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href="穿書]這個反派有毒最新章節">
[穿書]這個反派有毒
在好幾個朝代以前,江南地區曾是無人踏足的蠻夷之地。直到前朝,才隨着商貿的發展而興旺起來,短短數百年,便一躍成為了富庶之地。
江南巢湖一帶,是蠶絲的主要產地,富庶商戶多不勝數。因為常年供貨給西北與中原,鏢局應運而生,數量很多。每當遇上了大宗的生意,只要替商家運一趟鏢,鏢師一家就能三四個月吃喝不愁,待遇可以說是很好的。家境一般的人家,大多都會把孩子送到武師那裏去學武,以求被大型的鏢局選上,便能為家裏謀一份生計。
最近的一個月,巢湖邊上,來了一戶新人家。
本來嘛,在這種昌盛之地,來來往往的人戶多不勝數,是沒什麼人去注意誰誰誰搬來了,誰誰誰又搬走了的。這一次,之所以會有人注意到,是因為那對夫妻中的娘子長得太美了,簡直能用禍國殃民去形容,性格也非常討人喜歡,大家都喊她賀家娘子。
而和她在一起的那個青年,卻常年帶着面具,看似性情古怪,孩子都很怕他。然而,剛來的第一個月,他與夫人一同出行時,恰好遇上了當地的地痞在牙口不乾不淨地調戲他的夫人。於是,這青年黑着臉,三招就把那群地痞揍得人仰馬翻,屁滾尿滾。這一手露出去之後呀,不少人家都想把孩子送到他手下,讓他教他們學武。
一開始,這個青年就跟嫌麻煩一樣,毫不猶豫就拒絕了。但一夜過後,不知為何就改變了主意。
那群家長把孩子送過去的時候,恰好看到他的夫人在他身後,笑眯眯地看着這一切,頓時就心裏明白了——看來,自家孩子能來這裏學武,都是賀家娘子的功勞啊!
而且,看不出來,這冷麵煞氣的青年,居然會那麼聽夫人的話,看來,這就是所謂的妻管嚴了吧。[扭屁屁][扭屁屁][扭屁屁]
這樣平靜而幸福的日子,就這樣過了兩年。
兩年後。
這天,恰好是元宵佳節。
一群小男孩正哭喪着臉,排成一排在賀見霜面前蹲馬步,那細瘦的小腿抖啊抖啊的,可憐巴巴地看着賀見霜。
雁翎推門進院子,賀見霜見她回來了,才大發慈悲地揮了揮手,朝前面的幾個小傢伙道:「行了,今天到此結束。」
那幾個孩子鬆了口氣,直起了身子,歡天喜地地回家了,還不忘恭恭敬敬地跟賀見霜道別。
雖然一開始,他們都有些害怕這個不苟言笑、卻強悍得跟妖怪似的師父(巢湖邊上所有的武師都不夠在他手下過兩招。但是,他們逐漸發現,即使是看起來強悍的師父,也有弱點,也會怕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師母。她說一句話,抵得過他們的一百句求饒。而且,每逢師母回家早,他們都能提早放課,實在是棒棒噠!
