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川主寨已經搖搖欲墜了,剛剛打退了敵軍的軍士們呼喝着在撲滅寨牆上的烈焰,賈逵晃蕩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推開一具被投石機砸的血肉模糊的屍體坐在血水裏,無力的搖晃一下自己空空的水壺,不甘心的拔出塞子從裏面控出幾滴水落在焦渴的嘴唇上。
已經四天了,賈逵不知道自己還要守衛這座搖搖欲墜的城寨多少天,但是他知道,今天晚上大概是自己最後一次看見星光了。
秦王川大寨的外圍工事已經被沒藏訛龐填平了,僅僅靠着火藥彈強大殺傷力這才勉強守住這座孤城,根據探馬傳來的消息,小羅門寨的周圍已經出現了西夏人的游騎,這說明沒藏訛龐可能找到了,或者挖出了一條繞過秦王川的道路,秦王川周邊群山環繞,未知的地方非常的龐大,有些杳無人煙的地方就算是自己的哨探都沒有涉足過。
富弼不肯走,所以賈逵只好死戰!
想到這裏賈逵就長嘆一聲,瞧破了沒藏訛龐的行藏又如何?左右戰局的永遠是絕對的實力,他不明白雲崢為何躲在後面不露面,到了現在沒藏訛龐也應該感到疲倦了。
是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無論如何都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該出手了呀!
賈逵無力的用拳頭在地上捶了兩拳,拳頭上頓時就被血泥糊滿了。
身體靠在寨牆上,他已經不想回到軍寨里去休息了。反正明天日出之時也就到自己生命終結的時候了,沒必要回去。
賈逵抽抽鼻子,想起還在西京等自己回家的老母幼子鼻子就酸酸的,手腕上戴着老母從廟裏求來的神符,已經骯髒的看不清楚顏色……那是老母在自己出門的時候親手給戴上的,說什麼這是她在佛祖面前誦經千遍才求來的……
很早以前賈逵就以為自己已經失去流淚這個身體功能了,想不到在今晚,忽然又恢復了,眼淚流淌的根本就止不住,不管是掐腿。還是抬頭都沒有效果。看到掉在手背上的眼淚,他廢了很大的力氣才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他想把神符用手搓乾淨,卻越搓越髒,自己的兩隻手上全是乾枯的血泥。
後營忽然譁然一片。而且聲音越來越大。後來簡直變成了山呼海嘯一般的怒吼。
賈逵猛地站起來。眼前金星直冒,相比於大腦暫時性的缺血狀態,他更擔心後營發生了什麼事。千萬不要是營嘯!
秦州軍營之中營規森嚴,別說高聲叫喊,連沒事造造謠都有生命危險。而且軍營是地道的肅殺之地,富弼頒佈的軍規有所謂「十七條五十四斬」,動輒就會有殺頭之禍,所以當兵的都是提心弔膽過日子,經年累月下來精神上的壓抑可想而知。另外一方面西軍中軍官肆意乒士兵,老兵結夥乒新兵,軍人中拉幫結派明爭暗鬥,矛盾年復一年積壓下來,全靠軍紀彈壓着。尤其是大戰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麼時候一命歸西,這時候的精神簡直處於崩潰的邊緣。
賈逵從大戰初期就擔心會有營嘯這種可怕的事情發生,如今在全軍傷亡過半的時候它終於到來了,用不着去追問緣由,很可能只是某一個軍士作噩夢吼叫了一嗓子,繼而大量軍人開始發狂,互相撕打毆鬥,甚至於互相咬噬,種種恐怖的瘋狂都爆發出來,再加上一些心懷不軌者會在這個時候乘機殺掉和自己有怨的軍官,混亂就更加的不可遏制。
只要發生營嘯,就算是孫武再生也沒有回天之力了。
賈逵顫抖着手找到一把長刀匆匆的下了寨牆,他準備豁出命去平息營嘯,否則明天不用作戰,自己人就會把自己人殺的差不多了。
下了寨牆召集了幾個同樣迷惑不解的親兵來到營寨,他奇怪的發現,這些宋軍確實在大聲的喧譁,有流淚哭喊的,有捶胸學狼叫的,有脫掉衣衫光屁股跑路的,還有大聲唱着淫詞濫調的,就是沒有互相廝殺互相鬥毆的,就算是有人摟在一起,那也是抱頭痛哭或者發癲狂笑的。
不單是軍卒如此,軍官也是一個摸樣,他們同樣在瘋狂的宣洩,賈逵甚至看到老朋友倉曹副使劉達使勁的將自己的腦袋往一根柱子上撞!
