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那是你媽媽啊。」
林老太推了林洛一把,想讓她快點回到母親的懷抱里。
可是沒想到外孫女毫不在意的把書包放下,然後語氣平淡的面對林芳華,
「媽媽,你今天大老遠的來了,那吃過晚飯再回去吧。」
不顧林老太和林芳華的怔忪,她從柜子裏拿出一個碗,放到林芳華身邊,
「我們這裏沒什麼好東西用來招待你,如果不嫌棄的話,先喝杯水吧。」
她轉頭對上林老太,
「外婆,您進去和媽媽說話吧,今天我來做飯。」
說罷,她挽起棉衣的袖子院子裏拿菜,把兩個大人留在大堂里。
林老太不好意思的看着完全怔住了的女兒,
「那個,芳華,可能你突然出現,洛洛有點不太適應,你別太在意啊。」
林芳華搖搖頭,眼淚一滴一滴往下掉,
「不怪她,都是因為我,我從小就把她一個人丟在老家,洛洛心裏一定很怪我。」
這麼平淡的語氣,一點不像是她的親生女兒,她後來生的蘇青青什麼時候還跟自己這麼說過話?林芳華心裏一時愧疚的很,看着洛洛身上穿的,書包裏帶的,都是青青從來不用的東西,這兩個孩子生活的待遇相差也太大了。
「老家環境不好,生活學習方方面面都比不上城裏,這些年我也沒顧得上照顧洛洛,沒有親生母親在身邊,她受到的委屈肯定很大。」
林芳華只顧着因為女兒不搭理自己而哭訴,卻沒在乎養大女兒的是面前的林老太。
老太太搖了搖頭,她倒不介意林芳華的話,自己生的女兒是什麼性子她比誰都知道,只要自己委屈便什麼都顧不上了,芳華沒有惡意,更沒有埋怨她照顧不好的意思。
可是林洛就不一樣了,她本來在院子還反思自己的態度是不是有點不好,雖然嘴上說不在乎,但心裏終究還有些放不下。
記憶里的那些年,她住在蘇家,每天過着提心弔膽的生活,還要忍受母親一次次無心的教誨和與同母異父妹妹的比較,哪怕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但林洛也受夠了那種日子,所以上了高中分外努力的學習,最後報考一個省外的學校,離母親遠遠的,離蘇家也遠遠的。
現在林芳華還想埋怨是外婆的錯嗎?
她把菜籃子「砰」的一聲扔在地上,林芳華的哭訴被突然而來的聲音打斷,她茫然地抬起頭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林洛深吸一口氣,努力冷靜的開口,
「媽媽,我跟外婆在老家生活的挺好的,這裏的嬸嬸伯伯經常幫忙,外婆處處照顧我,根本沒受什麼您說的委屈,所以你不用感到愧疚。」
「可是,可是鄉下的生活怎麼能比得上城裏,你看你身上穿的,還比不上青青的一件舊衣服,哦,你還不知道吧,青青就是你同母異父的妹妹,是我後來和你蘇叔叔生的女兒。」
林芳華照着自己的性子,直白的說道。
林老太忍不住扶額,女兒這種說話不過腦的性格,什麼時候才能改改?什麼叫連一件舊衣服都比不上?這不是想讓林洛生氣嗎!
