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女尊)
街頭上仿佛正進行一場腳力的角逐,衣衫掠過的呼呼風聲下,路人只看到眼前一團深青夾着粉紅一閃而過,其後一抹素白好整以暇地跟着,一丈開外則另有兩條身影緊追不捨。
四人之中,以蕭琮輕功最好,冷寂雲其次,方笑詞再次,豫章居末,因此等追出一盞茶的工夫,豫章已落下方笑詞兩三丈遠,更不要說奔在最前的蕭冷二人。
她一邊拼了命地跑,一邊恨恨地咬牙,有意思嗎,你們玩這個有意思嗎,輕功好很有成就感?
卻聽蕭琮忽然遠遠地喊她:「二師妹,去客棧付賬牽馬。」
豫章一下剎住步子,樂了,心想還是大師姐善解人意,挽救了我即將破滅的自尊。
說起來蕭琮和豫章的馬都算是千里良駒,豫章的騎術也遠遠高過了她的輕功本事,是以一刻鐘之後,她就騎着一匹另牽着一匹地從後面趕了上來。
這時幾人早已經出了城鎮,來到人煙稀少的荒郊。
蕭琮等豫章牽了馬來,便一縱身躍上馬背,而後朝斜前方正奔地意氣風發的男人伸出手去。
冷寂雲會意地藉助她一拽之力翻到馬上,同時將手裏提着的玉奚凌空拋給了豫章,笑道:「好好看着你的檀郎,讓人搶走了我唯你是問。」
豫章忙接了人在懷,穩穩地安置在身前,繼而側頭對蕭琮道:「大師姐,咱們來比一比誰的馬跑得快。」
蕭琮此刻一手攬着冷寂雲,一手控着馬韁,兩側景物伴着風聲迅速倒退,馳騁間正是說不盡的春風得意。她聽了豫章的提議也覺甚好,立刻便答應下來,兩人目光一對,同時揚鞭甩在馬股上,駿馬痛而發足,載着四人在無邊原野上狂奔。
而方笑詞運足了輕功跟在四人身後,起初倒還落得不遠,可人的腳力如何比得上千里馬,不多久便被拉開十數丈的距離。更可恨的是,縱馬而行的幾人完全不體諒她沒有馬匹代步的辛苦,在前方賽馬打趣,自得其樂,遠處時不時傳來暢快的笑聲。
直等到蕭琮幾人越跑越遠,方笑詞終於停下來,沉默地向遠處望了良久,而後面無表情地說:「真……他娘的……」
四人騎着快馬,天黑前便趕回了燕谷。
柳行、秦不命、祝蘭亭和田悅等人得到消息出來迎接,見眾人安然回返,都放下了心口一塊大石。
蕭琮跳下馬來,見柳行腿傷未愈,仍需依靠兩根拐杖才能行走,便關切地詢問了幾句。
誰知柳行忽然拋開拐杖跪了下來,一字字道:「柳行謝大師姐救命之恩。」
蕭琮本沒將救人的事放在心上,事隔多日更是忘得乾乾淨淨,此時見柳行如此也吃了一驚,怕他腿傷加重,忙要扶他起來。
偏偏柳行是個執拗的性子,竟勸不起來,非要給蕭琮磕三個頭不可,倒讓蕭琮無可奈何,只能硬着頭皮受了。
豫章這時也下了馬,懷裏還抱着昏睡不醒的玉奚。她和柳行向來關係不睦,一來是嫌他性子硬邦邦的不討喜,二來是氣他追隨沈喬是非不分,從前在他手裏吃過的暗虧更是不少,如今好不容易逮着機會,以豫章的性格又怎會不有仇報仇,有怨抱怨?