臨出門前,一個胖乎乎的小少年趁着賀見霜轉過頭去,便拉着雁翎小聲道:「師母,師母。」
雁翎半蹲下身,掐了掐他的臉,笑道:「怎麼了?」
那小少年臉頰微紅,期期艾艾地說:「我娘說,哥哥是因為師父的教導才能被鏢局選上的,今天元宵節,她想請你們去家裏一同吃元宵。」
雁翎揚了揚眉,忽然,一道視線不客氣地射了過來,那小少年一抖,只見賀見霜眯起眼睛看着他,頓時嚇得退了兩步:「師母,我娘要我早點回家,我走了!」
說罷,便一溜煙跑了。
雁翎無奈地轉身道:「霜霜,你嚇唬一個小孩子做什麼?」
賀見霜硬邦邦道:「他都十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你為何要摸他。」
&喂,什麼叫摸,我那是掐他的臉。」雁翎差點笑出聲,跑過去摟住了賀見霜勁瘦的腰:「還有,十三歲不就是小孩子嗎?」
&三歲怎麼會是小孩子。」賀見霜不屑道:「我遇到你的時候也才十四歲,還不是……」察覺到自己險些說漏嘴了,他連忙噤聲,氣惱地轉身要進屋。
雁翎卻眼前一亮,不打算放過他,撲在他背上,耍賴地跳了上去:「嗯嗯?還不是什麼?還不是什麼?我要聽後半句話嘛。」
賀見霜不作聲,手卻很自然地扶住了雁翎的腿彎,讓她穩穩地趴在自己的背上,慢慢走進屋內。雁翎晃蕩着雙腿,心裏樂開了花,盯着賀見霜微紅的耳根,故意用嘴唇貼在旁邊,笑道:「霜霜,你不是吧,竟然吃一個十三歲小孩子的醋啊,哈哈哈哈,這事兒我能笑一天!」
&你怎麼說。」賀見霜似乎也是自暴自棄了[蠟燭],撇撇嘴,氣悶道:「反正我就是不喜歡你看他們,摸他們。」
&心好了,我才不會喜歡孩子呢。」進屋後,雁翎也終於笑夠了,從他背上跳了下來,轉到他面前,伸手溫柔地替他摘下了銀白色的面具:「我喜歡誰,你又不是不知道。」
賀見霜耳朵微微一動,哼了一聲,總算消氣。對雁翎摘面具的動作有一絲僵硬,卻沒有反抗。
雁翎心中欣慰。
在兩年前,她恰好趕上了賀見霜墜崖的那一刻。衡量一番後,她放棄了衝出去救下賀見霜的想法,而是在崖中等着,當賀見霜墜落的時候,她便以公主抱(賀見霜:……)的姿勢,快准巧地把人接住了。兩人從西域回到中原,又輾轉去到了江南,沿路上,能聽到許許多多的關於「賀見霜身死」的消息。一開始,他們還有意躲藏,後來才發現天霄派似乎真的完全撤消了對賀見霜的追殺,這才放鬆了起來,最終選擇在氣候溫暖濕潤的江南巢湖邊小鎮上定居。
賀見霜因修煉《霜瀧寒水》的緣故而面目全毀。儘管雁翎再三保證,他很長一段時間都不願意摘下面具,以真面目面對雁翎。雁翎差點氣壞了,於是,她在某個晚上,使了一點不可♂言傳的小小手♂段,終於讓賀見霜心甘情願地把面具摘下來了。
在看到他的臉之前,雁翎有過很多猜測,但當看到了以後,卻的確沒有任何的嫌棄出現。只是沒有以前好看而已,但是靈魂還是那個靈魂,不是嗎?
在雁翎滿不在乎的態度影響下,賀見霜逐漸地不再畏縮,也降低了對「露出真面目」這件事的恐懼。現在,他在兩人相處的時候都能自若地露出臉蛋了。只是,在外出的時候,未免嚇到旁人,又或者引人注目,他都會以面具示人。
雁翎把面具隨手放在桌上,伸手摟住了賀見霜的脖子,賀見霜彎腰側頭,溫柔地含住了她的嘴唇吻了好一會兒——這是雁翎定下的、被賀見霜大力支持、堅決執行的規矩,只要回家了,就要親一口。
膩歪一會兒後,雁翎提議道:「今天是元宵節,咱們要不出去約會……哦不,是出去逛逛吧。」
賀見霜自然不會拒絕。兩人挽手到了巢湖最熱鬧的大街上,伴着花燈的光芒與行人的歡聲笑語,緩緩前行。
經過的路人無一不被雁翎的姿容所驚艷,但很快,又會抑制不住地把眼光放在了賀見霜身上。
練武之人往往會有一種凜冽如忪的氣質,看起來就是比平常人更出挑。通俗點來說,就是氣質。儘管賀見霜把臉遮得嚴嚴實實的,但他脊背英挺,寬肩窄胯長腿應有盡有,回頭率那可是扛扛的![扭屁屁][扭屁屁]
看到街角有個賣紅棗糕的小攤,雁翎一下饞蟲大起,但那小攤人又太多,她想了想,便說:「我去買吧,我身材比較小,鑽進去也比較容易。」
賀見霜被雁翎叮囑了要乖乖站在原地,在確保她在視線以內的前提下,含笑着目送她離開自己眼前。
今夜月明星稀,清風飄蕩着淡淡的花香味。賀見霜抬頭,映入眼帘的是一輪銀白的月亮。這樣的月亮,不知不覺就和雁翎一起看了兩年了。從前他不知道,原來和心愛的人相守的日子會是這樣的——哪怕日復一日都是這樣,沒有大的波瀾與風雨,但卻打心底盼望這樣的恬淡幸福能維持更長的時間。