果然,自己的外孫女黑了臉,她攥着拳頭,
「媽媽!青青的東西是她的,跟我沒有一點兒關係,我覺得這件衣服就挺好!這是外婆一針一線給我縫補出來的,不管外表怎麼樣,我穿着心裏暖和,不勞您掛心了。」
林芳華見女兒的臉色不太對,這才發覺自己的話有點說過頭,她手忙腳亂的擺手,
「洛洛,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你們兩個的生活一個天一個地,我看不過眼……」
林洛氣急反笑,
「呵呵,媽媽,我們的生活差異這麼大,難不成還是我和外婆造成的?」
「不,不是……」
林芳華沒想到女兒這麼犀利,自己不管怎麼說都是個錯,她非常想解釋,可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
還是林老太站出來幫女兒解圍,
「洛洛,你怎麼跟你媽媽說話的?她不是那個意思,你媽媽性子就是這樣,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如果那裏說的不對,你別放在心上不就行了。」
「可是她不能說你的不是!」
不管林芳華說自己什麼,林洛已經習慣了,可是她沒資格說外婆的一個「不」字。
「外婆,她扔下我一走了之,過着自己合家團圓,幸福美滿的日子,可是您呢?老腿老腳的還要養大我,一到冬天,您的膝蓋就疼的抬不起來,就算這樣,您還是每天去上工,只為了賺點兒小錢供我讀書,現在她開個小汽車回來,隨隨便便就敢責備您,她憑什麼這麼跟您說話!」
林洛的腮幫子氣的鼓鼓的,很是為外婆委屈。
林芳華聽到這番話,已經手足無措到說不出話來了。
「你這孩子,從哪裏學來的牙尖嘴利,看來供你讀的書沒白學。」
林老太坦然一笑,女兒只是無意說的,可外孫女卻處處為自己着想,她心裏還挺開心的,不過看着女兒又要哭出來的臉,她又不能幫着外孫女指責她。
「行了,小小的人兒還那麼計較,已經說了你媽不是故意的,算了,你也別做飯了,去蓮花家跟她做作業吧,馬上要考試了,別懈怠。」
林洛看外婆想把自己支走的樣子,只能放下菜籃,拎着書包掉頭就走,媽媽啊媽媽,你還真是有能力每次都讓我生氣。
「媽……」
林芳華拉着林老太的胳膊,驚慌的解釋,
「我真的沒有說您的意思。」
「我知道。」
林老太無奈的看着女兒拽着自己的小手,跟林洛有時候的動作一模一樣,真不愧是親生母女!
「只是你這性子也要改改了,平時難道在蘇家也這麼說話嗎?」
改嫁的女兒,從氣色看還不錯的樣子,看來在蘇家的生活應該挺好。
「唔,蘇崇對我挺好的,孩子們也聽話。」
林芳華低下頭,紅着臉說道。
「你不跟婆婆一起住,是省了不少麻煩,但你不是有個繼子?他呢?」
雖然生女兒的氣,可她好幾年才回來一次,林老太心裏自然有很多擔憂。
「蘇俊也挺好的,他常年住校,每到周末才回來兩天,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
雖然林芳華有點害怕這個繼子,但不是每天都見面,她也沒有那麼緊張了。
「那就好,你啊,幸虧是找了蘇崇這樣一個人,要不然誰能受得了你!」
林老太又是生氣,又是慶幸,幸好自己的女兒還能找到好男人,不然,她的後半生只能靠她自己,也是夠累的。
「只不過……就是苦了洛洛,一個那麼機靈的孩子,卻要在我這個老太婆的照顧下長大,我倒是不怕苦,就怕耽誤了她。」
林老太嘆息一聲,
「尤其現在這孩子學習成績挺好的,也比以前懂事很多,可是我就算再有心,也沒辦法給她提供一個好點兒的環境。」
「成績好?在老家成績能有多好?」
林芳華好奇的問道,她的青青和林洛相差不到兩歲,現在也是上小學的時候,因為好不容易得來愛情和婚姻,林芳華對自己的女兒格外用心,每天為了她的成績和學習用盡心思。
「年紀前十總有吧,說不定這個期末能考的更好。」
林老太驕傲的說道。
「前十?」
林芳華有些吃驚,在她的印象里,林洛只是一個調皮搗蛋的鄉下女孩兒,居然成績也很好?