她笑笑地走去柳行身前蹲下來,贊道:「四師弟果然有規矩,見到大師姐就趕緊下跪,昨天跪那個大師姐,今天跪這個大師姐,明天不知道跪誰?」
蕭琮聽她越說越過分,忍不住出言制止,冷寂雲卻想,這丫頭平日裏一副灑脫樣子,一旦記恨起誰來倒真是不留情面,柳行惹上她也算倒霉了。
豫章被蕭琮一喝便也不再說什麼,可柳行已將她的話聽進心裏。
他抬眼看了看豫章,目光又在她懷中的男人身上掃了掃,隨即低下頭去,也不知在想着什麼。
蕭琮不忍他一直跪在地上,又想將他扶起,可剛跨前一步,就見柳行猛然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一刀將自己左手小指齊根砍了下來,登時血流如注。
周圍的人看到這一幕都驚得叫出聲來,蕭琮一腳踢飛了他手中小刀,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柳行咬住牙關忍着斷指之痛,任由嚇得臉色發白的秦不命給自己包紮,半天才能說出一句話來。
&行從前為沈喬效生,今後為大師姐效死……若有違背,便如此指……」
蕭琮聽了心裏一抖,沒想到他的脾氣這麼大,為了豫章的一句譏諷便憤而斷指,以明心志。
豫章更是瞠目結舌地呆愣在原地,連半句話也吐不出來了。她原本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卻沒料到柳行居然這般剛烈,地上鮮血中躺着的一截手指已現出死氣,映入眼中卻是觸目驚心。
藥師門中,秦不命和柳行最是交好,此刻見他被豫章逼得斷指盟誓,直氣得渾身發抖,抓住豫章就是一記重拳。
豫章心神恍惚地挨了這一下,碰地一聲倒在地上,連帶着玉奚也摔落出去。
柳行面白如紙地跪坐着,目光隨着玉奚滾了好幾滾,忽然道:「五師妹,你回來。」
秦不命聽了也顧不上豫章,連忙跑回他身邊,抓着他受傷的手流下淚來:「四師兄你怎麼這麼傻,她說話就跟放屁一樣,你管她幹什麼?你這些天本來就身子不好,吃飯也只吃那麼一點點,現在又流了這麼多血……」她說到最後竟然說不下去,就只是落淚。
蕭琮嘆了口氣,讓祝蘭亭和田悅過去把豫章扶起來,自己用力按了按秦不命的肩膀,道:「行了,你這樣讓四師弟看了也難受。」
秦不命立時哭聲一頓,含着淚去看柳行,後者便用沒受傷的右手抹掉她臉上淚水,擠出一絲笑來:「別沒出息。」
柳行被幾人扶着站了起來,重新架住拐杖,可沒走幾步忽然整個人向後倒去,幸好冷寂雲眼明手快地接住了他。
秦不命從冷寂雲手中接過人,打橫抱起來就往他房間走,臨進門時看到柳行的貼身侍童阿恆,便叫他去打盆清水來備着。
在場的人里,數七弟子田悅醫術最好,她坐到床邊將柳行的衣袖挽了起來,伸手搭上他腕脈。
&麼樣,嚴不嚴重,你倒是說句話啊。」秦不命急得坐不住,在床前走來走去。
半晌,田悅忽然手指一抖,愣住了。
蕭琮看情形也知道不對,便道:「小師妹,到底病情如何,你只管照直說出來。」
田悅這才回過神,喘了幾口氣才道:「不是病,是四師兄他……四師兄他……」
秦不命聽得不耐煩,一把抓住他,急問道:「四師兄怎麼了?」
&師兄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
&麼!」秦不命像被雷劈了似的一動不動,其餘人也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祝蘭亭小心翼翼地問:「會不會是診錯了,四師兄還沒成親,怎麼會是喜脈?」
田悅聞言往旁邊讓了讓,意思是,你來診診看。
祝蘭亭便也替柳行搭了搭脈,然後沉默了。
柳行這時已經醒轉過來,並且聽到了祝蘭亭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是他的反應並不是驚慌或是恐懼,而是平靜,出奇的平靜。
秦不命湊到跟前來,結結巴巴地說:「四師兄,他們說……他們說你……」
&錯,我是有了身孕。」柳行坦言。
秦不命張大了嘴,隨即反應過來,氣憤地抓着他手腕大喊:「是不是有人強迫你,四師兄你告訴我,我去殺了那個畜生!」
柳行卻道:「沒有人強迫我。」
秦不命愣怔半晌,最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塌了下去。
屋子裏寂靜無聲,豫章卻突然從眾人身後走了出來,也不說話,就只盯着柳行看,仿佛要從他眼裏看出什麼一樣。
最後還是柳行先開了口:「你想說什麼?」
豫章抿了抿嘴唇,眼皮抖得厲害:「前月初十那天夜裏,你人在哪?」
柳行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豫章便又拿出懷裏的那條劍穗來,問他:「這劍穗你認不認得?」
她等着柳行回答,仿佛等了幾百年那麼久。怎麼會這麼巧,恰好是兩個月前?她心裏有了懷疑,便不自覺地回想起自己向玉奚表明身份時的情景,突然就覺察出幾分不對來。尋常男子遇到這樣的事,即便不肯承認,也多少會露出細微的異樣表情,可當她向玉奚求證,對方只當她是瘋子,現在想想確實不像作假,難不成真是自己弄錯了?
