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話音落下的瞬間,蘇妍聽到身後的仲康呼吸明顯亂了一拍,她幾乎能想像到他現在的模樣。
定是雙目圓瞪,滿臉不可置信卻又夾着着滔天的欣喜,若她回頭,他定會咧着嘴傻乎乎的朝她樂,說不得還會一臉自得的撲上來纏着她。
賀亭看着面前的人兒唇畔緩緩綻開的溫柔笑意,只覺得心痛如刀絞。
她對着他笑,可卻不是因為他。
回想這半月來點滴相處的時光,賀亭恍覺,蘇妍對他一直很客氣疏離,若是笑大多也只是淺淺的,出於禮節的笑。
一切不過是他一廂情願罷了。
可他是真的喜歡她,喜歡到肯為了她與阿耶做交易,放棄科考繼承家業,只為讓阿耶應允,讓她做他的正妻。
&妍……」賀亭嘴唇張張合合,終是吐出心中暗自喚了無數遍的名字,帶着最後一點期盼與祈求,「你能不能……叫我一聲子固?」
子固是賀亭的表字。
蘇妍卻是緘口不言,眸色淡淡的看着他。
見狀,賀亭苦笑一聲,闔眸,深深吸氣,待睜眼已恢復又是那個溫潤儒雅的翩翩公子,他看似輕鬆的一笑,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往日別無二樣,「既是這樣,是我唐突了,蘇姑娘莫要放在心上。」
尾音漸消,賀亭緩緩轉身。
住着他心愛的姑娘的小院漸漸被拋在身後,賀亭只覺得每邁一步自己的心便往下沉一點,直到那座小院徹底消失在視線里,他的心,也沉入深淵。
賀亭牽着馬就這麼一步一步往坡下走,從頭至尾,未曾回頭。
***
待賀亭的身影消失在視線里,蘇妍長嘆一聲旋身回屋,仲康一臉欣喜的跟在她身後意欲同她一道進屋,卻被蘇妍毫不猶豫的關在門外。
放鬆身子在門板上靠了一會兒,蘇妍站直身子緩步走到炕頭,那裏,靜靜的掛着一盞琉璃花燈。
蘇妍定定的看着面前精緻討巧的花燈,這一年多來與仲康相處的情景一幕幕浮現在腦海,清晰如昨日。
從前看畫本的時候蘇妍也曾想過意中人的模樣,定是朗眉星目高大俊逸,最要緊的便是對她好,不會大聲呵斥她,不會欺負她,將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寵着才行。
然後仲康就出現在她面前,同她想的一樣,甚至,比她想像中的更好。
他會因着她一句話小心翼翼討她歡心,會因着她喜歡便豁出性命去採藥,會笨拙的哄她,會因她喜因她憂。
是,他是心智不全,是個傻子。可那又如何?
她就是喜歡啊。
喜歡到,想嫁給他。
那混亂的,隱秘的,不欲與人說的心思漸漸清晰,恍若撥雲見霧柳暗花明,蘇妍如水秋瞳中逐漸透出一抹堅定。
既然她喜歡上他,那便讓他更喜歡她吧。
喜歡到離不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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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白心中所欲所想,蘇妍拉開房門,對上仲康擔憂不解的臉,她嘴角浮現妍妍笑意,「怎麼這副神情?」
本就盛極的面容因這一笑愈發攝人心魄,仲康眸中划過一絲痴迷,呆呆搖頭,訥訥道:「沒,沒事。」
捕捉到他眼裏的痴迷,蘇妍心中暗自得意,強裝淡然的抬眼看了看天色,「我去做飯。」
蘇妍自以為偽裝的滴水不漏,卻不想唇畔眉梢的自得早已將她心中所想暴露無遺,到底還是單純稚嫩。
竇憲看着小嬌妻裊娜的身姿,眸中笑意深沉。
思及方才小嬌妻在賀亭面前簡短卻不容忽視的那個「是」,竇憲只覺得胸腔里溢滿欣喜,四肢百骸甚至是血脈湧起一股子濃烈的衝動,想抱抱他的小嬌妻,想將她揉進骨血里自此再不分離,想……親親她,好好親親她。
兩世為人,他總算得償所願,將她的心握在了手裏。
***
日子一天天過去,蘇妍和仲康的相處模式一如從前,一個溫柔容納,一個纏着膩着,乍一眼看去似乎並沒什麼不同,可若是有心人細細究來,便會發現,從前是仲康一味主動,蘇妍耐心包容,可如今卻是雙方主動,只不過蘇妍的主動較為隱秘罷了。
而虎峰村素來不缺這樣的有心人。
已近黃昏,夕陽將落未落掛在半山腰,暮色漸起,家家戶戶燃起炊煙,正是吃飯的時間,鄉間小路上幾乎看不到人影,一道身影鬼鬼祟祟來到劉寡婦家後門,規規整整在門上連敲三下。
劉寡婦在門縫裏看了看,確認門外之人是姚瑤後方才打開門放她進來,而後她探出頭左右巡視一番這才放心合上門。