一年一年,他都想和雁翎繼續在這裏過下去。
這麼想着的時候,忽然一陣眩暈從頭頂擴散開來,賀見霜雙眼一黑,扶住了身邊的青石牆穩住,才不至於摔倒。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很多人同時在說話,卻什麼都聽不清。
這陣眩暈一直持續到了他被大力搖醒,雁翎焦急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霜霜,你還好嗎?是哪裏疼嗎?」
賀見霜滿頭細汗地抬眼,視線卻還是沒恢復。隔了好一會兒,總算恢復過來了,雁翎焦急蒼白的臉近在咫尺,手中捏着的紅棗糕的紙袋都被她捏得變了形。他沉默了半晌,忽然道:「我們回去吧,我想吃紅棗糕了。」
雁翎一愣,已經預感到了什麼,心中頓時大慟,卻不敢細想,顫聲道:「好,我們回家。」
回去的路上,賀見霜顯然比來的時候吃力許多,一路上都在低咳,仿佛他的體力正在迅速流失、流空、消失殆盡。雙目視覺也時好時壞,需要雁翎在前面牽着,才能安全回到家。
回到家門,雁翎去開門,回頭看見賀見霜怔怔地站在原地,像個茫然的孩子。
進了屋,兩人馬馬虎虎地吃完了紅棗糕,窗外已是夜深人靜之時了。雁翎讓賀見霜早些休息,自己也蹬掉了鞋子,只穿着薄薄的單衣,迅速地鑽到了被窩裏,把頭拱到了賀見霜懷裏,靜靜地聽他的的心跳聲。
兩人都沒說話。
黑暗裏,只聽得見彼此的呼吸聲。雁翎靜了一會兒,忽然起了個話頭,問道:「賀見霜,你喜歡小孩嗎?」
&歡。」
&騙人,以前在蒿山派一起包餃子的時候,我就問過你這個問題了,你明明說過自己不喜歡的。」
賀見霜的聲音如輕撫過林海的風,溫柔至極:「我的確不喜歡小孩。但如果是你生的,我就喜歡。」
聽到這句話,雁翎連呼吸都有些發抖:「當然了,你敢不喜歡嗎。其實,我很想試試和你一起,親手撫養我們的孩子長大,教會他許多事情,你教他做飯,我教他刷碗,然後看着他們長大,下山娶妻嫁人生子,我們就繼續住在這裏。你繼續給我做飯,我繼續給你刷碗……」
賀見霜低低地咳了兩聲,胸膛像個風箱一樣起伏:「嗯,那你覺得生幾個比較好?」
雁翎如同一個即將失去庇護的孩子,緊緊地蜷縮在賀見霜懷裏,以一種索求保護的姿態枕在他臂膀上,眼淚靜悄悄地落下,浸濕了一大片衣裳:「兩個,當然是生兩個了。」
事實上,從帶着賀見霜從天羅山離開的那天起,雁翎就知道從今以後,兩人只有死別,而無生離。她原以為離別的那天不會那麼快到來,卻沒想到,賀見霜一語成讖,兩人只偷得兩年相守的時光,每一天都彌足珍貴,卻一眨眼就過去了,快得根本抓不住它的尾巴。
儘管賀見霜什麼也沒說,但是雁翎卻已經知道——她即將親手送自己最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
然後,再也無法相見。
說實話,兩年之期過後,她曾經偷偷地做過心理準備,還在想,如果她提前半個月在內心適應這種感覺,可能到時候就能平靜地送他走,不讓他帶着擔心去投胎了。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卻明白到,即使給她一輩子,她也永遠沒辦法做到泰然處之。
胸前的衣襟被她溫熱的眼淚沾濕了,賀見霜卻仿佛沒有感覺到,唇邊一直掛着淡淡的微笑,躺在被窩裏,摟着雁翎,和她說話。
雁翎卷了卷他的髮絲,忽然輕聲道:「霜霜,你覺得現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嗎?」
賀見霜替她把髮絲繞到耳後,沒有作聲,只是含笑地點了點頭。那笑容是如此地恬淡溫柔,那是歷經波折波折,最終安定下來,洗盡了曾有過的煞氣與仇怨之後悄然綻放的美好。儘管這張臉早已面目全非,不復當年的俊美,但此情此景竟也美得讓雁翎心顫不已。
人類都是視覺動物,都喜歡好看的東西,漂亮的人,雁翎當然不會例外。這時候,她卻忽然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自己曾經看過網絡上的一個討論帖。那個帖子問——若是你喜歡的人毀容了,你還會喜歡他嗎?
