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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內四角點着琉璃宮燈,燈火明亮,幽淡靜謐,李巧玢踏在繡如意雲紋的絨毯上,在外室左張右忘,屋子裏燒着地龍,隔絕了外面的寒氣,房中暖意融融,有一股極淡卻極好聞的香氣瀰漫,李巧玢不自覺的屏住呼吸,緩緩掀開內室的帳幔。
突然腳步猛然一頓,整個人僵在那裏,只見房內的金絲楠木桌案後坐了一男子,一頭墨緞似的長髮披散身後,以一根黑色絲帶松松的繫着,雙眉似劍,長眸如星,俊美無匹,浸潤在燈影下,整個人散發出淡淡的清輝,氣質淡漠,高冷尊貴。
李巧玢怔在那,突然間便忘了呼吸,忘了自己身處何地。
男子自書中緩緩抬起頭來,一雙長目冷漠疏離,聲音低沉清淡,「放那便可,出去!」
李巧玢猛然回神,忙不迭的點頭,腳下虛浮,雙手發顫,將衣服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彎着腰退出去,踩在絨毯上像似踩進了棉花,差點一腳跌下去。
慌張的拉開門出去,下了石階,倚在一顆海棠樹下胸口依舊狂亂的跳動,她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即便是天上的謫仙也不過如此罷,然而一想到那人涼薄冷漠的目光便忍不住心頭一顫,這樣的氣勢,也是她從未見過的。
那男子是何人?
為何在大人的房內?
李巧玢目光一陣閃爍,又歇了片刻才覺得氣息穩定了一些,上了長廊忙向李南泠的房間走去。
李南泠正在繡一朵並蒂蓮花,聽了李巧玢在初曦房中的見聞抬起頭來,緊張的問道,「你可曾衝撞那人?」
「沒,沒有!」李巧玢見她如此表情,也跟着慌起來,忙擺手道。
李南泠鬆了口氣,囑咐道,「以後夜裏少去曦兒的房間便是了。」
「那男子是誰啊?」李巧玢身子微微前傾,一雙杏眼中滿是好奇,小心翼翼的問道。
宮玄和初曦的事整個院子都知道,也沒什麼好避諱的,李南泠態度恭敬的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李巧玢愣在那,腦中似有雷電閃過,一片空白,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那人是太子殿下?」
李南泠淡淡點頭,咬斷了手上的紅色絲線,鄭重的吩咐道,「所以,最好不要接近,萬一衝撞了殿下,就算是我也不能救你!」
李巧玢臉色白了白,一副後怕的模樣,目光閃爍,神色恍惚,半晌才壓低聲音問道,「那太子殿下和大人?」
李南泠會意的點了點頭。
李巧玢瞭然的哦了一聲,幫着李南泠整理絲線,不再多問,只是一晚上都有些魂不守舍,腦中不斷出現燈影下男子的高華之姿和望過來的那雙狹長的黑眸,不知不覺中,耳畔漸漸染了紅暈。
夜漸深了,濃雲遮月,天色漆黑低沉,似是有一場風雪將至。
將軍府里眾人喝多了,七橫八豎的躺着,董奎懷裏還抱着酒罈,閉着眼睛喊了一聲,「將軍,喝酒!」然後舉着空酒罈便往嘴裏到,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咂摸咂摸嘴道,「好酒!」
風忽起,吹的篝火烈烈作響,熊熊火光下,初曦白皙的臉頰被酒氣熏的酡紅,眼睛卻晶亮,雙臂抱膝,淡笑的看着火苗,有多久沒這樣放鬆過了,這才是她當初想要的生活,卻在中途偏離了方向,捲入朝政的漩渦中。
而她,竟然也已經漸漸適應了。
「累嗎?」景州突然開口問道。
少女一路從郎中做到尚書之位,不用想,也知道其中的艱辛,雖然每次看到她都是一副輕鬆的模樣,然而面對那些圓滑的朝臣,面對心思深沉的乾元帝,怎麼可能不步步小心,寸寸思慮,他看着她,總想告訴她,不用怕,他就在她身後。
他不懂,那人權勢滔天,為何還要讓她如此辛苦的坐上那個位置,他更不懂,她為何偏偏選中的是那人?
