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感化反派的正確姿勢
第二章書中人
翌日,暮春的清晨日光已傾頹,許念睜了眼,動了動身子,歪過腦袋看到霍詩韻一張熟睡中的臉。
他身上蓋着錦緞薄被,被角一隻修長白皙的手壓着,那手是霍詩韻的。
許念看着,知道這倒不是霍詩韻睡覺不老實,而是他小時候睡覺總是容易魘着,一晚上霍詩韻照看他光是被子都不知要重蓋幾回,久了久了霍詩韻只要和許念一起睡,就習慣性的伸出一隻手壓着兒子的被角。
許念直直的看着她,白淨秀氣還帶着些小孩子圓潤的臉上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又想到了那本小說,在小說《大道三千》中關於霍詩韻沒廢修為前的信息不多。
其中講到霍詩韻是洛陽修仙世家霍家的最後一人,卻在三十歲那年金丹初成,下小孤山出世遊歷遇當時還是許國三皇子的許昭,從此便不願修仙只甘為一凡人。
最後結果便是霍詩韻叛出師門廢一身修為,只願與許昭來一個今世執手、此身到白頭。
只是霍詩韻一身修為雖廢,但她雙十之年築基,如今已經整四十歲也還是頂着一張不過雙十年華的俏臉,到是原本比她小上一輪還多的許昭如今看起來比她還年長几歲。
許念坐起來,霍詩韻有許國自古王妃專住的永凰殿,但她和許昭感情好到許昭只她一位夫人,霍詩韻一直便是和許昭住同一寢宮,除了和許昭鬧脾氣,霍詩韻就沒在永凰殿睡過幾晚。
&寶你醒啦?」
霍詩韻迷迷糊糊的坐起來,把他摟進懷裏,許念肩膀一沉,他娘的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了。
許念動了動肩膀,想把霍詩韻的「大頭」挪下去,霍詩韻哼哼了兩聲,打了個呵欠,才叫侍女來給許念更衣,至於她,往後一倒被子蒙頭不到三息——又睡着了。
許念下了床,換了衣服坐在半人高的水銀鏡前,他現在所在的這個世界與他前世所看的小說《大道三千》的世界設定與出場人物完全符合。
這是一個既有凡人又有修真者存在的世界,水銀煉器都已成熟,他抬頭看着水銀鏡,他的臉清晰的映在鏡中。
那是一張孩童的臉,年齡尚小但看着已是十分可愛,眼睛是隨霍詩韻的一雙杏眼,比常人大一些不說,眼珠還黑的很是純粹。
眉目間隱隱有些許昭的清雋秀氣,再加上皮膚白皙,許念也挑不出,這和他前世相比像是微調過和打了美白針的臉能有什麼錯。
可是他不開心。
前世是孤兒且生活窘困的他,這一世有了一對兒爹娘,還有一個堪稱人生贏家的太子身份,在他剛開始不知霍詩韻、許昭名字時,不知這天下分秦、楚、韓、魏、燕、許、鄭七國時,不知這世界除了普通的凡人還有修真者、有妖獸鬼怪之時,他是心裏一萬個開心。
畢竟在他看着別人父母雙全,有父母遮風擋雨的「其他孩子」時,也幻想過有爹疼有娘愛的生活。
只是當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還是許念,知道爹娘名字,知道這世界格局的時候,就再也開心不起來了。
他穿越了,穿進了他看過的一本爛尾小說中。
穿成了小說主角許念,穿成了那個洛陽霍家最後一支血脈,最後一個能修霍家無情道的許念時,他覺得沒哭出來就已經很堅強了。
關於《大道三千》,這是許念前世看過的一本網絡小說,公認的爛尾結局,是一本標着主角有金手指和外掛文案的爽文,結局卻是主角掛了的小說。
於是許念在還是嬰幼兒時,通過周圍人的言語確定了自己穿進了書中,穿成了這個必死主角,於是他還沒長大,就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死了。
縱是前世身世比較悲慘,許念也不願意重生成這個註定活不長的主角身上。
而且自從知道自己是穿進了書中,許念就覺得自己很難融進這個世界了。
霍詩韻對他疼寵,他每當想到這就是娘的感覺啊,心底就會冒出一個念頭——
這疼寵是有人寫出來的,是別人設定出來的,是……假的。
於是每每一聲娘到了口頭就咽了回去。
諸如此類,許昭對他的訓斥和不經意的溫柔,以及那些被不時叫來陪伴他的小孩,還有從小服侍他的侍女,許念怎麼看都覺得虛假。
