冷幽茹夾了一片蔬菜放到皓哥兒碗裏,輕聲道:「昨晚沒睡好麼?」
皓哥兒聞言小眉頭就是一皺,呼啦呼啦吃完碗裏的麵條,起身用帕子擦了嘴,行了一禮,道:「我去上學了!」冷冰冰的,不,氣呼呼的!
德福家的忙不迭地跟上,岑兒望了望皓哥兒僵直的背影,疑惑道:「王妃,表公子他怎麼了?誰惹他了?」
冷幽茹拿起盛了牛乳的水晶杯子,蔥白指尖如玉,眸光若琉璃:「不清楚,他吃的不多,回頭你送一份小饅頭讓他休息時吃,四少爺的那份也別忘了。」
孩子都這樣,一個吃另一個便會饞。岑兒恭敬地應下:「是。」清理着盤子,忽而促狹地笑了笑,「王爺今晚還來嗎?」
冷幽茹的長睫顫了顫:「不知道。」
湘蘭院。
上官虹服侍流風換衫,一邊繫着扣子,一邊問道:「不多呆一些日子?」
流風語氣淡淡道:「不了,這回若非有要事與大哥相商,我也不至於借送稅收的由頭入京,要知道,族裏的事兒也多。」
「時間太趕了,我得買些東西回族裏,那麼多親朋好友等着禮物呢。」
「禮物的事兒不用你操心,玲瓏會辦好。」
上官虹替他系好扣子,又語氣溫和道:「和大哥商議得如何?」
流風搖頭一嘆:「商量完了!」再沒了後話,女主內,不參與男人們的事兒,這是老祖宗的規矩。
流風上朝後,上官虹獨自一人坐在隱蔽了日暉的房裏,久久無言。直到緒陽下學歸來,她的臉上才終於有了神采。
「娘!」緒陽笑着撲進了她懷裏。
上官虹摸了摸他濕噠噠的腦袋,笑着嗔道:「這麼多汗!」
緒陽說道:「我和皓哥兒玩了一會兒球!他踢得沒我好!我可厲害了,把他贏得片甲不留!」
孩子,輸了才能叫片甲不留,唉!算了,估計輸得片甲不留的是自己兒子。上官虹用帕子擦了擦兒子滿是汗水的臉,若有所思道:「我們快回喀什慶了,你洗漱一番,我們去和王妃道個別,多謝她這麼些天的款待,順便,你又能和皓哥兒玩一玩。」
前面聽得緒陽想睡覺,不過,最後一項他喜歡!他笑得合不攏嘴兒:「好咧!我這就去換衣服!」
「哦,還有,待會兒別忘了叫上你文鳶姑姑!」
……
墨荷院內,水玲瓏正在擬定替二房準備的禮物清單,全都買京城特產,喀什慶有的就算了,另外,送幾套益智玩具。但水玲瓏列來列去都覺得不大滿意,她坐下仔細想了想,最後,鋪開白紙,拿出炭筆細細畫了起來。
臨近晚膳時分,枝繁打了帘子進來,看着水玲瓏道:「大小姐,二夫人帶着表小姐和四少爺去清幽院給王妃謝恩了。」
「這麼快?」水玲瓏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揚起唇角,「那咱們也去吧!」
清幽院內,冷幽茹端坐於主位上,上官虹與文鳶分坐兩旁,皓哥兒和緒陽坐在地毯上搭積木,緒陽玩得不亦樂乎,很快便搭建了一座長城;皓哥兒略顯懨懨,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面前的積木雜亂無章,拼了半天也沒拼出個工程來。
緒陽眉梢一挑,得瑟地笑了,土包子就是土包子,哪裏有他厲害?土包子越玩越回去,他越來越聰明!
上官虹和氣地道:「叨擾王妃了,我特地備了些茶葉,不成敬意。」
莊媽媽十分配合地呈上兩盒茶葉。
冷幽茹牽了牽唇角,神色淡淡,沒什麼喜也沒什麼排斥:「多謝弟妹了。」
孕婦,能喝茶?
文鳶冷冷地看了看上官虹,鄙視她的一切行徑!面上卻幾乎一個純真可人的笑:「我就不送什麼了,反正我很快就要再來的!」
上官虹的眼底閃過一抹厲色,淡道:「那敢情好,姑姑祝你幸福了!」
文鳶笑得看不見眼珠:「借姑姑吉言,我和表哥一定會很幸福的!」
冷幽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兩個神經病!
上官虹仿佛沒感受到冷幽茹的厭惡,只笑着看向屋子裏精緻華美的陳設——鎏金填充的波紋山水屏風,棠梨木雕花冒椅,銀絲竹節青銅熏爐,琳琅滿目的多寶格玉器……不論時隔十年還是二十年,她的品味都一如往昔的好。
最後,上官虹的視線定格在多寶格中央的白玉觀音上,「王妃這寶貝可真好,一來王妃便有了身孕。」
冷幽茹眸光微動,漫不經心道:「嗯,的確是好東西,可惜喀什慶不信佛,不然我倒是可以給弟妹也送一尊,或者弟妹要它我也不是不能給。」
上官虹的嘴皮子動了動,冷笑在心,她若是帶一尊觀音像回喀什慶,第二天就得被族人浸豬籠,冷幽茹分明是寒磣她!
斂起不悅,上官虹意態閒閒地、含了一絲清高地笑道:「這麼貴重的東西王妃還是留着自個兒用,我又沒絕育,也不是生不出孩子。」
冷幽茹的臉色微微一變!
