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賈赦幾句話,薛姨媽心裏壓着大石頭,一整天都沒緩過來,她使喚薛蟠去打聽情況,問了內務府負責採辦的,幾番周折才確認了這個說法。呆霸王就像大老爺一樣實在,回去就把話原封不動說了,得知賈大老爺的確沒騙人,他真是從九阿哥那裏得的消息,又想到十一格格是個滿洲悍女,心裏越發憋悶,覺得未來簡直暗無天光。
這之後薛姨媽就病了,薛蟠不經意說起此事,安娜知道以後,回去就搜羅了一袋西藥,準備去探病。
十六世紀末,巴洛克藝術在羅馬起源,快速的擴散到整個亞平寧半島,然後在十七世紀席捲歐洲,無論建築、音樂、油畫、服飾……這種浮誇的風格侵蝕到各個領域,法蘭西也受到影響,他們衍生出了新的風格叫洛可可,讓製衣風格從粗狂強硬轉為纖細精美,這是安娜最喜歡的,為了讓薛姨媽感受到自己登門拜訪的誠意,她穿上了高價定製的深粉色薔薇花禮裙,頭上是黏着寶石和薔薇花的小禮帽,手上還拿了把絹扇,瞧着特別好看。
安娜沒有提前告訴薛蟠,等她盛裝站在榮國府大門前,門房都看傻了眼,那裙子雖然是長袖,胸有些低,領口處那一片雪白肌膚都露出來,安娜本人沒覺得哪裏不對,門房卻咽了好幾次口水。先看到胸,然後是不盈一握的纖腰,最後才挪到臉上。
金色頭髮,綠色眼睛,瞧着很熟悉。
「我想起來了,這位小姐你是不是跟大老爺來過?」
安娜提着裙擺微微頷首,「我來看望……薛太太。」
美人當前,原則基本就餵狗了。
就有個門房熱情的接待了安娜並且表示要親自帶她過去。
他領着個西洋美人往梨香院去,心裏還感慨,薛家不愧是皇商,這才進京城三個月,洋妞都來了兩回,從大門口到梨香院並不是很遠,不多會兒就到了,門房遠遠地見同喜進院子,就招呼了一聲,將安娜交給她。
畢竟是在薛姨媽跟前伺候的,同喜自然之道自家大爺想要娶個洋妞回來,想來就是這位,她笑着同安娜打招呼:「見過小姐,我是伺候太太的同喜。」
「我是安娜。」她說話一股子西洋聲調,發音倒是標準多了,大抵是緊急訓練過的,安娜是獨自一人來的,把侍女留在府上同父親斡旋,過去這半個月的經歷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父親很不喜歡蟠哥,費盡心思想拆散他們。
自己愛得這麼深,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安娜跟在同喜後面進薛姨媽房裏,一時間,院子裏的丫鬟奴才全看到這個西洋女人,他們在旁邊竊竊私語,安娜因為漢話只是入門,並沒有聽懂,只覺得這些奴才是在讚美她。
衣裳好看,人也漂亮,也就只有她才配得上品格高尚的蟠哥。安娜是這麼想的,她不知道的是,底下的奴才不是在誇她而是在看稀奇。本以為能在花園裏躺着睡着的史湘雲已經夠隨便了,這洋妞更不得了,胸脯都露出來,簡直傷風敗俗!丫鬟們一邊羨慕她身段妖嬈,一邊往死里批判,至於奴才倒沒說閒話,都忙着看美/色了。
同喜率先繞過屏風走到裏面去,薛姨媽靠着枕頭坐在床上,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問:「蟠兒可回來了?」
「回太太話,大爺還沒回,安娜小姐在外間,她來看您。」她話音剛落,安娜就跟進來了,她笑得特別優雅,緩步走着,「聽蟠哥說您病了,我送藥過來。」
-_-!!!
送補品、觀音玉佩、平安符都好,沒聽說給人送藥的,又不是請不起大夫。這就算了,她這露脖子露胸脯的打扮簡直讓薛姨媽無法接受。
「你這個衣裳……布料也太少了。」
薛姨媽是委婉的表示她不欣賞,卻被安娜聽成了關心,她感動的回答說:「這是我daddy請巴黎最好的設計師給我做的,雖然輕薄,暖和得很。」
打的?吧里?射擊絲?薛姨媽簡直沒聽懂,她揉了揉額角,這西洋女人是來折磨她的吧?想說點什麼,安娜又撥了撥她及肩的捲髮說:「這是維多利亞髮型,在我們法蘭西很流行的,你要是喜歡我給你梳一個。」
安娜是在新娘學院進修過的,會烹飪,擅長烤麵包,插花,裁衣,繪畫,音樂都有涉獵,梳頭髮簡直小菜一碟。
梳頭髮?
像她那樣?