彼時她給予了肯定的回答,但畢竟缺少了幾分底氣。直到今天,經歷了許多,雁翎終於體會到,被人類奉若瑰寶的愛,比任何人所想的都要強大、溫柔、寬厚而堅韌得多。它往往誕生於彼此最美麗最鮮活最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似乎只有浪漫和美好的詞彙配得上它。但也是它,讓人們在另一半的軀體變得殘破不堪後,依然能毫無芥蒂、心存愛意地擁抱彼此,不離不棄。
賀見霜今天的精神好得出奇,往日這個時候,兩人應該都已經睡着了。終於,雁翎抵擋不住困意,在賀見霜的懷裏,如過去的每一夜一樣沉入了夢鄉。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賀見霜的聲音,在絮絮叨叨又斷斷續續地說着什麼——
……
&後我要把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孩兒——他們的娘親第一天見到他們的爹,就從屋頂摔進了他的浴桶里……」
&們還會問,為什麼家裏都是爹做飯。到時候,我會說,這是因為你們娘親第一次和爹一起煮湯時,就把爹爹放倒了……」
到了最後,這個聲音似乎變得有些惆悵:「……來年中秋,真想再與你去放一次河燈啊。」
……
半夜,雁翎被一道雷電悶響聲驚醒,遠方山寺鐘聲大作,木窗戶被大雨打得嘩嘩作響。在睡眼惺忪中,她本能地摟緊了賀見霜的腰。
只是這一摟之下,卻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賀見霜依然保持着擁抱她的姿勢,但是這一次,無論雁翎怎麼用力都好,再也沒有得到回應。
他的懷抱終於失去了回抱的力度。連他身上那點溫暖,實際上都只來自於她的溫度。
雁翎的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她坐了起來,抖着手把燭火點亮。
只不過半個晚上,賀見霜烏黑的髮絲已經失去所有的色澤,雙鬢如雪。他微翹的唇角帶着溫柔平靜的微笑,仿佛還能依稀看到從前風華絕世的模樣,只是呼吸早已停止。
最後是怎麼離開的,雁翎已經忘記了。只恍惚記得,她大哭着,哆哆嗦嗦地從手裏幻變出一根流光四溢的羽毛,塞進了賀見霜的右手裏,讓他緊緊握着,仿佛這樣就能留下一些什麼痕跡。
不知道是憐憫還是疏忽,這個世界竟給她留下了最後的時光,沒有立刻帶走她,足以讓她與賀見霜作最後的告別。天亮之前,熊熊的烈火吞沒了那座武師的小房子。四周的鎮民看到火光,着急地上前來滅火救人,然而水卻潑不滅那火,再加上火勢太大,沒人能近那座房子的身。奇怪的是,那火也並沒有蔓延開來,只在那座房子上燃燒。
七天七夜後,火焰熄滅,被焚燒之地寸草不生。整座房子,包括房梁木架,竟然燒得一點灰燼也沒有留下,那對武師的小夫妻連屍骨都沒有找到。這等奇事流傳開來,很快便成了一個耐人尋味的傳說。
雁翎大哭着睜開雙眼的時候,發現眼前景物已經大變。前一刻,她還在烈火中擁抱着賀見霜的屍身,親手送他最後一程。在火舌終於卷上他的衣袖時,她全身被一陣白光裹挾,轉瞬就已經回到了現實。
雁翎躺在床上,紅腫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因為害怕隔壁房間的父母會聽到她的哭聲,只好忍耐着擦了擦眼淚。床頭櫃的蠟筆小新鬧鐘顯示現在還是晚上,雁翎卻沒有了任何睡意。哽咽了半個晚上,終於等到天亮。她踉踉蹌蹌地走到了窗邊,嘩啦一聲拉開了窗簾。
雲層漸染,日出東方,萬丈朝霞噴薄而出,明明是充滿生機的景象,她卻感覺自己被一團濃重的孤獨和悲傷包裹着。