因為覺得都是假的,所以他不願開口說話,這世界看着再真實,許念也覺得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他側頭,身後的小侍女雙手柔軟為他梳頭,許念年齡尚小不用加冠,只是用深色的髮帶將頭髮束了起來,此時已經束好。
許念起身朝外走,透過寢宮的雕花欄杆能直接看到窗外細碎密集的粉白色花朵。
霍詩韻曾告訴他,這花花期極長,能從初春交替着開到夏末,橫跨兩個季節,這花還有最特殊的一點是在月光下也會開放,並且是一種在貧瘠的土壤中也能發芽開花的品種。
許念卻是在霍詩韻對他講解之前就知道這花了。
月下含香花,許國亡國霍詩韻和許昭身死之時,那書中描述主角對父母的回憶便是,那一日,許國王都大明宮內那月下也會綻放的含香花都被人碾進了泥土中,這花期再長、再堅韌的花也就此凋落了。
許念收回看花的目光,心中緊了緊。
&道三千》原文上來是主角十四歲那年被霍詩韻故交,一位三清宗的修仙者帶出已亡國的許國,主角十四歲前的成長只是幾筆帶過。
交代了下主角那年父母身死,許國亡國的事情,開文直接給出了一個主角最開始修仙是為了復仇的故事開端。
這書中寥寥幾句,換到許念身上,他是實打實的在大明宮度過了九年的光陰了。
許昭正在前廳為昨日給愛妻的作畫潤色,感覺有人走過來了,就看到他那寡言少語的兒子站在他不遠處也不動,許昭出聲:「許念,你過來。」
許念被許昭這樣一喊收回了思緒,他回頭瞥了一眼自己的年輕爹,許昭一直覺得霍詩韻太寵他,一個男孩硬是當女孩養,所以對他向來笑臉很少,嚴厲居多。
但這會兒許昭心情估計挺好,見許念只是瞥了他一眼還是寡言依舊,許昭也是笑嘻嘻的。
他直接畫筆擱置一邊,朝許念走過去,許念見狀小短腿趕緊向前跑了兩步,但是還是比不上許昭那大長腿只跨了兩步,一下子就被許昭撈進了懷裏。
許昭抱他和霍詩韻向來不同,許念九歲身量卻只有六七歲孩童那般大,許昭直接將他放在自己一側肩膀上,許念趕緊伸出一隻手圈住他這年輕爹的頭,生怕自己掉下去,等坐穩了,環顧四周視野寬闊不少。
許念突然就想到,上輩子他見到有小孩就是這樣被父親扛在肩頭。
許昭不知許念心中所想,他一隻手托住兒子,走到桌旁,興致很高,有些自誇的開口:「兒子,你看這畫如何?」
許念低下頭,畫上霍詩韻倚在窗閣上,臉上表情散漫,緋色的裙角蜿蜒垂落到地上。
更讓人稱讚的是,畫中人眉眼間那帶着股散漫般的天真氣質也被畫的人表現的淋漓盡致。
許念心想好看啊,許昭這皇帝,不一定是個明君,但他肯定是許國歷任皇帝中畫畫最好的,當皇帝還真是有點可惜呢。
許昭沒聽到獨子的回話,不知被兒子內心吐了個槽,他習以為常許念的閉口不言,但這會兒興致來了把許念從肩膀上放下來,開口叮囑道:「爹爹給你也做一副畫,你乖乖坐在這不要動。」
半晌過後——
許昭邊嘆氣邊手下不停,他前方霍詩韻端着碗粳米紅棗粥,正在哄許念多吃兩口。
許念飯量小,吃不下,扭腦袋躲霍詩韻的勺子,許昭不開心:「阿韻,許念不想吃就不要再餵他了。」
霍詩韻頭也不抬,嫌棄的說道:「你這是嫌我打擾你畫畫了,我說你畫個破畫有我兒子吃飯重要嗎?」
然後轉而變臉,柔聲道:「寶寶多吃兩口,多吃點身體才好。」
許念別過腦袋,默默表達抗議:我真的吃不下了!
霍詩韻見兒子真心不吃了,便腦袋探到許昭這邊,她看到那畫完成了大半了,畫上的小孩長得眉目秀致,就是一張臉略微端着,看着有點乖,也有點少年故作老成的嚴肅,還真是把許念的氣蘊畫出幾分。
霍詩韻笑道:「你怎麼畫的看着像是個『小老頭』似的?」
許昭伸手把兒子抱到自己這邊,許念也伸腦袋去看畫,愣了愣,他臉上表情這麼嚴肅麼?
許昭大概也發現他兒子不怎麼笑,出聲道:「兒子,你這么小都不知道笑一笑,以後長成大人更苦惱啦,大人比起小孩更難笑出來的。」
許念心想你和霍詩韻整日都樂呵呵的,這究竟是多麼違心才能說出「大人」更難笑出來這話?
霍詩韻卻突然看向一側,許念被年輕爹抱在懷裏正對着霍詩韻,有那麼一剎,短暫的許念覺得像是看到了錯覺。
霍詩韻那向來帶着些天真無慮的臉上似乎嚴肅了一瞬,嚴肅的帶着股肅殺的那麼一瞬。
下一刻,有侍從進來,低聲說了些什麼,許昭點點頭揮揮手,把兒子塞到妻子懷中和這侍從一起出去了,霍詩韻捏了捏許念的臉,興致勃勃的抱着許念去上早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