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清晨第一縷陽光從窗縫中透進來的時候,南風玉就醒了。十年來,自從父母去世之後,他再也沒有睡得如此安穩,夢中總是出現勾心鬥角,血腥殺戮。而這一晚,他卻睡得很沉,夢中有溫暖的迷霧將他包圍,很香很甜,使得他不願醒來。
他睜眼,警惕地四下環顧,見一女子,以奇怪的姿勢蜷縮在塌上。裸露在外的右手臂上有一條猩紅的疤痕。記憶如潮般湧來,從一開始的沉着冷靜,到之後的淚流滿面。她割傷手臂,滴在水中的血和她流在他胸口的淚,都深深地印在他的心裏。
門外有腳步聲走近,他一躍,上了屋頂的橫樑。他胸前的傷口被很仔細地清理過了,包紮地也很精緻,但他臉上的蒙面黑紗卻依然還在,沒有被拿下來過,他獨特的蒙面手法,沒有人能模仿。居然對他的臉不感興趣?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小桃在門外叫:「小姐,起身了。」她渾然不覺。
叫聲漸大:「小姐,起身用早膳了!」她皺眉。
「小姐,再不起來,太陽就要下山了。」現在的小桃,越來無法無天了。清塵翻了個身,繼續睡。
「小姐,墨王爺來了!」清塵大驚,一骨碌坐起來,眼睛還沒睜開,嘴巴先開了:「不見,叫他走!」
見她家小姐開了口,小桃推門而入。哪裏有什麼墨王爺?清塵氣急:「小桃壞丫頭,都騙起你家小姐來了啊!扣工錢。」
小桃端着洗漱用品,假裝求情道:「小姐饒了奴婢吧,奴婢家裏還有一大家人要養呢,就指着這點工錢了。」與清塵這幾日相處下來,小桃知道她家小姐再也不是以前的小姐了。現在的小姐通情達理,善良聰穎。她只會加她工錢,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扣她工錢呢!
南風玉好笑地看着這個女人在下面洗洗刷刷,還用奇怪的工具洗刷着牙齒。昨天濕漉漉的頭髮在小桃的手下已經變成了一個精緻的梅花髻。打開首飾盒,裏面只有一支蝴蝶簪,清塵最愛這支簪,獨獨就留了它。戴在頭上熠熠生輝,即使不施脂粉,也很美。
南風玉整個人都貼在橫樑上,覺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着這個女人笑得沒心沒肺,他突然覺得胸口有點發酸,昨天才剛剛被兩個男子「輕薄」過,她難道一點都不覺得難過嗎?可是他明明看到墨軒然走近時她眼中的淚啊。
下面的清塵開始狼吞虎咽地吃早飯,昨天一天消耗了她大量的體力和腦力,她一定要好好補充補充。南風玉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開始不自覺地咽口水,這白粥加鹹菜真的有這麼好吃嗎?不過她吃得很美,比他們南唐第一美女美多了。可是她長得明明沒有她好看,吃相也沒有她優雅。只是,他卻覺得這個女人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靈動,讓人覺得這個世界是溫暖的。
吃到一半,清塵驚覺:「人呢?」
「什麼人?」小桃回道。主僕兩人同樣的後知後覺。
清塵下意識地抬頭,果然看到樑上有個人:「下來吧,昨天小桃已經見過你了。」
南風玉輕輕飄了下來。看得兩人驚羨:「好厲害的輕功啊!」
南風玉瞟了一眼兩人,暗想:若非受傷,還可以繞着屋子飛幾圈呢。
清塵一看他那得意的眼神,猜也知道,他黑紗下的嘴一定笑歪了,故意冷哼一聲道:「恢復的倒是很快,昨天還奄奄一息,差點一命嗚呼呢。」
南風玉笑容一僵:「哼,女人,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不殺你了。給本公子盛粥!」
小桃無奈地給他盛了一碗。他摘掉黑紗也開始狼吞虎咽。
清塵與小桃都覺得一陣驚艷,長得比九皇子還俊美,難怪要蒙面。
等他吃完三大碗,清塵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南風玉猶豫了一下:「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可以叫我玉。」告訴她名字就等於告訴了她身份,她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險。他冷哼一聲,故作冷酷狀。
清塵也不願與他羅嗦,開門見山:「你認識江玉恆嗎?」
「不認識。是個男人嗎?」胸口又開始微微發酸,他以為是傷口在疼。
「那你知道A市的中央大廈嗎?」
「不知道。」南風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他從來沒聽說過什麼A市,什麼大廈。
