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大小嘍囉們在城東擺開陣勢,準備跟前來征剿的官軍決一死戰。全\本//小\說//網寒風呼嘯,黑夜裏卻看不見敵人,只看到大大小小的火堆兒在城外數里處星斗一樣蔓延。單論任何一處火頭都不算旺,數萬個火堆兒連接起來,饒是鐵甲金剛試圖從中穿過,恐怕也少不得烤成錫酒壺了!(注1)
見到此景,眾寨主都猜測程名振可能小命不保。忍不住搖頭嘆息。杜疤瘌卻不甘心好不容易釣到手的女婿就這麼沒了,用力推了推五當家郝老刀,低聲求肯道:「老五,你能不能派些人手去找找鵑子,好歹她叫過你一聲師父!」
「這話不用你說!」郝老刀瞪圓虎眼,沒好氣地回應,「我自己帶人去。九當家是為了大夥死的,找不回他的人,我也得把屍首給搬回來!」
說罷,向大當家張金稱抱了抱拳,策馬便向火海衝去。幾十名親兵呼哨一聲,縱馬跟上。一行人瞬間去遠,只見其背影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幾乎與火光連接為一體,卻始終沒有人回頭。
目送郝老刀的背影在濃煙中消失,張金稱慢慢轉身,先向弟兄們掃視了一圈,然後沖二當家薛頌命令道:「我看一時半會兒敵軍也過不了火場。你派些精細的弟兄穿到城西去,試試運河上的冰凍得結實不結實。如果到天明時七當家和九當家兩個還沒回來,你就帶着輜重和老弱先撤過運河。我留在此地替你斷後!」
二當家薛頌想了想,鄭重點頭。招手叫過來幾名心腹小頭目,命其帶領各自麾下的弟兄到城西探路。待一切都安排利落了,又將目光轉回張金稱,看着對方的眼睛,低聲建議:「官軍想偷襲咱們,估計是沒指望了。但咱們也沒機會趁其立足未穩之時打他個措手不及。天亮後,還是大當家帶主力掩護着老弱和輜重先撤吧。我帶領本寨弟兄斷後就行。反正能拖住他們一會兒便是一會兒,實在打不過,大不了我學九當家,把館陶縣全給點了。燒死這群王八蛋!」
「一會兒你們都走,我來斷後!」杜疤瘌每逢打仗都是逃跑在先,衝鋒在後,這次卻突然轉了性。「鵑子和小九如果都回不來,我還活個什麼勁兒,拼他一個夠本兒,拼他兩個賺一個!」
眾寨主聽三當家如此一說,心中不覺凜然生寒。遠處的火頭雖然烤紅了半邊天,但總有熄滅的時候。屆時數以萬計身披鐵甲的大隋精騎踏着餘燼殺過來,大半還持着木棒做兵器的嘍囉們又能抵抗多久?所謂斷後,不過是以少部分人的死,給大多數人創造逃命機會而已。無論現存的六個寨主中哪個留下,其結局相差都不會太大!
有程名振這捨身取義的先例在眼前擺着,幾個寨主誰都不肯被人瞧扁了。一時間,斷後倒成了「美差」,人人要搶,誰都不肯先行撤退。
「不如全留下賭一把。官軍又沒長着三頭六臂!」看不慣幾個寨主那滿臉悲壯的模樣,新來的八當家盧方元大聲提醒。「九當家這把火燒紅了半邊天,說不定把官軍已經燒得哭爹喊娘了。等火頭一小,咱們立刻殺過去。還不一定誰輸誰贏呢!」
「他們可全是騎兵!」四當家王麻子立刻大聲反駁。張家軍的聲勢雖然在河北排得上前五,但以前的作戰對手大多是地方鄉勇。凡事與正規官軍交戰時候,幾乎沒有過勝跡。
「騎兵怎樣,大不了一命換一命。九當家能豁出去,咱們也能豁出去!」素來不參與指揮的六當家孫駝子一邊咳嗽,一邊嚷嚷。
「對,不能讓九當家白死!」眾堂主們也贊成與敵軍決戰的觀點,七嘴八舌地回應。
「人死鳥朝天。反正爺們也痛快過了!」受寨主們的情緒感染,幾名小頭目也跟着表態。
自打舉義以來,張家軍的心氣還沒有像今天這般齊整過。放眼望去,十個嘍囉裏邊至少有六個抱定了死戰的心思。被遠處的火光一照,臉上隱隱居然帶上了肅穆之色。
大張金稱看得啞然失笑,嘆了口氣,大聲道:「好,既然弟兄們都想跟官軍伸伸手,咱們就鼓足精神打上一仗。誰都不退,火勢一小,我親自帶着你們向前沖!」
「願與大當家同生共死!」一干大小頭目將刀抽出來,高高地舉向天空。
正滿臉悲壯間,遠處的官道上突然衝來一串人影。當前一人渾身煙熏火燎,雙手卻穩穩地抱在胸前。「五當家回來了!」立刻有眼尖着認出了來人,驚喜地大叫。
「五當家,五當家回來了!」
「七當家,我看到七當家了!」
喊聲交疊而起,句句透着發自內心的喜悅。原本還算齊整的軍陣登時亂套,張金稱自己帶頭,大小嘍囉蜂擁迎了上去。
