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落幕,即使黑暗降臨。
白小樓是魔教教主,是昔年橫掃江湖,君臨天下的魔教教主,手中掌握着天上地下最可怕的刀也可能是最厲害武器『小樓一夜聽春雨』的魔教教主,但歲月不饒人,即使是一代天驕如白小樓也在歲月的面前老去,但他並沒有彎下膝蓋,在歲月面前臣服,他手中有刀。
只要他手中一日還有刀,他就不會臣服在歲月之下;只要他還沒有死,他就不會臣服。時光可以殺死他的肉體,但無法泯滅他的精神與意志。
他已經老了,老得對世間的事情沒有什麼期待了,除開一件事——他想見一個人,他想見一個五十年前見過一面的人。
五十年多前,已經掌控江湖甚至染指朝堂的青龍會還繼續他統治,而他當年十五歲,他是十五歲遇上得那個人,那個他至今都難以忘記的那個人。
他至今還記得,當年那個和他同樣年輕的青年人以一柄鐵劍橫掃氣勢洶洶的三十七位青龍會高手,而後飄逸離去。
他永遠忘記不了那個風華正茂,氣沖雲霄的年輕人。他也永遠忘記不了那個人那柄至今都令他感覺驚艷的劍。
當年他也曾習劍,可看見那人的劍以後,他確信自己在劍道之上難以超越那人,因此他放棄手中的劍,轉而學刀,因此世上才出現了一個橫行天下的白小樓,出現了一個成為世人眼中一抹晦澀的魔教。
他成了魔教教主,成為了睥睨天下的魔教教主,四十多年前,當時論及天下第一高手,不少人都將白小樓排在第一位,論及天下兵器排名的時候,更是將小樓一夜聽春雨這件兵器排在七種武器以及上古諸多神兵之上。
對於這些江湖人口中流傳甚廣的事情,他只是付之一笑,他並不太在意,他沒有什麼可以在意。他知道他並非是天下第一,至少在他的眼中還有一個人的武學造詣他至今都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勝過,倘若勝不過那個人,他又如何可能成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呢?
當年他創立東方魔教的最初目的,並未是稱霸江湖,而是希望幫他尋找到那個人,那個平生以來最想交手的那個人,那個算得上他唯一想要交手的那個人。
可惜這五十多年來,那個人卻從未出現在江湖上,仿佛那個人本就不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又仿佛當年他親眼目睹的那件事本就是他的一場夢而已。
但事實上真是如此嗎?至少在他看來,那個人是真實存在的,而且他相信那個人一定也沒有死,他相信世上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殺掉那個人。
因此他一直在等,他一直在苦練武藝,他在等那一個人的出現,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放棄過。他想找到那個人,他想和那個人交鋒進行一場真正的交鋒。
這已經成為了他平生以來最大的心愿,現在他見到了那個人,見到了那個自稱吳明的人,那位已經和他同樣年紀,但眼中閃爍着和他當年見到那人時候一模一樣的精光,充斥着鋒銳與殺意的人。
這本事一個應當存在於傳說中的人,現在出現了。
白小樓的手已經攥緊,他望着吳明,他凝視着吳明。
薛衣人並沒有看吳明,事實上在蒼山之戰之前他從來不知道世上有吳明這個人,但他的眼中在看着一個人,看着一個在他眼中也應當成為傳說中的人。
這個人似乎也從未在江湖上行走過,可江湖上下卻到處都留下了這個人的足跡。縱橫當世的華山劍聖風清揚除開修習華山派至高劍術清風十三式以外,還修煉着一套並不遜色清風十三式的絕世武學——獨孤九劍。
這一套招式正是這個人傳授風清揚的。
他曾經想從風清揚口中打探這個人,只可惜風清揚也並不知道這個人,這個人也是驚鴻一現出現在江湖,而後又飄然離開了江湖之上,他和吳明一樣,他們仿佛並非是江湖中人,他們仿佛根本不存在這個世界。
但薛衣人一直相信這個人是存在,他見過這個人,一直以來他都想和這個人交鋒,一直以來這個人都是他博得天下第一劍客稱呼之後最想交鋒的人,可他尋覓了二十多年,但一直沒有尋到這個人。
他沒有想到竟然可以在這個地方見到這個人,見到這個他一無所知僅僅知道一個名字的人。
——獨孤求敗。
獨孤求敗,這個人可曾敗過,這個人的一生是不是從沒有敗過?薛衣人從來沒有迫切想知道一個人的一切,現在他想知道這個人的一切,這個叫獨孤求敗的人的一切。
獨孤求敗帶着一個青色的斗笠,他看上去年紀已經不小了,兩側已經有了白髮,他的眼睛盯着墨清池,望着眼前這位驚動他和吳明的劍客。
吳明頭髮已經全白了,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是一名劍客,反而像是一名飽讀詩書的儒生,他身上沒有一丁點劍意,也沒有一丁點劍客或武者的氣質。
只是當白小樓見到這個和他年紀相仿的老人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是當年的那位絕世劍客,一定是,絕對是,雖然此時此刻他看上去一丁點也不像是一名劍客。
吳明、獨孤求敗都在打量着墨清池。