薛姨媽忙不停的擺手,不不不,頭髮搞成那樣不就成了捲毛狗。qaq蟠兒怎麼會看上這個女人呢?和她說話都嫌累。
見未來婆婆這樣,安娜也不好受,不過,至少比初次見面的時候熱絡多了,看來還有搶救的可能。她將手上的小皮箱放下來,從裏面拿出一個包袱:「這是我們法蘭西的藥,很管用的,我拿了好幾種,都是常用的。」她將包袱交到同喜手中,又去拿第二樣東西,那是一件華貴的西式宮廷禮服,從頭到腳全套。這個是同貴接的,還別說,外國貨就是不一樣,摸起來感覺滑溜溜的,穿起來肯定舒服。
安娜的動作還沒停,她從箱子裏拿出最後一樣,是個巴掌大的復古鐘,「這是我帶來的小玩意兒,不知道太太喜不喜歡。」
若是王夫人或者邢夫人,沒準還會昧着良心說喜歡。
薛姨媽是皇商,同西洋那邊也有往來,最後這樣她認得,是鍾。
不得不說,這個洋妞這趟過來真是煞費苦心。
給她送藥,吃死人。
給她送壽衣穿上。
然後送終。
……
想到這些,薛姨媽要是能喜歡那才奇了怪。
這就是蟠兒說的既單純出身也不錯對他還很好的姑娘?
大多數時候薛姨媽都是和善人,這卻不代表她沒有脾氣,安娜倒是有本事,成功激怒了她。「同喜同貴把東西還給安娜小姐,小廟裏容不下您這尊大佛,請吧。」
安娜看着交回來的東西,還想說話,同喜早就做了個手勢:「太太要休息了,您請回吧!」
西洋人都比較實在,聽到這話她還當了真,笑着說:「那我就走了,以後再來看您,東西就放在這裏不用和我客氣。」
臥槽拿上你的東西滾啊!
你再來是逼死人嗎?
你祖宗的放過我全家成不!!!
↑
如果可以的話,薛姨媽很想這麼吼她幾句。
不過她是個有素質的皇商太太。
她忍住了。
安娜剛走出院子就遇到薛蟠,呆霸王剛回來,一個照面他就愣了:「安娜你怎麼在這裏?」
「不是說你母親病了,我來看她。」
薛蟠已經習慣了安娜這樣的打扮,沒覺得有哪裏不對,他這會兒已經感動起來,自己隨口說了一句這妞就記住了,多麼賢惠,薛蟠越發覺得自己好命,他堅持要送安娜出去,看着人坐上西洋式的轎子走遠了,這才折返回來。進了梨香院就聽到砸東西的聲音,然後是撕爛布。薛蟠皺了皺眉,幾步走進去,就看到散了一地的白色顆粒,砸爛的鐘,還有同喜正在撕的西洋衣裳……母親的臉色很難看。
「這是安娜送來的?怎麼回事?」
聽到兒子的聲音,薛姨媽轉過頭來,「我絕不許那個西洋女人進家門!穿的什麼衣服傷風敗俗不說,還給我送終!還沒進門就咒我死,真成了你媳婦豈不是要翻天!」
薛姨媽這麼說,薛蟠就仔細看了幾眼,那鍾他見過的,是商隊從外國捎帶過來,威爾遜先生送給安娜的,她之前還說起過。將自個兒心儀之物送過來已經能代表她的誠意,怪只怪大清朝和法蘭西的文化差異。安娜雖然知道這個在清朝叫鍾,卻不明白送終的意思。
薛蟠想替她說句公道話,卻屢遭失敗。
終於惹怒了親娘,將他從房裏攆出去,還說了好幾句狠話。薛蟠實在沒辦法,只得去榮僖堂找大老爺,想讓他算一算,自己的姻緣到底是不是安娜。
好不容易和緩了些,又鬧翻了。
他說的時候大老爺正在喝茶,聽到「送終」,直接噴了出來。他是個土包子,不知道什麼是很高檔很珍貴能夠看時辰的鐘,卻明白薛姨媽為啥會翻臉。
除了不信邪並且死要錢的。
換了誰收到這樣的東西都會翻臉。
「你命中注定的夫人就是安娜沒有錯,有個詞叫好事多磨,小伙子,繼續堅持。」
薛蟠在賈赦對面坐下,愁眉不展,「……您說得容易,本來好不容易讓母親改觀,安娜聽說她病了,帶了西洋藥過來看望,就鬧了這齣。母親最疼我的,我方才怎麼解釋她都不聽,這回恐怕真的好不了。」
賈赦倒是能夠通過符陣幫薛蟠達成心愿,不過,這樣也太便宜他。「依我看,問題不是出在安娜,而是出在你自己身上。你母親壓根不相信你是認真的,就覺得是在玩鬧。想要擺平這事,娶得美嬌娘,只要你對自己狠一點。」
「……您繼續說?」
「你想想看,從前璉兒也是這樣,為府上跑腿,做點雜事,說話一點信服力也沒有,如今在京城裏說起璉二爺,那也是響噹噹的人物。你要你肯上進,出息了,保准什麼都迎刃而解,事事順遂。」
這麼說也有道理,可是,他要怎麼上進?
不去青樓、歌舞坊、賭莊?
「姨伯父您再多說點,我還是沒怎麼懂。」
賈赦讓他報了生辰八字,掐算了幾下,然後就說:「我給你看過了,你是強金命,為人爽快,講義氣,不過殺氣重。為了讓五行平衡,按理說,金旺者應當一世人忌金,不做與之有關的事。但如果將金命推到極致,就會變成一種特殊的從旺格,能在做金的行業出頭。」薛家世代皇商,賈赦就沒說別的,只說了與經商相關的。
顯然,他高估了薛蟠的腦子。
「這個有點太抽象,具體呢?」
「……諸如開鐵匠鋪、賣豬肉、開錢莊這類,同金銀或者刀具相關的。」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麼麼噠(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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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兩張圖,洛可可風格的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