初曦目光清澈,緩緩笑道,「舒服是給死人預備的。」
景州一怔,微微勾唇一笑,她總是不同的。
初曦直起身,伸了個懶腰,見魏遠幾人睡的沉,皺眉道,「外面冷,他們這樣睡下去恐怕會着涼。」
「放心,等下我會讓人把他們都抬屋子裏去,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初曦點頭,「好!」
將軍府沒有太多彎彎繞繞的小路,出了內院,只有一條寬闊的路穿過校武場直接通向大門。
兩人出了門,臉上一涼,初曦仰頭,只見漆黑的夜幕上白絮點點,竟然已經開始下雪了。
雪不大,涼絲絲的落在臉上,將酒後的燥熱一澆,反而通體的舒服。
「將軍留步,我自己回去便可!」初曦回身笑道。
景州上朝從不乘馬車,兩人從宮裏過來也是一路走回來的,看了看漆黑的長街,景州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少女身上,不由分的道,「我送你回去,路不遠。」
將軍府和別苑隔着三條長街,不遠,卻也說不上近,知道景州性格,初曦也不再推辭,淡淡點了點頭。
天氣冷,又下着雪,街上已是空無一人。
景州的披風很長,初曦身材比一般女子高挑,穿在身上也幾乎到了腳踝,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只露出精緻細白的小臉,到有了幾分女子的嬌小。
「將軍生辰,我什麼禮物都沒送」細雪中,初曦眉眼如畫,帶着幾分歉意,話音一頓,轉頭笑道,「將軍可有想要的東西,改日我再補上!」
景州五官輪廓深邃,目若朗星,天黑路滑,雪氣冰寒,他眸中卻有着平日裏不多見的溫和安然,聞言淡笑搖頭,「已經很好了,往年在軍營中,不過吃一碗素麵也就過了。」
「對了,今天將軍還沒有吃長壽麵!」初曦恍然道了一聲,舉目四望,頓時面上一喜,他們此時竟走到了之前和元祐經常吃麵的麵館附近,遠遠看去,麵館的燈火還亮着。
「將軍跟我來!」初曦拉着景州的衣袖往麵館跑去。
景州目光落在少女白皙的手背上,握着自己黑錦的袖子,那樣鮮明,冷然的目中多了幾分柔和,大步跟在女子身後。
天氣不好,麵館里沒有客人,老闆和老闆娘正烤着爐子喝酒,突然門一響,厚重的棉布簾被掀開,一股寒風隨之撲進來,人還未進門,少女已經嗓音清亮的喊道,「老闆娘,來客了!」
初曦陪薩多珠看戲那段時間經常和元祐來此吃麵,和老闆一家已經相熟,老闆娘一聽便知道是初曦來了,嬉笑着起身,「公子今日怎的有空過來?」
只見初曦身後還跟着一人,身材英偉,面容深邃清俊,氣勢凜冽,竟不是一般人能比。
「公子還帶了朋友來,兩位坐,我現在就去煮麵。」老闆依舊一身深灰色麻布長袍,洗的已經發白,肩上搭着白巾,笑容淳厚,觀之可親。
「老闆請稍等!」初曦走過去,攔住欲往後廚走的中年男子,低聲道,「今日是我朋友生辰,可否借廚房一用,我想親自給他煮碗面。」
老闆轉頭看了看在位置上坐的筆直的男子,憨聲笑道,「當然可以,公子請跟我來。」
隔着一道布簾,後面便是廚房,收拾的十分整齊乾淨,老闆將做面所用的東西一一給初曦找到眼前,道,「公子請便,我去給您燒水。」
「好,多謝!」
初曦一邊說着一邊挽了袖子開始和面,前世照顧母親,她可是學了百般手藝,那時候生活窘迫,過生日下不起館子,買不起蛋糕,每逢生辰都是母親給她做一碗長壽麵,後來母親生病後,便換了她來做,做了許多年,自然不會忘。
很快,初曦便抻出來細長均勻麵條,那邊灶膛里火燒的旺,水已經騰騰冒着熱氣,汩汩作響。
將麵條放進鍋里,有現成熬出來的骨湯,初曦舀了半勺放進去,又放了荷包蛋,快出鍋時,將切成小丁的筍塊和蔥花撒在上面,濃郁的香氣飄散出來,老闆忍不住贊道,「公子原來也是煮麵的行家!」
初曦一邊往碗裏挑面一邊笑道,「只會這最簡單的素麵,勉強果腹而已。」
盛好的麵條放在托盤上,初曦撩簾出去,景州回頭看過來,淡淡一笑。
將面碗放在景州面前,初曦被燙了手,忙摸了摸耳垂,坐在他對面,兩眼期待的道,「快嘗嘗合不合口?」
乾淨的白瓷碗中,湯色清亮,面上撒着碧綠的筍絲,看上去格外賞心悅目。
景州眸色幽深,裏面有看不見的暗潮湧起,面上卻一片平靜,拿起筷子,挑了麵條放進嘴裏慢慢咀嚼,麵條爽滑細嫩,骨湯的味道適中,香而不膩,是他一生吃過最好吃的面。
幾乎沒有停頓,吃完了麵條,連湯也喝的一滴不剩,景州放下筷子,深深的看着少女,「謝謝!」
「一碗麵而已,將軍客氣!」
不用再問味道如何,吃的人已經用行動告訴她。
初曦去找老闆娘算賬,兩人卻說什麼也不肯收錢,老闆娘一身花色夾襖,兩眼含笑,爽快的道,「公子朋友生辰來我這吃麵是看的起我這小店,今日這面權當是我們感謝公子一直照顧店裏生意,不要再推辭了!」
初曦對着景州無奈的挑眉一笑,也不再推讓,穿上披風,和老闆告辭離開。
