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湖墅十七家打行被挑。
而等到了白天,這個數量提升到了二十六家。
這還是因為光天化日之下,秦爺顧及到其他兩家標行的反應,讓顧子敬控制了一下進度,否則,這位猶如疾風一般的漢子,只怕能單槍匹馬將湖墅所有打行全都給掃一遍。饒是如此,看到這位赤手空拳打過去,然後接下來就是躺倒一地只能哼哼的人,跟在後頭的那些把頭們全都心裏直冒寒氣。尤其是厲老大那更是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第一次知道從前他們自詡能打有多可笑。
等到知道這位在福建莆田少林寺中學藝多年,師從赫赫有名的扁囤和尚,這下子每個人都不懷疑了。一身武藝再加上絕快的速度,毫不糾纏的作風,他們真是碰到了一位太厲害的角色!
最高興的人當然是大手標行的秦爺,每到一家打行,他先來軟的,顧子敬**來硬的,接下來他繼續來軟的。聽到他許諾要開一家和長風鏢局平齊的鏢局,又見識了顧子敬的這般好武藝,除卻少部分太講義氣的人,大多數人能打的見識到昨天那長風鏢局開張的威勢,都願意加入。至於原來的那些把頭們,秦爺當然不會接納進來分去話語權,只把不要錢的好話奉送了一籮筐。一日一夜之間,他就招攬了五六十個湖墅有名的打手,至於剩下的人,他才懶得搭理。
這下子,湖墅這些打行可就倒了血霉了。昨天長風鏢局一開張,就有人衝着那豐厚的待遇前去應徵。各家跑了好些最能打的精銳。接下來一個晚上一個白天。大手標行串聯起了五家打行。又奉了一位絕世凶神掃蕩一圈,這一次更是把各家班底撬得千瘡百孔。有些小規模打行的把頭看着麾下僅剩下的小狗小貓兩三隻,那簡直是欲哭無淚。可胳膊擰不過大腿,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他們還能說什麼?
於是,曾經被堵門堵到要抓狂的陳老爺,便發現自己一下子解放了!頭一個晚上汪孚林還讓鏢局裏的人手幾乎全部出動,到各處給他維持了一下。可接下來的第二個晚上,每家門前放兩個人就足矣,那幫往日搗亂的傢伙全都沒了蹤影。儘管不甘心也不情願,可他還不得不承汪孚林這個人情,第三天一大清早,他便再次來到了汪孚林一行人落腳的客棧。
那掌柜是見慣了這位的,此刻滿臉堆笑把人請到了二樓,這才解釋道:「這時分樓上沒客人,小的知會夥計不放人上來,這就親自去請汪小官人。」
陳老爺當然也不想老是做拿錢趕人的冤大頭。便點了點頭。可坐了好一會兒,那掌柜卻遲遲沒有把汪孚林帶來。他不禁又有些心浮氣躁。一想到自己因為汪孚林的關係,倒霉一次次,惹事一樁樁,他就覺得心氣特別不順。直到聽見樓梯口傳來一陣說話的聲音,他才趕緊側頭看去,就只見掌柜身後,一前一後兩個少年上了樓來,走在前頭的是一個比汪孚林年長兩三歲的少年,後頭方才是汪孚林。
而那個自己頭一回見的陌生少年徑直走到他面前,端詳了他一番方才笑道:「陳老爺,頭一回見,我是雙木的合伙人,歙縣黃家塢程乃軒。」
見陳老爺被程乃軒的自我介紹弄得一愣一愣,汪孚林便不咸不淡地解釋道:「他爹和許老太爺當年在揚州被人並稱之為程許,在淮揚鹽業上的話語權比汪家吳家更強,總之,程公子拔根汗毛比我腰還粗。」
「喂,雙木你好好的提我爹幹嘛?小爺我現在也不差,杭州最近這糧價暴漲,我從徽州運糧過來,一進一出就賺了一萬兩!」
陳老爺原本不想理會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程乃軒,可聽到他竟然是歙縣赫赫有名的大鹽商程老爺的兒子,到了嘴邊的話只能吞了回去。等聽到程乃軒誇耀此次行商所得,他不禁為之氣結。可他的家產也就一二十萬兩,真沒法瞧不起人家徽商子弟。於是,他只能強笑打了個招呼,直到對方二人在自己面前坐了下來。而這時候,就只聽汪孚林開口說道:「陳老爺,你既然來了,那些堵門的傢伙應該不足為患了吧?」
「散是散了,可現如今湖墅那些打行亂成一團。」陳老爺說到這裏,忍不住開口問道,「你就不怕人家開的鏢局和你搶生意?」
「怎麼會呢?」汪孚林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程乃軒說,「杭州城內徽商不少,人客往來,貨物運送,兜攬一些生意是很容易的。而且,新店開張,暫時只做浙江諸府縣的生意,回頭效果好,就把南直隸加進去。」
怎麼就忘了這倆小子的長輩全都是徽商之中的頭面人物,汪孚林背後還有個汪道昆,還愁鏢局沒生意?
