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不絕的營帳,錦旗飄揚的大軍。這些日子以來,宋軍和契丹大軍保持了一種奇妙的規律。耶律斜軫和耶律休哥絕不主動出擊,這兩位在大遼國赫赫有名的將軍,和宋軍跳起了華爾茲,敵進我退,敵退我進……
謝慕華倒是端坐在中軍大帳之中,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潘惟吉自從前線撤下來,就沒事朝謝慕華這兒跑。這小子的政治嗅覺漸漸磨練出來了。如今的大宋是個什麼局勢,別的不說,謝慕華眼瞅就是等於皇帝的人了,多抱抱粗腿,多拍拍馬屁,肯定是有好處沒壞處的。
「相公,看契丹人這動靜,是不是要在遼陽府跟我們大戰一場啊?」潘惟吉樂呵呵的問道:「怎麼樣,上次我在得勝口打的不錯吧,沒給咱們宋軍丟臉。」
「少來邀功。」謝慕華拍了拍放在桌子上的功勞簿:「軍功官都給記下了,少不了你的。你小子口口聲聲說契丹人要在遼陽跟我們決戰,我看你八成是當了契丹人的細作。這事兒,關係到高度機密,我能隨便告訴你嗎?」
「相公你又說笑了。」潘惟吉嬉皮笑臉的一點也不在乎,還看了看坐在上首的潘美。
潘美老成,便開口問道:「謝相公,如今樞密院從江南,從中原不斷調動兵馬北上,可是要和契丹人果真開戰嗎?」
「哦?」謝慕華看是潘美問話,便嚴肅了許多,反問道:「潘太師你看呢?」
「相公也是帶慣了兵,打慣了仗的人。本來不應該老夫多口。攻下幽州,咱們大宋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加上武器要比契丹人威猛的多,三軍用命,一心要收復幽燕,所以一股而下。但是攻打遼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契丹人的東京遼陽府,距離大宋的後勤中心,相距數千里,就算在河北再發動二十萬民夫,也未必夠用。貿然遠征遼陽,只會勞民傷財,最後雷聲大雨點小。況且,就算是打下了遼陽,也未必能夠震懾上京。所以,老夫猜測,相公別有深意。」潘美分析道。
不愧是開國老將,幾句話就把問題的本質給看得清清楚楚,謝慕華也不由得對這個老頭子多了幾分佩服。
「我在不斷的調動兵馬,其實不是為了攻打遼陽。」謝慕華解釋道:「攻克幽州之後,長城線,我們就已經恢復了。佔據長城而守,是古法。但是古法未必管用。其實,長城也並沒有真的阻擋住外敵入侵。南北朝的時候,胡人不是一樣越過長城一路南下嗎?所以,固守不是辦法,還是要主動出擊。這個出擊,是小規模的,是騷擾性質的,也是練兵性質的。長期在邊境保持輕度戰爭狀態,有助於軍隊保持良好的作戰氛圍,使得軍隊的體制不至於僵化。重兵駐紮北方,也可以威懾契丹人,迫使他們朝北方發展。」
北方?其實宋人大多對北方不太了解,只知道那裏有大漠,有草原,至於草原之北是什麼,就不太清楚了。可是潘美他們不知道,不代表謝慕華不知道啊。過了蒙古草原,就是俄羅斯了。還有廣袤的西伯利亞。當然,那裏現在還是荒無人煙的地方。謝慕華就是要契丹人去當這個開路先鋒。
既然無法南下,那就只能北上。契丹人為了生存,必須要一路朝北。能夠把他們迫入歐洲是最好不過的了。
「潘太師、李節度使!」謝慕華輕聲叫出兩人的官職,說道:「你們以為,大宋最厲害的是什麼?」
「是軍隊?」李繼隆自己就搖了搖頭,論到單兵素質,大宋的官兵還無法和契丹人相提並論。宋軍的勝利,是來自戰略上,來自科技,來自舉國的勝利。
潘美也是一臉迷茫的搖了搖頭。謝慕華笑道:「我們宋人最厲害的不是武力,而是文化。」
「中原地大物博,諸子百家,自先秦以來,中原文化博大精深。有無數文人墨客,有系統的社會體系,有傳統的道德觀念,有成熟的理念制度。這些都是漢人的財富。南北朝,那麼多異族入侵中原,最後又怎麼樣呢?他們只有兩個命運,要麼,被漢人消滅,徹底的消滅,整個民族被毀滅掉。要麼,他們就會被同化。那時候多少鮮卑人,多少氐族人來到中原,現在你可還能看出他們是鮮卑人,氐族人嗎?」