他快走兩步拉住劉達喝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劉達睜開眼睛一把抱住賈逵大笑道:「怎麼回事?還能是怎麼回事,我們死不掉了,哈哈哈,我們死不掉了,老賈,趕快收拾行囊,我們這就離開秦王川這個血肉戰場!」
賈逵用力推開劉達大聲道:「說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誰下令讓我們離開秦王川的?」
劉達擦拭一下眼淚道:「雲帥,雲帥在亂石坡一戰全殲了張陟所部一萬六千人,張陟如今已經被製作成了蠟燭送往東京請功,雲帥認為我們已經達到了遲滯沒藏訛龐大軍的作用,他在秦州的佈置已經完成,就等着沒藏訛龐進入他預設的秦州戰場,我們能離開秦王川了!」
聽了劉達斷斷續續的訴說,賈逵也縱聲長笑起來,剛才抑鬱的心頭的悶氣一掃而空,西夏一十四萬大軍,真正能稱之為精銳的唯有張陟,張絳兄弟率領的鐵甲軍,正是因為有這三萬鐵甲軍的存在,遠寨六部才不得不聽從沒藏訛龐的指揮,不敢有絲毫的不敬。
如今張陟的一萬六千人被雲崢消滅在了亂石坡,張絳的大軍這些天也受到了不小的損失,一旦這個消息傳到遠寨六部的耳中,主客異位之下,西夏人休想如同前些日子那樣擰成一股繩不計生死的向秦王川發起攻擊。
這些天富弼,賈逵的日子不好過,沒藏訛龐的日子同樣不好過,張陟的行軍速度遠比他預料的要慢不說,而且到現在已經有六天時間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了,為了不讓遠寨六部寒心,張絳的鐵甲軍隗明守城的親衛軍也加入了攻城的序列。
在富弼數量巨大的火藥彈的攻擊下,個人的武勇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即使再強大的軍人被火藥彈炸過之後也是一具破破爛爛的屍體。他們如今只是將希望寄托在那些巨大的投石機上,才能對宋軍造成一些傷亡。
賈逵長長的吸了一口氣,覺得已經耗盡的力氣在一瞬間就回來了,劈手奪過劉達腰間的水囊,咕咚咕咚的喝了一個痛快,然後大笑道:「老劉,你去告訴府尊,請他立即離開秦王川,我帶着本部在秦王川為大軍斷後,哈哈哈,我這就去安排防務,明天只要沒藏訛龐敢來進攻,老子一定給他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哈哈哈,放心的撤離吧,雲帥一定會安排大軍接應的。」
賈逵說完話就拿着劉達的水囊上了城寨,他第一次希望太陽早點升起來,好讓自己將這些天受到的委屈全部發泄出來,既然秦王川大寨不要了,他就有的是辦法利用這座大寨給沒藏訛龐一個畢生難忘的教訓。
富弼一個人坐在大帳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自己的葡萄釀,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打算,軍卒們已經排着隊從自己的軍帳外走過去好多人了,剛開始是輜重和傷兵,接下來是軍隊裏的文官隊伍,而後過去的是殘存的廂兵,相處了這麼長的時間,有些兵卒的名字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劉達走進大帳,瞅瞅早就收拾好東西在等候老爺的老僕,笑着對富弼道:「府尊,大軍已經撤退的差不多了,您也該動身了,咱們這次撤退有功無過,您何必要糾結陛下說的那句發急的話。」
富弼放下酒杯嘆息一口氣道:「你也當了這麼多年的官了,怎麼連這點事都弄不明白?陛下親口說過要我富弼戰死在秦王川,現在我跑了,你讓陛下如何自處?
自古以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就算老夫留在秦王川毫無用處,也必須留在着這裏,因為這事赦命!我富弼既然是陛下的臣子,當然不會讓陛下難堪!讓自己的名節受損!」
老僕大急跪倒在地哀求道:「老爺,您已經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如今困守孤城已經沒用了,雲帥已經佈下了天羅地網等着沒藏訛龐一頭鑽進來,您沒必要死守啊,老奴出京來秦州的時候,夫人哭的死去活來,幾位少爺也哀求老爺保重身子……」
富弼咳嗽一聲,老臉微紅朝劉達笑罵道:「你這狗才,老夫不走你難道就不能將老夫捆着離開嗎?聽說你也是一個玲瓏心肝的,一點眼色都沒有,怎麼混到五品官的?」
劉達嘿嘿笑着從身後取出一條麻繩搭在富弼肩膀上笑道:「卑職能坐到五品官的位置上自然是有道理的,此事如何能讓府尊為難,這不是,我已經把繩子準備好了。」
富弼哈哈一笑很是開心,老僕破涕為笑,趕緊去拿富弼的東西準備上車,從外面走進來兩個壯漢,抬着富弼的椅子就把他送上了一輛偏廂車,這是雲崢特意送過來,他不想富弼在最得意的時候喪命。
沒藏訛龐在大帳外面站立了整整一夜,哨探告訴他宋軍營地里歡聲一片,聽到這個消息的沒藏訛龐心痛如刀割,宋軍在窮途末路之時歡慶只有一個道理,那就是張陟出事了。
他有些後悔當初派張陟去尋找突破陳倉機會的軍令,當時就該轉身離開秦州,一萬六千餘名西夏最精銳的騎兵,也不知逃出來多少人。
也罷,事已至此,明日只好全軍攻擊秦王川,只要陣斬富弼就能說得過去,無非是換子而已!(未完待續……)
ps:第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