將初曦兩人送出門去,老闆去收拾桌子,卻發現托盤後放着一錠足足有十兩重的銀子,老闆拿着銀子一怔,忙追出門去,卻發現風雪交加的長街上,兩人已經走的遠了。
不過吃麵的功夫,街上已落了一層薄雪,靴子踩在上面,留下兩道淺淺的腳印。
走的遠了,景州仍忍不住回頭向着那個麵館看去,漆黑的雪夜中,門前的兩盞黃燈發出兩捧微弱的亮光,卻那樣溫暖,一直照進人心裏。
回到別苑的時候已快到三更,初曦站在石階上,和景州道別,「路滑,將軍路上小心。」
說着便去解身上的披風,卻被景州一手按住。
少女的手腕微涼,如沁了雪的玉脂,景州輕輕一碰,立刻放開,淡聲道,「天氣冷,穿着吧。」
說罷,轉身便走。
男人的身影挺拔肅穆,迎着風雪漸漸遠去,很快便與夜色融為一體,只剩下一個模糊的影子。
守衛打着傘過來舉在初曦頭上,恭敬的道,「大人,您回來了,雪下大了,您快進屋吧!」
初曦點了點頭,轉身上了石階,突然又猛然轉身,急速的道,「景將軍在前面,給他送把傘過去!」
「是!」守衛應了一聲,一路小跑沿着長街追去。
初曦站在門下,直到守衛氣喘吁吁的回來,手中的傘已不見,才微微放鬆下來。
「回大人,傘已經交給景將軍,將軍讓小的謝謝大人!」守衛站姿筆直,輕快的說道。
初曦頷首,仰頭望了望天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看着那年輕的守衛問道,「今天是你守夜?」
「是!」
初曦道,「天氣冷,不必在在門外守着了,回去睡覺吧!」
「這、這怎麼可以?」守衛一怔,急忙道,「多謝大人,小的不怕冷!」
初曦輕笑了一聲,「那在門裏守着,生個火爐!」
「是,多謝大人!」年輕的守衛面上微紅,目光炯亮,站在昏黃的燈影下,似是一顆初生的青松。
初曦微一點頭,籠了籠身上的披風,轉身進了大門。
待進了西苑上了遊廊的時候,初曦身後的披風上落了一層薄雪,突然前面暖閣里燈火一亮,很快門吱呀一響,沈煙輕背上披着一件衣服走了出來,站在門外,問道,「可是曦兒回來了?」
初曦快走幾步過去,見她只着了中衣,忙推着她進門,「都什麼時辰了,怎麼還不睡,都說了不用等我!」
沈煙輕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淡聲道,「見外面下雪了,你又遲遲不回來,睡也睡不踏實,方才南泠還來問我你回來沒有?」
初曦心中暖意融融,揚唇笑道,「今日盡興便忘了時辰,讓你們擔心了。」
沈煙輕淡笑着搖了搖頭,「快回去睡吧,明日還要早起上朝。」
「嗯,晚安!」
初曦出了沈煙輕的屋子,往自己的房間走去,遠遠見燈火自窗子透出來,初曦唇角不自覺的揚起,有人等待有人惦記的感覺,即便是身處寒冬,依舊暖如四月春。
拂了拂身上落雪,初曦才推開門,立刻一股香暖的熱氣鋪面而來,探進去半個身子看去,花梨木的隔斷只見帳簾垂着,看不清裏面的人是不是已經睡了。
初曦眸子一轉,輕步邁進去,反手關上門,撩開紗帳,一眼便看到那人半倚在床上,一雙黑眸波瀾不驚的看着她。
初曦輕咳了一聲,脫了披風放在紅木衣架上,故作鎮定的取了寢衣往澡房走,「殿下還沒睡呢?早點睡吧,總是熬夜對身體不好!」
宮玄勾唇似笑非笑的看着少女,悠悠的道,「時常聽聞一些成親後的女子為等丈夫歸家徹夜不眠,本宮才等了半夜,還早的很!」
初曦腳下一個踉蹌,忙一把抓住屏風的鏤空的木框,轉頭看着床上人一臉「怨夫」模樣,咧着幾顆白牙嘿嘿一笑,「下官知錯,下不為例,請殿下寬恕。」
宮玄目光在那件男子的黑錦披風上一掃,床帳的暗影下,目光深了深,輕嗤一聲,「你的下不為例可是下次會更過分的意思?」
初曦心虛的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衣服,「我先去洗澡,回來再賠罪。」
說罷逃也似的進了澡房。
直到關上澡房的門,初曦才長舒了口氣,家有「怨夫」,行事需謹慎啊!
澡房裏四角燃着宮燈,燈火隱在繚繞的霧氣中,朦朧昏暗,初曦脫了外衫和中衣,只着了褻衣,緩緩踏入水中。
溫熱的水漫上來,驅走了一身寒氣,初曦舒服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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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章有小尾巴,會發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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