文鳶的臉色也跟着一變,冷幽茹是諸葛鈺的嫡母,自己當然要幫冷幽茹了:「堂姑姑說的有理,趁着年輕堂姑姑趕緊再多生幾個,這樣將來一起上戰場,搶到功勞的機會大一些,呵呵呵呵……」
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宛若無辜孩童之音,乾淨、清脆。
然,上官虹的臉立馬綠了!緒凱和安郡王同時衝鋒陷陣,安郡王大放異彩,緒凱成了不折不扣的陪襯……
水玲瓏一進門便聽到文鳶式的傻笑,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按了按眉心,走入房內,臉上揚起從容優雅的笑:「母妃,二嬸,表妹。」
兩位長輩微微頷首,文鳶則起身沖她規矩地行了一禮:「表嫂。」
皓哥兒和緒陽站起身,分別朝水玲瓏行了禮。
「妗妗。」
「大嫂。」
水玲瓏拿出一早準備好的花生糖,遞到了二人手上。
二人接過,又坐回地毯上繼續玩。
冷幽茹招呼水玲瓏在文鳶的上首處坐下,岑兒奉了一杯蜂蜜花茶和一盤看着便令人垂涎欲滴的葡萄。
水玲瓏去年愛荔枝,今年好葡萄,明年或許又喜歡龍眼,反正她的口味不定,不像冷幽茹十幾年如一日,最愛吃紅棗和龍眼。水玲瓏慢慢喝着手裏的茶,看向冷幽茹,噓寒問暖:「母妃最近胃口如何?可開始害喜了?」
冷幽茹的眼底漾開了一圈淡淡的柔和:「胃口挺好,還沒害喜。」
水玲瓏微笑:「那我就放心了,膳食方面,母妃會不會吃不慣?」皓哥兒吃的依舊遵照冷幽茹曾經定下的食譜來,冷幽茹的卻被她換了個底朝天。
「沒,都挺好。」
水玲瓏笑了笑,又對上官虹溫和地道:「禮物清單我剛列了一半,稍後烈完着人去採買,今、明兩天肯定能買完。二嬸和表妹有沒有特別需要帶的,或自己用或送人都可以,告訴我,我吩咐人準備。」
上官虹就笑道:「哦,京城的胭脂水粉特別好,你替我備一些,我拿回去送給手帕交。」
水玲瓏一口應下:「行,我知道了。」又看向文鳶,「表妹呢?」
文鳶甜甜一笑:「表嫂辦事我放心,表嫂且看着置辦了吧。」
大家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陣,直到上官虹按住腦袋說昨晚沒休息好有些睏乏,眾人才起身向冷幽茹告辭。
緒陽依依不捨地放下玩具,和上官虹一道朝門外走去,水玲瓏與文鳶緊隨其後。
剛走了沒幾步,文鳶突然發狂似的暴跳並尖叫了起來:「啊——蜘蛛——啊——救命啊!有蜘蛛——啊——蜘蛛啊——」
全家人都知道,她這輩子最怕的一是蛇,二是蜘蛛。
水玲瓏順着文鳶盯着的方向望去,同一時刻上官虹轉過身,伸出胳膊去扶文鳶:「文鳶,你怎麼了?你冷靜點啊!這裏沒有蜘蛛,是不是你看錯了?」
「啊——你別過來!你別過來!蜘蛛爬你腳上了!它跳上去了!真的真的跳上去了!啊——走開!你快走啊!快把蜘蛛拿開!」
文鳶嚇得花容失色,胳膊一陣亂舞,上官虹企圖按住她胳膊,她卻狠狠一甩!上官茜「啊」的一聲低呼,整個兒倒退好幾步,撞上了身後的多寶格!
只聽得「嘭」、「嘭」、「嘭」……幾聲巨響,多寶格上的玉器嘩啦啦掉了一地,摔成粉碎,其中便包括白玉送子觀音!
場面……霎時寧靜了……
剛剛出現混亂時,岑兒一直護在冷幽茹和皓哥兒前面,生怕有任何危險波及到了他們,眼下危機解除,眾人目瞪口呆,岑兒眼疾手快地出掌一揮,將上官虹鞋面上的蜘蛛掃出了門外。
上官虹揉了揉發痛的胳膊,看向滿地狼籍:「我……王妃……這……」幽怨地看了看文鳶!
文鳶捂住嘴,滿眼驚慌,她雖不信佛,可也明白這尊送子觀音對王府的重要性,聽說它是鴻運本源,改寫了王府的氣運,卻必須供奉三年才能保一世無憂,現在,它提前碎掉了!王府……王府……會不會要倒大霉?
文鳶不敢想!
上官虹也是一臉驚慌失措:「完了完了,這麼貴重的東西壞掉了,怎麼辦?要怎麼辦?」
冷幽茹看向水玲瓏,水玲瓏也正在看她,二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交匯了一瞬,又各自錯開,冷幽茹淡道:「無妨,這尊是我在寺廟裏求的,在門口買的那尊被我鎖起來了,就是怕孩子們哪天調皮打碎了它。」
文鳶如釋重負:「老天爺!嚇死我了!還好還好,這些玉器我會賠給王府的!」
上官虹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又鬆了這口氣,驚魂未定一般地顫聲道:「王妃真是有先見之明,否則今天的陰差陽錯真是……算了,也怪我沒站穩,東西便由我來賠吧!」
水玲瓏看着二人幾乎一模一樣的神色,挑了挑眉,答案太明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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