冷寂雲看到她手中的那條劍穗,忽然道:「這東西是玉奚抓住我的時候,從我身上搜去的。」
豫章愕然,果然是弄錯了。
&道說……難道說那天晚上的人是你?」她腦子一熱說出這麼一句話,剛一出口就反應過來,恨不得立刻把自己的舌頭咬掉。
蕭琮的臉比鍋底還黑,一把把她拎起來:「你再說一遍。」
豫章連忙改口:「不是,我是想說,難道他知道那天晚上的人是誰?」
蕭琮這才臉色好轉,將她放了下來。
冷寂雲便又對豫章道:「有一天夜裏,我看到一個人鬼鬼祟祟地出谷,等跟過去才發現他正在土裏埋着什麼東西。那人走了以後,我便去把東西挖了出來,見是一條普通的劍穗,也不知有什麼玄機,就暫且收在了身上。」
豫章的眼睛亮了亮,問道:「你看清了那人是誰?」
&冷寂雲點了點頭,指向被打開一半的房門外,「就是他。」
豫章忙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卻看到柳行的侍童正打了水回來,他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又驚又怕,像小動物似的往後縮了縮。
&說是……阿恆?」
豫章看了看冷寂雲,又看了看柳行,最終走到阿恆面前,同樣給他看那條劍穗。
阿恆見豫章朝自己走來,先是低了低頭,兩頰浮上暗紅,等看清了她手裏的東西卻是大驚失色,「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豫章看他的反應便知道冷寂雲說得不錯,便拿雙手抓住阿恆的肩膀,急問道:「你認得這東西,對不對?告訴我,你是從哪得來的。」
阿恆感覺到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溫暖異常,臉上更燒得厲害,小聲道:「是……是別人給我的。」
豫章心裏突地一跳,追問道:「是一個女人給你的,對不對?」
阿恆的眸子突然間劇烈顫抖起來,他偷偷看了眼柳行,然後很快地低下頭去,兩隻手都扭在了一起:「我……我不知道……」
豫章看他滿臉羞紅的模樣,也覺得自己這麼問不太妥當,便換了一個問題。
&月初十那晚,你可去過哪裏?」
阿恆聞言楞了一會兒,跟着就下意識地答道:「燕谷外,楊柳岸邊。」
豫章聽了他的回答,握着劍穗的手猛然抖了一下,緊接着,臉上瞬間湧現出狂喜的表情來。她一把將阿恆抱進懷裏,連連低語道:「檀郎……檀郎,我終於找到你了。」
蕭琮等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明所以,半臥在床頭的柳行沉默地看了兩人一會兒,疲憊地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腫麼辦,我寫着寫着就忍不住抽風犯二,果然寫不來一本正經的東西,捶地,其實我是嚴肅又正經的人啊,對不對對不對!!!
&跟豫章春風一度的是誰,其實很明顯吧,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