謝慕華搖了搖頭:「誰也看不出來,他們早就穿漢服,說漢話,做着和我們漢人一樣的事情。就連他們的血統,都已經駁雜不純,可能整個身體裏,還剩一個巴掌留着鮮卑的血,餘下的都是漢人的血了。」
謝慕華指着外邊的大軍說道:「這裏雄兵十餘萬,你們能保證他們都是純粹的漢人?尤其河北京東之地,數百年來歷經戰火,數以百萬計的異族進入北方。你能看出來,哪個人是異族的後代嗎?不可能。」
「但是我們漢人的文化就是有這樣的威力,能夠把不同民族的人,徹底同化在大漢文化之下。所以,今後十年,二十年,乃至一百年,對於契丹,對於北方的遊牧民族,我們要做的並非是武力征服,而是文化輸出。」
潘美和李繼隆的臉上都流露出震驚的神色,的確,作為傳統的將領,他們很難去想像從文化上去征服一個民族。但是漢民族強大的包容性,是謝慕華深信不疑的。任何一個民族,只要和漢人生活在一起,假以時日,必然是被漢人同化,而絕非反之。
「相公的意思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李繼隆緩緩的問道。
「其實做法不難,假如你去草原上帶一個契丹人來中原,讓他過一過中原百姓的生活。讓他衣食富足,不會因為雪災旱災而吃不上飯,不會因為牛羊瘟疫而傾家蕩產,有寬敞明亮的大房子住,不用在帳篷里度日。讓他有戲聽,有飯吃,有蹴鞠踢。你看他還想回契丹嗎?」
謝慕華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就算是契丹的皇帝好了,在上京,為什麼皇宮要一半是帳篷,一半是房子?難道你真的以為他們是在顯示自己的兼容並包嗎?不是,是他們想住房子,可是拉不下面子,便弄一大堆帳篷在那裏。看看耶律賢,看看蕭燕燕,哪個還願意去住帳篷的?就算是王公貴族都已經是這樣了,難道還指望下邊的人能夠清苦的堅持下去嗎?」
潘美撫掌笑道:「相公這個辦法的確不錯,可是咱們要怎麼實施呢?難道要打開國門,放契丹人進來?」
「不用。」謝慕華說道:「我的想法是,以幽燕為基礎,和契丹人商議,在幽州以北和遼陽以東,找出一塊地方來,作為中立區。漢人和契丹人都可以和平的在一起生活,可以自由通商,可以婚配。就像我們對党項人做的那樣。党項人只不過是短短數十年,就已經被改造的差不多了。契丹人就算多些,又能怎麼樣呢?幾十年不夠,那一百年呢?一百年之後,這個世上是不是還有契丹這個民族就不好說了!」
李繼隆笑了笑,的確是謝慕華說的這樣,南北朝三百年,那麼多異族最後都銷聲匿跡了。這還是在漢人被殺得傷亡慘重的情況下。假以時日,這些契丹人、党項人都可以被包容在漢族之中。
不過,謝慕華還是很欣賞契丹人打仗的本事,他還有一個念頭沒有出來,就是要把契丹人變成漢人的哥薩克。就像俄羅斯人對哥薩克做的那樣。用他們為刀,去征服更廣闊的世界。
這個目標,也許有些遠,但卻是絕對可行的。
「耶律斜軫和耶律休哥,一直也不打,也不走,就跟我們蘑菇,部下的將士好多人都來找我請戰,說是要一鼓作氣,把契丹的兩位大王給生擒活捉。好歹算是被我給壓下了。」李繼隆說道:「不過,這兩位死活不打,也不是個辦法啊。」
「他們是在等機會。」謝慕華笑道:「契丹人打不下去了,想求和,但是面子又掛不住,就想在戰場上沾點便宜,然後好跟我們談條件。他們的如意算盤打得響,可是我也不上他們的當。只要我們自己不出現紕漏,無論是耶律斜軫還是耶律休哥,來了都是送死。想拖着,我就陪着蕭燕燕一直拖下去,看看是她先撐不住,還是我撐不住。」
「我們的大軍餘糧可以支撐三個月。」潘惟吉壞壞的說道。
「哦,那就不好意思了。蕭燕燕只怕是要餓着肚子來跟我們打了。她的軍隊是吃肉的,我們的軍隊吃米吃麵,怎麼算都是我們省點。況且,我們這邊吃着,眼下要秋收了,還可以收點回來。他們吃完了,可就沒了,到時候怎麼過冬啊?來跟我們買糧?行啊,一兩銀子一兩米,換唄。」謝慕華順着話頭就說了下去。
聽到謝慕華這個毛骨悚然的計劃,潘美和李繼隆情不自禁的互相看了一眼,這位大人啊,實在是太狠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