「讓開,讓開,騰開一個寬敞的地方!」五當家郝老刀一邊用腿控制住坐騎,一邊大聲呵斥。「駝子呢,趕快讓老駝子過來看看。九當家還有氣兒,趕快想辦法救他!」
說罷,飛身下馬,將抱在懷裏的人放在一個積雪尚未化盡的土坑旁。蹲下身子用雪替此人擦拭面孔。眾當家這才看出剛才被郝老刀緊緊抱在胸前,黑得像碳團般的東西居然是程名振。立刻呼啦啦圍成半個***,眼巴巴地看着孫駝子施救。
六當家孫駝子早已被簇擁過來,蹲在程名振身旁查驗傷勢。只見他左手一把草灰,右手一把黑炭,三下五除二將少年人的外袍剝了個精光。然後用手在對方胸口使勁壓了幾下,大聲說道,「還好,只是被煙熏暈了。這小子身上的絲綿袍子事先自己沾過雪,隔住了一層熱,沒真正讓火燒到。大夥都往遠處閃閃,讓他自己透過這口氣兒來!老五,你繼續拿雪擦他的身子,凡是露在衣服外邊的地方,甭管燒到沒燒到,都使勁兒的擦!」
「我來,我來,我來!」杜疤瘌聽說女婿還有救,喜得幾乎連鼻涕都顧不上蹭。分開眾人,抓起殘雪就向程名振額頭上抹。土坑裏的被風吹剩下的些許殘雪很快就被耗盡,也不待張金稱吩咐,眾嘍囉們四下散開去,將城牆根兒附近的殘雪一把把捏成團,排着隊送將過來。
「不要救他,讓他活活疼死!」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怒叱,七當家杜鵑一把推開自己的父親,抓起別人送過來的雪團,狠狠地砸在程名振的臉上。
「鵑子,你這幹什麼?」杜疤瘌被女兒瘋狂的舉止嚇了一跳,扯了扯對方的衣袖,低聲追問。
「別救他。反正他自己找死!」杜鵑用力一甩衣袖,將老父的手指甩開。從嘍囉手裏接過雪團,繼續朝程名振的身上猛丟。「死了活該,大半夜跑出城去,活該你遇到官軍!」
被她這麼一鬧,周圍的弟兄們反而不敢繼續幫忙了。一個個愣在當場,明知道這樣不妥,還是眼巴巴地看着杜鵑從自己手裏將雪團奪走,接二連三地砸在程名振身上、臉上。
「丫頭,丫頭,你要是還想嫁他,就給他留點顏面。」別人無法插手小兩口的家務事,杜疤瘌卻不能任由女兒胡鬧,再度湊上前,低聲祈求。「他再不對,也是你男人啊?!你剛才要死要活地找他,好不容易找回來了,又何必當眾折他的面子!」
「誰要嫁給他了。他想的倒是美!」不知道被煙熏的,還是被程名振氣的,七當家杜鵑兩眼通紅。「他,他既然自己找死,我又何必攔着!」
說到這,頭一低,楞楞地流下兩行淚來,把被煙熏黑的小臉兒硬生生衝出兩條白線。
見到女兒傷心如此,杜疤瘌也知道今晚程名振遇到官軍之事恐怕另有貓膩。嘆了口氣,低聲道,「既然你不想嫁他了。爹也不強迫你。總之好不容易將他救回來的,先讓駝子弄醒了他再說!別弄得前功盡棄!」
「死了活該!」杜鵑抹了一把淚,咬着牙詛咒。抬起戰靴,欲再踹昏迷不醒的程名振幾腳泄憤,看到對方手上、臉上那一串串水泡,沒來由心又是一軟,搶過幾個雪團,用力丟在他的身旁。
「老五在哪找到的他?」趁着杜氏父女在旁邊胡鬧的功夫,張金稱將郝老刀拉到身旁,壓低了聲音詢問。
「五里之外的土坑中。不是我發現的,是鵑子先找到了他。傻丫頭以為他死了,正抱着他準備殉情呢!」郝老刀笑了笑,被煙熏黑了的嘴唇下,露出一口的白牙。
他帶着幾十名心腹沿着官道一直向火場近前闖,接連衝過了兩層不大不小的火頭,才於一處低洼處看到了十幾名驚慌失措的小嘍囉。大夥團團將杜鵑圍在中間,死活不肯讓開通道。而一向堅強的七當家卻像瘋了般,抱着程名振的「屍體」,大步向火勢最旺處沖……
「哪個準備跳火了。我正準備把他燒成灰,偏巧你就到了!」沒等郝老刀繼續描述,繼續追問,人群中立刻又響起一聲尖利的反駁。
「是,是,我到的不是時候,行不行!」郝老刀向來不跟女人一般見識,笑呵呵地回應。
「就是!我當時不過想再待一會兒,看看敵軍有沒有機會從火場中穿過來而已!」杜鵑的聲音又從人群中響起,隱約帶着幾絲憤怒。
「胡鬧!」張金稱回過頭,狠狠瞪了杜鵑一眼。「如果你被火困住,大夥怎麼跟你爹交代?!你到底看清楚沒有,敵軍過得來麼?」
注1:錫酒壺,古代普通人家熱酒器皿,因為錫的熔點低,所以極其容易被燒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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