不是他。儘管很像,但……不是。清塵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江玉恆,你到底在哪裏啊?還活着嗎?」她很沮喪,:「你吃完就走吧。」
南風玉居然有點生氣,原來她的眼淚,她的鮮血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而流,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為什麼救我?」
「玉公子難道忘記了,昨天是誰拿劍抵着我的脖子說要我的命啊?我敢不救你嗎?」
南風玉冷哼,道:「一開始也沒見你有那麼盡心盡力!」
在南唐,凡是女子,只要見了他的臉都會為他瘋狂,他摘下黑紗,想要看到她對自己迷戀的眼神,但是只是一瞬間,之後,她就神色如常了。甚至在問完她想問的問題後,她就視他如糞土了。
向來只有他玉公子視女人如糞土。
三人正吃着,就有小廝來報,說墨王爺到。三人均是一驚,這次是真的來了。南風玉瞬時消失無蹤,清塵鬆了一口氣:「不見,讓他回去。」
門前腳步一頓,傳來墨軒然的聲音:「清塵莫要任性,讓我看看你的傷勢。」不由分說,推門而入。
清塵無語。古人真是不懂得尊重人的私隱,昨日冒冒失失地闖入,她在沐浴,他說他職責在身;今日又是不管她願不願意,他要進就進。
清塵頭也不回,顧自己欣賞着窗外的風景。剛剛明明沒有開窗啊。
墨軒然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傷藥補品,孤身一人,走到清塵身邊,將東西放在一邊,拿出一個墨綠色的玉瓶,拉起她的手,在傷口上輕輕地塗抹一種藥膏。
「這是玉露膏,生肌止痛。」墨軒然拉起她如玉的手臂,抹得很溫柔。
清塵只覺得絲絲清涼,清香撲鼻。墨軒然安靜地看着清塵的側臉,陽光下,她的臉不施脂粉,泛着透明的光澤,清澈的眼神,偶爾斜着眼看他一眼,這就是他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此時,他多希望時間就此停止。
見他發呆,清塵一用力,抽回手,冷冷道:「王爺請回吧。」
墨軒然臉一紅,尷尬地收回懸在空中的手,心裏一陣失落:「那我明日再來看你。等姑父姑母回來,我會親自上門提親,順便商量大婚事宜。」
「等等。」清塵大驚,「大婚?我什麼時候答應的。」
「昨晚之事,我會負責」他這次是真的想娶她,不知為什麼,他現在就只想早日將她娶回家,護在自己的羽翼下,而昨晚,只不過是一個藉口。
「你已妻妾成群,還有小翠為你打理王府,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何不讓我過自己的逍遙生活?」一個男人霸佔這麼多女人,真是浪費資源啊。
清塵讓小桃拿出她昨日寫好的解除婚約同意書,她已簽字畫押,小桃說簽字畫押即有效,以後上公堂也是「正規文書」。
見墨軒然盯着同意書不為所動,清塵繼續道:「況且墨王爺本就無意娶清塵,昨晚王爺乃是職責在身,何必為難,這麼做,對你對我都是一種解脫。」
居然說這是一種「解脫」,想他堂堂墨王,一表人才又家財萬貫,多少女子想要嫁給他,現在居然被這個小女子如此嫌棄。更奇怪的是,他居然一點都不生氣,不僅不生氣,反而更加堅定了要娶她的決心。現在的他,心中很期待有她相伴的日子。
墨軒然搖頭苦笑:「表妹,我們的婚事,乃是雙方父母所定。現如今,軒然父母皆以亡故,軒然怎敢違背亡父亡母的遺願。」
清塵很是氣憤,跟這些古人,怎麼說得通?
「我想雙方父母都希望兒女能夠婚姻美滿,現在,很明顯,嫁給你,我不會幸福,你何不放手去尋找更適合你的女子成婚呢?」
墨軒然微微皺眉:「清塵怎知嫁與我不會幸福?」
「你都與你的愛妾聯合起來在我面前立威了,當別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來?」難道還真想讓她與他的愛妾們爭風吃醋。
「清塵若是不喜歡她們,我會將她們都送走的。」墨軒然說得輕巧,就仿佛在說,這些菜你不喜歡吃,我馬上就把它們都倒了。
清塵簡直無語了,心道:果然是一個薄情之人。沒辦法,只好下點猛藥了:「墨王爺想必也知道,清塵對雍王甚是欽慕,此生非他不嫁!」男人最忌諱的,不就是戴綠帽子嗎,她都這麼說了,就不信他還不為所動。
墨軒然眼中閃過一絲怒氣,換做以前,他即使是看到安清塵當街糾纏雍王,也絲毫不為所動,他只當她是一個不相干的人。但自從她從昏迷中醒來,他的感覺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怒氣來得莫名其妙,墨軒然有點驚訝於自己的反應,「無論你欽慕誰,想嫁給誰,只要你與本王的婚約還在,你就休想如願。」
說完,還沒等清塵開口,墨軒然就轉身走出了她的小院,他需要好好地冷靜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