陳老爺頓時臉陰了,而汪孚林接下來說的話,卻讓正鬱悶喝茶的他為之愕然,心不在焉之下,一口水險些吞進氣管里。
「倒是陳老爺,之前因為有那些死硬能鬧事的傢伙在,所以你沒法安置那些好逸惡勞的打手,可現在各家打行剛受過這樣的衝擊,人心思變,人心思動,你再出馬,應該就能容易多了。你之前讓人招募長工,不是我潑你冷水,他們有幾個會種地?與其如此,不如你也學一下兩家鏢局,另闢蹊徑,比如說,做一家保行,不走鏢,也不給大戶人家看家護院,專為湖墅各家商鋪提供安全保衛工作。」
汪孚林見陳老爺瞪大了眼睛,他便信口開河地說道:「從前那些打行是反反覆覆地向商鋪訛詐收錢,現在呢,你可以向商鋪簽訂契書,直接收年費,幫忙提供安保解決方案,比如說。如何防竊盜。如何第一時間出動幫人解決尋釁滋擾……反正這種事我不在行。陳老爺你應該最在行才對。總之,鄔部院要的,是這些寄生蟲不再去勒索那些一窮二白的僱工和匠人,你只要能做到這一點,鄔部院那兒就過得去了。」
陳老爺這會兒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醒悟了之後就暗自大罵自己太蠢,這種事竟然還要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少年來教!他從前雖說也算是杭州一霸,可那只是青樓楚館娛樂業一霸。現如今要是能把打行清理一遍掌握在手裏,豈不是要變成杭州城的地下霸主?他再也沒工夫在這呆着了,霍然起身之後,隨後丟下一錠銀子在桌子上,竟是連告辭的話都來不及說一句就匆匆離去。直到樓梯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失禮,於是扭過頭來說了一句。
「汪公子,這事算我欠你的人情,後會有期!」
程乃軒坐下之後還沒開口,陳老爺就這麼走了。他才叫瞠目結舌。好一會兒,他反應過來。立刻一把揪住氣定神閒喝茶的汪孚林,低聲提醒道:「你這不是讓他坐大嗎?這傢伙本來就是做皮肉生意的,這要是日後再抓了那些打打殺殺的傢伙,到時候就真的是杭州一霸。日後尾大不掉,官府都未必製得住他。他還和你有仇,以後要是記起那些仇怨,找你報復怎麼辦?」
「問題是,你覺得這樣的好事,我會只告訴他一個人?」
汪孚林一句反問,見程乃軒立刻露出就知道你最賊的表情,他就聳了聳肩。連自家鏢局他都要再弄一家對手出來,分散一下官府的注意力,更不要說陳老爺這種有仇的人了。陳老爺是做皮肉生意的頭把交椅,但同樣黑白通吃的,還有車馬行,還有歇家掮客,這些行當他全都讓楊文才找了些地頭蛇去散佈某些言論。要說他自己其實也挺想摻和一腳的,可奈何身邊人手還是不夠,再說這種地下王國的頭目,其實禁不住官府的認真掃蕩,還是少沾惹為妙。
黑白通吃那是夢想啊!能把鏢局做大他就知足了!
他在寧波和新昌停留的時間太長,從剛到杭州的程乃軒口中,他便得知許老太爺和許薇祖孫倆已經回去歙縣了。而這次某人急急忙忙來杭州做這一票生意,則是因為他拖了又拖的婚事終於就要開辦了,當然要跑來拖了頭號友人回去參加。汪孚林也不想錯過頭號好友的婚禮,打趣了一番之後,接下來便拖着程乃軒去各處拜訪了一圈。這其中,便包括浙江巡撫鄔璉,浙江右布政使吳大韶,杭州知府凃淵這一類頭面人物,以及那些徽商大戶。
鄔璉對於打行的分化瓦解自然很滿意,正期望於看到這種事物的式微,而對汪孚林提醒的各家勢力很可能瓜分那些打行,然後改頭換面這一點,他也表示重視,決定進一步敲打。
吳大韶有了鄔璉的支持,終於成功抗衡了林紹宗的反撲,對於讓自己橫空出世,擺脫麵團團這一形象的汪孚林自然也很客氣。
凃淵也不知道怎的聽說了寧波府鄞縣葉家那一出分家的好戲,堂堂知府饒有興致地追問此中細節,還笑問是否要替汪孚林去葉家求親,嚇得汪小秀才落荒而逃……
總而言之,程乃軒這一次杭州之行,跟着汪孚林着實領略了一番官場眾生相,深覺自己大有長進,用汪孚林的話來說,那就是leve露p了!
而他們這哥倆四處拜訪拉交情的時候,葉明月則是帶着小北和汪二娘汪小妹,請了柯丈夫方丈夫以及金寶秋楓和葉小胖,又約了史家兩位小姐泛舟西湖,隨即再次造訪了樓外樓。不過兩個月的功夫,這裏的生意從最初的冷清到現在的爆滿,找回了自信的林老爹甚至還開發出了直接給那些畫舫外賣餐食的生意。因為岸邊畫舫停不下了,他乾脆竟是雇了幾條小船給一條條畫舫專門送菜,因為保溫措施做得好,菜餚上船都是滾熱的,深得好評。
此刻,把廚房交給妻子和雇來的幾個幫手,親自上畫舫的林老爹先是在下頭對金寶等人好一通謝,等上了二樓,他在帘子外頭徑直跪下,對着幾位千金連磕了好幾個頭,這才在一個僕婦攙扶下站起身來,卻是千恩萬謝地說道:「若非汪小官人,若非各位小姐各位小公子鼎力相助,我這浮萍一樣的人只怕連日子都過不下去,更不要說送哥兒去讀書。我家婆娘說,恨不得在家裏供上各位的長生牌位,天天拜日日念,才能謝過這些恩德!」(未完待續……)
第三三五章大洗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