墨清池長身而立,無論是身上還是心理都沒有一丁點的緊張或拘束,他很坦然面對這兩位當今世上最頂尖劍客那比劍還鋒銳的眼神的打量,他也很平靜的打量這兩位劍客,這兩位曾經在他的心中一度是神話的劍客。
現在他不能不面對一個事實,今日他要和這兩位劍客交鋒,至少要和這兩位劍客中的其中一人交鋒。
無論是獨孤求敗還是吳明,他都沒有必勝的把握。
倘若他有必勝的把握,那他也不會出現在這裏了,正是因為他沒有必勝的把握,因此他出現在這裏,他看見一見這兩位當今世上最頂尖最厲害的劍客。
風靜止了,空氣靜止了,空間也靜止了,時間也靜止了,天上地下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
很久很久以後,有一個人才開口了,他凝視着墨清池:「你知不知道我?」
墨清池望着那個人,開口的人是獨孤求敗,他知道那個人是獨孤求敗,因為獨孤求敗說過自己的名字,他知道這個人,因此他點頭。
一名劍客不能不誠,或許可以不誠於人,但絕對不能不誠於自己,因此墨清池點頭了,他望着獨孤求敗道:「我知道你,但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竟然存在在這個世上。」
獨孤求敗眼中閃過一抹精芒,精芒仿佛如劍一眼刺中墨清池的眼睛,半晌他才開口道:「不錯,我本不應當存在於這個世上,只可惜我叫獨孤求敗,因此我只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這句話白小樓不懂、薛衣人不懂,甚至吳明也有些不懂,但墨清池隱隱有些明白了。
墨清池笑了笑,他問了一個聽上去有些愚蠢的問題,他道:「我們是不是一定要交手?」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這本就是一個愚蠢的問題。
墨清池微笑道:「難道我們在交手之前就必須如同呆子一樣筆直的站在這裏,等待對方露出破綻再出手。」
吳明笑了,獨孤求敗也笑了,他們的笑容都非常短,簡直就是一閃而過。
隨即吳明開口了,吳明的聲音非常磁性,帶着一種唯有飽讀詩書的學者才擁有的氣質,他微笑望着墨清池道:「那你認為我們應當幹什麼呢?」
墨清池眺望了一下遠方,笑道:「秋季是蒼山最好的季節,難道我們能錯過嗎?我建議我們至少應當散散步,看看風景。」
沒有人說話,不過三個人幾乎同時邁步了。
一個習武的人都知道靜止的人是很難露出破綻的人,但人一旦動了就會露出破綻,而對於他們三個人來說,即使一丁點的破綻就會成為他們殺人於瞬息間的致命武器。
不過他們都非常相信對方,竟然非常自然的行走,全然沒有防備。
三個人走了,他們走得很慢,簡直就像散步一樣。
三個人面上都帶着非常愉快的神情,墨清池在這個時候不急不緩慢慢開口回答了剛才獨孤求敗那句話,他道:「為什麼因為你是獨孤求敗,因此你只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獨孤求敗淡淡道:「倘若你在你那個世界已經尋不到對手,那你會如何呢?」
墨清池道:「我或許會去選擇過另外一種生活。」
獨孤求敗笑了笑,道:「因此你是墨清池,而我是獨孤求敗,我平生以來尋一敗而不可得,因此我不甘心,而我在這個時候遇上了一個人,他告訴我可以幫我尋到對手。」
墨清池道:「因此我出現在這裏?」
獨孤求敗道:「因此我出現在這個世界。」他瞥了吳明一眼,輕聲嘆了口氣道:「那個人並沒有騙我,我的確應當來到這個世界,他也的確幫我尋到了可敬的對手,只可惜我還是獨孤求敗。」
墨清池道:「是不是因為你還沒有敗?」
獨孤求敗道:「是的,因為我還沒有敗,因此我依舊是獨孤求敗。」
墨清池笑了,他大笑望着獨孤求敗道:「是的,因為你還沒有敗,因此你叫獨孤求敗,只可惜你這一次一定會敗。」
「哦?」
墨清池淡淡道:「因為你遇上了墨清池,因此你一定會敗。」
獨孤求敗也笑了,他摘下頭頂上的青色斗笠,低頭俯瞰這山下白雲,輕嘆道:「我這一生已經寂寞了太久太久了,但求一敗。」
墨清池微微一笑,他並沒有在和獨孤求敗說什麼了,他和獨孤求敗的話已經說完了,因此還有面上好說呢?
白小樓、薛衣人面上已經露出了震驚的神情,四目相對,他們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訝,他們望着獨孤求敗,他們的腦海中浮現了四個字:破碎虛空。
難道獨孤求敗本就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是破碎虛空來到這個世界的,而目的僅僅只是為了尋到平生一敗而不可得的對手?
他們有些不相信,可獨孤求敗和墨清池的言語仍尤在耳,他們如何能不相信呢?
是的,獨孤求敗是破碎虛空來到這個世界的,而他的目的正是為了尋找一個對手,尋找一個別人早已經為他安排好的對手——墨清池。
墨清池並沒有望着獨孤求敗,獨孤求敗也並沒有望着墨清池,獨孤求敗靜靜的慢慢,欣賞着四周的景色,他知道此時此刻想要說話的人並非僅僅他一位。
這個和他交手多次,身手絕對不遜色他的無憂島島主小老頭吳明一定有很多話要對墨清池說,因此他沒有開口了,他漫步,聆聽。(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