這一次回來了,便不可能再回去了。賀見霜已經死了,一切都——結束了。梅炎之,余意清,楚逸衡,秦柏,尹靈,張凡……從此再度變成了紙上的人物,與她所處的世界再無交集。有好幾個人,她甚至沒能和他們告別。
命運是多麼地會開玩笑。在一開始,她接手這個爛攤子的時候,的確是想要儘快脫身的。可是,當真正解放的時刻到來,她終於不用擔心會被留在書里了,可是——卻感到那麼地痛苦和不舍。
回來後,雁翎魂不守舍,把自己關在了家裏足足一個月時間,連父母也開始擔心了起來。未免父母看出自己的不對勁,雁翎也只好打起精神來。過了幾日,恰逢她媽媽要回醫院複查腿傷,雁翎便陪着二老一起去了。換藥需要一點時間,雁翎便打算下花園透透氣。
來到了醫院後方的花園中,雁翎在自動售賣機里買了盒檸檬茶,剛插|進吸管,便遠遠地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人——正是那日借過錢給他的顧先生。他身着休閒西裝,正用輪椅推着一個人在散步。
顧先生顯然也看到了雁翎,高興地對她點了點頭:「你好,又見面了。」
&啊。」雁翎笑着走近他,眼光擦過了輪椅上的人,頓時一愣。
輪椅安坐着一個如同等身人偶一樣精緻的少年。和顧先生純粹的華裔面孔不同,眼前的少年一看便知道身帶一部分外國血統。他鼻樑高挺有型,五官帶着外國人獨有的深邃迷人,膚色蒼白,睫毛濃密,半睜着那雙清澈的天空藍的眼睛,微微垂眸看着自己的搭在腿上的雙手,恍若靈魂不在軀殼中。
他的身上穿着醫院的病號服,肩上還披着一件深色外套,腿上搭着保暖的毛巾。他的雙手姿勢也很奇怪,左手舒展開來,根根手指瘦長白淨,玉骨冰雕。右手卻緊緊地握着拳頭,仿佛捏緊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毫無疑問,這必定是顧先生曾經說過的弟弟了。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皮膚蒼白,渾身充滿病弱清秀感的美少年,雁翎實在是很難把他和衝浪那種陽光沙灘的運動聯繫在一起。(>
對於雁翎略顯驚訝的目光,顧先生笑了笑,解釋道:「是不是覺得不太像?我的父母和平分開,父親在幾年後再婚,他是我父親再婚後生的兒子。」說着,便給輪椅上的少年拉好了外套。
雁翎揚了揚眉,笑着點頭:「原來是這樣。上一次你和我說,你的弟弟還在昏迷中,現在是終於醒來了麼?」
&啊,醫生也說他創造了一個奇蹟。」說起了自家弟弟醒來的事情,顧先生就有點關不住話匣子,高興道:「都昏迷了一年多了。從上個月開始,忽然就有了腦電波重新活躍起來的現象。前幾天終於睜開眼睛了。雖然現在還沒能恢復正常狀態,對外界刺激很淡漠,也不開口說話。但是他能醒過來,我已經謝天謝地了。之後的康復治療就慢慢來吧。昏迷一年多,我都跟着一起過來了,接下來就更不是問題了。」
那少年由始至終都安靜地聽着顧先生的話,除了偶爾眨眼,還有動了動蜷縮的手指以外,便沒有任何別的反應了。
對於顧先生這番積極樂觀的話,雁翎聽得很認真,心裏也有些感慨。
在家裏自我封閉了那麼久,首日出來,便能遇到這麼一個振奮人心的奇蹟。即使發生在別人身上,但也給她陰霾的心帶來了一點溫暖的陽光。
顧先生指了指少年膝蓋上的書,無奈一笑:「醫生說,除非能有什麼把他喚醒,否則,他現在這個拒絕和外界溝通的狀態會一直持續下去。我給他找了幾本書,希望能激起他對外界的反應。花園這兒人少,空氣又好,我正準備在這裏念給他聽。」
雁翎偏頭看了百~萬\小!說本的封面,幾乎都是漫畫書,還夾着幾本著名的偵探小說,便忍俊不禁道:「漫畫怎麼念給他聽?」
顧先生一愣,哈哈一笑:「你說的也是,漫畫的話,就只能讓這小子自己看了。」