她咬咬嘴唇,自己親自帶大的女兒在班裏也只不過是個□□名的水平,有時候還會考到十幾名,心裏有些莫名的發澀,
「鄉下的學校肯定比不上城裏,說不定考試只是隨便考考呢。」
「你這孩子,幹什麼總是要鄉下城裏兩邊比較,不管怎麼樣,洛洛是個聰明的孩子,如果你有時間,以後多回來照顧她,前些日子她生了長大病,醒來之後對你這個母親就沒有以前那麼熱切的期待了,看看,都是因為你從來不露面,她才對你失望,小孩子哪裏懂那麼多,都是誰對她好就喜歡誰。」
林芳華聽到這話有些頭疼,
「媽,我還要照顧青青呢,她現在是關鍵時候,離不開人的照顧,這次我回來也是因為蘇崇剛剛有假期,能騰出功夫來照看她,以後他又忙起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哪裏還能經常回……而且,而且林洛也不喜歡我。」
她看着女兒的眼神,總感覺裏面有種懾人的威力,讓她有些心虛,林芳華不喜歡那種感覺。
「你不經常露面,還期待洛洛能對你有多重視!」
林老太擺擺手,很是無奈,對這個女兒也沒什麼辦法。
林洛賭氣的跑到小夥伴家,看着王蓮和王嬸兒兩個人正在有說有笑的擇菜做飯,母女兩人和諧的樣子讓她心裏悶悶的。
「咦,洛洛,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說你媽回來了嗎?」
王蓮扔下菜葉子,滿手的土跑到林洛面前。
「哦,她跟外婆有話要說,讓我跟你一起做作業。」
林洛聳聳肩,滿不在意的說道。
「作業?我們不是在學校都做完了?」
自從跟着林洛的腳步,現在她養成了在學校把作業做完的習慣,回家之後要麼幫着娘幹活,要麼就是做課外練習,每天輕鬆的很。
「那就把明天的做完。」
林洛拎着自己的小書包,熟門輕路的走到裏屋,拿出課本來就低着頭猛做。
王嬸兒跟女兒使了個眼神,讓她跟着進去看看。
王蓮把手洗乾淨,悄悄走到林洛身邊,推了推她,
「喂,怎麼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你媽媽回來?我可看到她在外面停的小轎車,不會是想接你去城裏住吧。」
林洛手中的筆一停,她搖搖頭,
「應該不是,不過就算她接我,我也不去。」
上一世接她進城是一是因為自己需要上高中,二是可以提前幾年幫蘇青青試試學校的教學質量怎麼樣,加上蘇……蘇俊已經上大學,媽媽這才敢把自己帶過去。
而現在這種情況,根本達不到自己進城的各種條件。
「為什麼不去啊,城裏條件多好!看你媽媽穿着的樣子,應該過的很富裕吧。」
林洛把筆頭往王蓮頭上一敲,
「什麼富裕不富裕的,跟我沒有半毛錢關係,她在外面都有自己的孩子了,那是屬於他們的,我就打算呆在板橋村里,才不要進城。」
王蓮歪頭想了想,站在小夥伴的立場上思考,
「你說的也對,如果去了後爸家,就算是親媽,也要看人家的臉色,那算了,你還是留在這裏,最起碼還有我可以罩着你!」
她拍拍自己的胸脯,十分的開心。
「是啊,有你罩着我,我真的一點都不用擔心了!」
林洛看着小夥伴單純的臉,心裏終於有些鬆動,
那些人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這次她不會自找苦吃,把人生託付給媽媽和別人手上,她有自己的能力,可以帶着外婆過日子。
在小夥伴家裏磨蹭了一陣時間,臨到晚飯,王嬸兒還是把人趕回去。
「你娘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王嬸兒今天就不留你了,趕緊回去,以後有的是機會在我家吃。」
林洛再不樂意,但是全村的人都知道她媽媽在家,想要出去壓馬路更沒什麼可能性,她還是乖乖地回家去。
果然是外婆在做飯。
「我幫你,外婆。」
林洛洗乾淨手幫着林老太一起炒菜,老太太一邊控制火候一邊跟林洛介紹,
「這些東西都是你娘千里迢迢送回來的,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有從外國買的,很多外婆都沒見過呢,你看,她多疼你。」
她只能支支吾吾的答應下來,免得外婆又嘮叨。
其實林洛心裏也沒有多麼責媽媽,她年紀輕輕的守寡,性子又軟弱,能做出選擇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不過很幸運的是,媽媽因為當初的選擇擁有了美滿的生活,除了多餘的自己,一切都挺好。
假設就算她留在了板橋村,那又怎麼樣呢,自己的生活不還是這樣窮困,甚至有可能更苦。林洛用了好多年才想明白這件事情。
唯一的問題就是她沒資格說外婆一個「不」字。
林芳華因為家裏沒有合適下廚的衣服,穿着身上的外套,林老太怕髒了衣服不讓她動手,站在一旁看着女兒乖巧懂事的幫老太太做飯,她心裏有些難受。
自己的青青,她和蘇崇從來不捨得讓女兒動一根手指頭,哪怕是端盤子都沒有過,可是洛洛,卻要從小承受這些。
「那個,還是我來吧。」
她穿上圍裙,不肯讓林洛再動手,堅持要自己炒菜,
「洛洛,媽媽給你買了幾件新衣服,你到裏屋去試試,這次來的匆忙,下次媽媽一定給你買更好看的。」
林芳華眼裏充滿了小心翼翼的期待,林洛不忍心讓她再哭泣,於是把鏟子給他,聽話的進了裏屋。
「洛洛還是懂事的,只要你對她好,她都明白。」
林老太看着女兒和外孫女之間的互動,心裏很是欣慰。
「嗯!」
很容易滿足的林芳華看着女兒在房間裏面挑衣服,滿心的歡喜,女兒那麼心疼老太太,肯定很看重和親人之間的感情,那麼自己只要好好做,說不定還能挽回林洛的心,她還那么小嘛,一定來得及的!