姚瑤站在她身後看着她一連串的舉動,不屑道:「別看了,你都這樣了哪還有人會關心誰來你家了?」
她的話又狠又準直戳劉寡婦的傷疤,劉寡婦掩在黑紗下的臉恨恨抽搐幾下,出口嗓音卻是好聲好氣,「我知道知道,我的臉毀成這樣鬼都不願意多瞧一眼,更別說人了,我這不是為了妹子你嗎?萬一被誰看到你進了我家,可就糟了。」
姚瑤聞言淡淡覷了劉寡婦一眼,下巴微抬,轉身往屋裏去。
劉寡婦跟在她身後,看她目光似淬了毒的箭。
留不住男人的小賤人,裝什麼清高!要不是看她好騙,指着她為自己出氣,誰稀得搭理她!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子,姚瑤坐在炕上反客為主道:「說吧,找我來什麼事?」
劉寡婦身子前傾神神秘秘道:「這還用說嗎,你我心知肚明。」
聞言姚瑤神色一振,抬眼看她,壓低聲音道:「你想到辦法了?」
劉寡婦挺挺傲人的胸,在姚瑤期待的目光中湊到她耳邊密語一番。
聽完劉寡婦的計劃,姚瑤猶豫的看向她,「這樣是不是太惡毒了?」
她是不滿蘇妍勾搭六子,可也只是想給她一點小教訓讓她吃點苦頭,卻從未想過要如此惡毒的徹徹底底的毀掉她。
見姚瑤動搖,劉寡婦忙道:「這還惡毒?她勾搭別人男人的時候就不惡毒了?妹子,你來得晚,可是沒看見以前她和六子,哎喲,那是一個郎情妾意卿卿我我,哥哥妹妹的叫!別說以前,就是現在,你看看那陳六有把你當回事嗎?妹子,你就是太心軟!」
&是……」終究是清白人家養出來的姑娘,姚瑤猶還猶豫。
&是什麼可是!你不是想讓六子眼裏心裏只有你一個嗎?那就聽我的!你想啊,如果六子看到她和那個野男人廝混,還能再稀罕她嗎?到時候她名聲一壞,你看誰還敢娶她!」劉寡婦說着放輕聲音,着意誘哄道:「下藥的事交給我,你只管到時候把小賤人引過去就行,你看,你只是給她帶個路,算不上幹壞事……」
若論心機城府,姚瑤斷然比不上劉寡婦,沒一會兒她便被劉寡婦說服。見她答應,劉寡婦掩在黑紗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這一回,她不僅要毀了蘇妍,還要他老陳家雞犬不寧!
若說這虎峰村里劉寡婦最恨的人,那一定是韓大夫和陳三叔。
這兩個人一個仗着自己會些醫術救了幾個人就敢教訓她,一個仗着自己是里正到處為難她,她等了這麼多年本來以為這輩子要帶着對這兩個人的恨意進棺材,卻沒想到又冒出來個姚瑤!
這可真是天意!天意!!!
劉寡婦心中憧憬着計劃得逞後的情形,卻不想屋頂之上早有人將她們的計劃聽了個清清楚楚。
***
已是夏末,雖已出伏,暑熱仍舊未消,臨近傍晚天氣悶熱,悶得人喘不過氣來,河邊三三倆倆聚在一處摸魚淌水的孩童接連被大人叫回家去,竇憲動作利落的褪掉衣裳一個猛子扎進河裏。
河水清涼沖走他身上的汗意。
他本以為皇帝至多三個月便會受不住,卻沒想到竟足足捱了一年多,這些日子怕是快徹底繃不住了,這才連番催促他回去。
竇憲閉氣潛在水底暗自盤算要如何找準時機「恢復」正常。
岸邊,劉寡婦漸漸靠近。
這傻子每天上午陪着蘇妍上山採藥,下午則不知跑去哪裏玩,可每日傍晚便會雷打不動的在村邊的河裏洗個澡摸條魚才回去。她私底下觀察了好些天才找准今天的時機,想到多年的夙願就要了結,劉寡婦不由有些激動,腳下一個不慎便踩到岸邊的枯枝。
竇憲猛地睜開眼自水底向岸邊看去,待看到劉寡婦後,他心中暗自冷笑。
等了這麼多天,終於來了。
枯枝斷裂一聲脆響將劉寡婦驚了個正着,她屏住呼吸緊張的看向水面,好一會兒見水中之人並未察覺,她方才躡手躡腳的走近仲康擱置衣裳的樹下。
因着怕他在外渴着,仲康每日出門前蘇妍總會在他腰上掛一個水壺,以防他渴了一時尋不着喝的。
劉寡婦擰開水壺,自袖中拿出一個紙包打開,將紙包內的淺紅粉末盡數倒入壺中,小心翼翼的搖勻再將水壺放回原處。
沒一會兒,仲康自河裏起身,精壯頎長的身體展露在隱藏在暗處的劉寡婦眼中,劉寡婦不由看呆。
自她的臉被劃傷,昔日那些個口口聲聲說着真心待她的男人便一個也沒來過,她年輕之時乃是主人家買回去的玩物,被府里的燕喜嬤嬤着意調.教過,早已是離不開男人的身體,空曠這許久已是饑渴難耐,現如今乍然見到男人的身子,她只覺腳軟身子酥,竟是不能挪動分毫。
感受到落在身上那令人噁心的目光,竇憲厭惡的皺眉,動作利落的穿好衣裳,裝作毫無察覺的拿起水壺大口飲下其中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