閒聊了兩句,雁翎看時間不早了,正準備離開。忽然,那少年膝蓋上的一本書滑落到了地上。雁翎在他身前,便先一步蹲下了身子,幫他把書撿了起來,遞到了他手上。因為蹲下,她第一次和這個少年對上了目光。對上後,卻不由有些訝異。
這少年形狀極美的眸子裏,鑲嵌的那顆如同琉璃一樣的眼珠——雖然無波無瀾,但並沒有剛從昏睡中醒來的死氣沉沉。反倒清澈傲骨,就如同潛藏着萬年飛舞的霜雪。
一見難忘,再見依然鍾情。
有時候,不想在任何人身上找到那個人的影子,也不想通過相似的事物自我安慰,卻偏偏事與願違。在短短的幾秒鐘內,雁翎竟再一次在陌生的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
記憶如潮水一樣迎面撲來,雁翎鼻子發酸,眼眶瞬間紅了。她掩飾般地低下了頭,用髮絲擋住了眼睛。胡亂地把書本塞到了少年的手下,便狼狽地起身離開了。
怎麼能心存期待呢?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賀見霜在二十三歲時,就已經在她懷裏與她永別了。
從燕山的初遇與分別,岳明山的重逢,之後輾轉到西域,最終到江南的永別,那個與她一同經歷了那麼多的靈魂是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他早已像個泡沫一樣消失了,甚至連可以供她弔唁的墓碑也沒有。
她如同逃離一樣離開,卻沒有看到——那少年原本毫無波瀾的眼眸,忽然輕輕眨了一下。
卷翹的睫毛如蝴蝶翅膀般輕輕撲動了一下,湛藍色的眸子如同有了漣漪,一滴溫熱的淚水划過他瘦削的臉頰,砸在了他蒼白的手背上,最終滑落、溶於深色的毛巾中,染濕了一小塊布料。
雁翎紅着眼睛走遠了,忽然聽到後面一聲重重的落地聲。
她驚愕地回頭,剛才那少年不知何時已經向前撲倒在地,似乎是想起身往她這個方向追來,卻因為太久沒有走路,一起來就想跑步,便摔倒了。顧先生手忙腳亂地扶着那少年的手臂,那少年卻沒有看哥哥一眼,只哀傷又歡喜地看着雁翎,雁翎心臟大震,目光忽然落到了他鬆開的右手手心。
——那潔白的手心竟着一塊暗紅色的羽毛形狀的印記,如同刺青一樣烙進了身體裏,連邊界都清晰可見。
雁翎呆呆地站在原地,忽然便如一個走丟之後,幾經周折才找到家長的孩子一樣,毫無徵兆地大哭出來。
……
半年後。
直到今天她還對這個奇蹟不敢置信。
她不知道賀見霜掌心的胎記,是巧合才會有的,還是真的由她的羽翎烙下的。她也不知道賀見霜之所以能來到現實,創造這個奇蹟,是不是因為閻羅王因為那相似的胎記而搞了烏龍——也許他老人家同時收了兩個靈魂,回到閻王殿掂量掂量後,才覺得其中一個命不該絕,想要把他的靈魂還回去。然而,這兩個靈魂卻有着同樣的胎記,或許就是這樣,才把靈魂放錯了身體。
又或者說,這兩人本就是同一個靈魂的兩個個體,只是彼此不知道對方的存在而已。如今,其中一個軀體死去,那一半的靈魂便回歸到另外一個軀體,二者完全融合了。因為自從醒來後,賀見霜竟也斷斷續續地記起了這個身體的一些記憶,對英語的掌控竟也沒有遺忘。雖然不可思議,仿佛一場夢一樣,但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雁翎不願意去深究原因。珍惜這來之不易的一切,才是他們應該做的。
顧先生顯然對自家弟弟醒來後和雁翎互相一見鍾情的事情大為驚嘆,他執拗地認為是雁翎喚醒了自家弟弟,發自心底地對她感激不已,對這兩人走到了一起,自然也很樂見其成。
在復健的日子裏,賀見霜竟然是一刻也離不開雁翎的樣子,一直像小狗一樣粘着她。顧先生看見自家弟弟沒出息的樣子,只對天長嘆三聲,把他託付給雁翎後,便迅速地出國去解決自己堆積了許久的工作了。這一去,恐怕得半年後再回來。