反正不管怎樣,林芳華一直努力的討好女兒,林洛也很配合,一頓飯總算吃的相安無事。
她臨走的時候,還戀戀不捨的說下次一定會早點兒來,有機會帶林洛去城裏看看。
「……嗯,您快點回去吧,天色晚了就不好了。」
林洛愉快的揮揮手,看着母親的車開的越來越遠。
呼~終於走了。
她剛才還擔心媽媽一個激動要把自己帶走,到時候哭哭啼啼的場面多難看。
林洛默默沉思,原來她的性子真的一直這樣,得需要人一直寵着才能保持吧,以前有姥姥,後來又蘇叔叔,運氣還真心不錯。
看着外孫女又不說話了,林老太摸摸她的小腦袋,
「你媽媽不是說了麼,以後會經常來看你的,你不用太難過。」
……外婆你想多了,我哪裏有在傷心難過?
林洛還希望她只來一次呢,以後大家還是保持以前的常態多好。
「外婆,我可提前說好,我是堅決不離開你的哦,你可千萬別背着我答應媽媽什麼條件。」
她嘟着嘴跟林老太講條件,看她今天的樣子,真是巴不得馬上把她送進城,要不是因為林芳華那裏有難處,說不定早就把她打包了。
「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爭着搶着要進城的說不定是你呢。」
林老太傲嬌的背着手,一直到看不見女兒的車了才回家,剩下林洛站在原地哭笑不得。
這個外婆,總會倒打一耙!
媽媽離開後,盼了好久的年終於到了,林洛歡歡喜喜的和外婆在家裏等別人放鞭炮,她捂着耳朵,興奮的又蹦又跳。
自己和外婆都不敢放,所以只能聽聽別人家的響兒。
「還是現在過年好,熱鬧的有年味。」
村子裏所有的人都出來拜年,大家穿着新衣服,臉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比以前冷冰冰的一個人看春晚好玩兒多了。
「是啊,以前咱們窮,過年也吃不上什麼好的,現在村里人送來不少,你媽又給你寄了很多,當然好了。」
林老太以為孫女說的是以前,卻沒想到她說的是以後。
林洛卻忍不住想捂耳朵,自從媽媽來過一次之後,外婆就總是提起她,無時無刻不在自己這裏刷她的存在感,好像這樣林芳華就能生活在他們身邊似的。
「我知道,我知道了,你的女兒最好,全世界第一好行麼?」
林洛對外婆吐了吐舌頭,穿着大紅色的綢衣,蹦蹦跳跳的出去串門。
「這個熊孩子。」
林老太想抓住她,卻沒有外孫女跑的快。
「王嬸兒,過年好啊。」
她跑進王家,看到房間裏都是人,
「哎呦,這不是我們的小老師麼。」
今天來王家串門的人挺多,大家都知道林家一對祖孫住在隔壁,本來想一會兒去看看呢,沒想到林洛自己跑來了。
一提到這個稱號,林洛就忍不住摸摸後腦,覺得自己真的是當之有愧。
「聽說你今年期末考試差點就趕上村長的女兒了,不錯啊,我們的洛洛真是聰明!」
王叔從盤子裏抓了些糖,笑眯眯的遞給林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