這半年的時間,足以讓賀見霜緩衝過來,接受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來到了不同的時空,愛人和自己都變了模樣,還擁有了上輩子他至死都沒得到過的東西——親人。
不僅如此,一身驚才絕艷的武功化為泡影,進入了一個羸弱的身體裏。躺在床上久了,復健竟要與孩童一樣,從學走路開始。
雖然不安,但因為身邊有雁翎陪伴着,一切都過渡得很順利。轉眼間,半年時光匆匆過去,經過了專業的復健,除了久不見陽光的膚色依然蒼白之外,賀見霜如今已經與正常人無異。
於是,在某個晴好的秋日,雁翎拍板決定——帶賀見霜去見識見識這個對他來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第一站就是——西北行![扭屁屁][扭屁屁]
室外空氣悶熱而乾燥,機場大片鋼化玻璃落地窗外,可見天空藍得純粹,沒有一絲雲彩。
候機大廳內的空調開得很大,涼颼颼的,與外面相比是兩個世界。一排長椅上,一個身材頎長的少年分外惹人注目。
在這個文化交融的時代,街上出現老外並不是奇事,更不用說混血兒,對此,人們也早已見怪不怪了。然而,這個少年卻依然吸引了無數驚艷的目光。甚至有女孩子在興奮地低聲竊竊私語,議論他是不是哪裏新出道的模特。
這少年似乎正在等人,一雙大長腿放肆地伸展着,微卷的黑髮有些凌亂,膚色蒼白,一副□□鏡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露出了高挺的鼻樑和精緻的嘴唇。
他耳朵里塞着一副白色的耳機,正一臉認真地玩着手機里的——俄羅斯方塊,對過往的旅客驚艷的目光都毫不在意。
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賀見霜似有所覺地抬頭,摘下了墨鏡,露出了一雙清澈溫柔的水藍色眼眸,當看到來人的時候,那臉上的表情,就像瞬間被點亮了一樣,炫目得讓人難以直視。
一個外表清秀可愛的少女拿着兩個雪糕在他面前站定,正是雁翎。她舔了舔巧克力味的甜筒,另一手還拿着個草莓味的:「霜霜,算你好運,草莓味只剩一個了,剛好讓我買到。」
賀見霜伸手接過了草莓味的甜筒,站了起來,認認真真地吃了一口。
雁翎忽然有點想笑——沒想到兩輩子的外表都這麼高冷的他,居然會喜歡吃草莓味。第一次帶他吃雪糕的時候,賀見霜那不敢置信又驚奇的表情,直到現在都還歷歷在目。
她伸手牽住了賀見霜修長的手:「差不多是時候要登機了,我們一邊走一邊吃吧。」
賀見霜吃了兩口甜筒,忽然問道:「巧克力味好吃嗎?」
雁翎點頭,把自己的甜筒遞給他:「挺好的,你可以嘗嘗。」
&啊。」賀見霜輕輕一笑,忽然彎腰攫住了雁翎的嘴唇,舌頭毫不客氣地長驅直入。雁翎一呆,賀見霜親了她一會兒才起身,歪着頭,舔了舔嘴角的巧克力雪糕,眯起眼睛道:「嗯,果然很甜。」
&耍賴。」雁翎擰他的手臂。見賀見霜但笑不語的模樣,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踮起腳尖,反過去吻了他嘴角一下:「嗯,草莓味也不錯。」
周圍偷看的人:「……」
奇了怪了,機場的玻璃幕牆外,明明是個艷陽天,但是,為何依然覺得有冷冷的雨水在他們臉上胡亂地拍,潮濕的狗糧往他們嘴裏胡亂地塞呢?[蠟燭]
賀見霜見狀,悶笑兩聲,拉起了雁翎的手,眼中滿是深情和愛意:「好了,走吧。」
雁翎哇一聲被賀見霜扯遠了。
衣襟帶花,歲月風平。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個反派有毒》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