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帳,讓他報門而入!」桑顯和倏地板起臉來,非常威嚴地命令。\www。qВ5、c0m\\
「桑將軍有令,來使報門!」左右親衛相視而笑,扯開嗓子衝着帳外呼喊。
將領們眼含笑意各自歸位,挺胸拔肚站于帥案兩側,靜等着欣賞對方臉上的屈辱。也有老成持重的文職幕僚暗自搖頭,對桑顯和的臨時主張甚為不滿。明知道對方來歷卻讓對方自報家門,這是一種非常具侮辱性的行為。雖然此刻官軍佔盡了上風,必須拿出點架子來,但如果欺人太甚,未免顯得過於沒有心胸。
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純屬多餘。來使根本就不懂報門的意思,更不會從中體味到什麼侮辱。接到桑顯和的命令後,立刻扯着脖子開始嚷嚷:「報門,什麼叫報門啊,俺是個粗人,不懂這個規矩。你們誰知道,能不能先教教俺。」
「嗯!」眾文武想笑又怕引起主帥的不快,拼了命地咬緊嘴唇。土匪到底是土匪,連個能拿上枱面當使者的人都找不出。弄這麼一個直腸子的饢貨來,桑將軍的一番做作算是全擺給了瞎子。
「給我押進來」,桑顯和揮着左臂,大喝到。不小心掃到了帥案邊緣,疼得碩大得身軀晃了晃,悶哼了一聲。
「將軍,小心!」,行軍主簿楊甫出列拱手,一語雙關。
「不妨,桑某一直有所提防」。桑顯和的回答里充滿了自信。已經把敵人逼到了這種地步,他不相信對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況且以對方這種粗坯性子,也實在不是玩花樣的那塊材料。
楊甫點了點頭,緩緩退回本位。眾將領也不多言語,目光一齊轉向軍帳門口。在他們奚落或提防的眼神中,來使大咧咧地走進。遠遠地向主帥位置一抱拳,粗聲大氣地問道:「您就是桑將軍吧,伍校尉讓我給您帶幾句話!」
「大膽!」「休得無禮!」「還不快快跪下!」眾將領們鼻子都給氣歪了,七嘴八舌地呵斥。有人乾脆從腰間拔出小半截橫刀,讓使者清晰地看見銳利的刀刃。
來使被嚇了一跳,歪了歪嘴巴,非常懊惱地抱怨,「你們的人到俺那去,可是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咧!輪到俺到你們這來了,怎麼連個好臉色都不給?不是說兩國那個,那個交兵,不關來使的事兒麼?俺還以為官軍比俺們懂道理吶,原來還不如俺們!」
幾句話說得語無倫次,卻讓眾將領個個臉上發燙。官軍一定要比土匪懂道理,世間似乎從來沒有過這一規定。可讓大夥承認自己還不如一夥土匪,實在又令人覺得太窩囊了些。
桑顯和也被氣得不輕,忍了又忍,儘量讓自己看起來和顏悅色,「行伍中人,原本也沒太多虛禮。伍天錫派你來做什麼?把他的親筆信拿來我看?」
「您真的是桑顯和?」使者往後退了兩步,皺着眉頭質問。
「這能還有假的麼?!」第一次被人如此質問,桑顯和手扶帥案,指關節處略略發白。如果不是為了收降城中的幾員悍將,他早就把眼前這個行止粗魯的使節推出去斬首示眾了。官軍和土匪關係本來就不對等,何須遵守什麼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規矩?
「可俺家伍校尉說,他跟了您多年,您知道他不識字!」來使反覆打量桑顯和,臉上充滿了狐疑之色。「再者說了,是我家武校尉想投降您,又不是城裏所有人都想投降。他寫了信,被人搜到後怎麼辦?」
「嗯!」桑顯和被憋得一口氣喘不上來,差點沒暈倒過去。到了現在,他終於看出來的,使者表面上粗鄙無禮,事實上卻是個非常聰明的傢伙。自從進入大帳,此人就一直在裝瘋賣傻。偏偏在座這麼多英雄豪傑,全被一個草包給糊弄了。
「無憑無據,讓我家將軍怎麼相信你?」主簿楊甫不忍見主將一再吃癟,閃身出列,代替桑顯和質問。
「誰說沒憑沒據了,不寫字,還沒別的辦法麼?」使者非常鄙夷地看了楊甫一眼,伸手去解自己的衣服絆兒。
「大廳廣眾之下,休得無禮!」眼看着對方就要赤身**,楊甫趕緊側開半步,低聲呵斥。
「你不是要憑據麼?這裏,你看看我衣服裏邊是什麼東西!」來使不肯停手,解下上衣,將里外翻轉。「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武校尉說,大人一見,自然明白!」
眾將領忍笑細看,果然在來使的衣服里側上看到了幾副水墨畫。已經被汗液潤濕了,多少有點兒走形,但具體想表達的意思卻是非常清楚。
第一幅畫上顯示的是一名大漢扛着大捆乾柴,低頭耷拉腦袋,好像就要餓死的模樣。而遠處一隊騎兵正策馬馳騁,耀武揚威,精神抖擻。
第二幅畫上顯示的是一名非常英武的將軍,將大漢拉到馬前,對他說着什麼。而大漢則雙手抱拳,誠惶誠恐。
第三幅畫是大漢做了將軍的親信,有吃有喝,眉開眼笑。
第四幅,是大漢被綁着,別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本來在閉着眼睛等死。身後卻跪了一大堆衣衫襤褸的弟兄。
第五幅畫上,大漢持刀被圍困在一群人中間,猶豫着不敢上前。遠處是一夥官軍,與他遙遙相望。
很明顯,畫中的大漢就是伍天錫本人了。他不識字,找人寫信又怕泄密,所以就用幾幅畫來表明自己的心意。首先,他記得自己是被桑顯和一手提拔起來的,知遇之恩沒齒難忘。其次,他投降土匪實屬無奈,本來試圖慷慨就義,但被俘的弟兄們太多,他不得不犧牲自己的名聲來保全大夥。再次,他本想早點投靠過來,但苦於土匪們監視密切,實在找不到聯絡機會……
幾幅畫所表達的內容未必完全是真,但也基本符合事實。特別是被桑顯和提拔後那幅開心模樣,活脫就是伍天錫當時的情況。此外,在最近的幾次戰鬥中,伍天錫的確也沒親自和大夥交手。最多只是隔着城牆遠遠地向外看幾眼,很快就消失於人群當中了。
「我派的使者呢,伍天錫不會寫字,難道他也不會寫字麼?」半信半疑中,桑顯和皺着眉頭追問。
「你這位大人怎麼不懂事吶!他本來就跟你有瓜葛,派個信使進去,躲還躲不及,哪敢大着膽子往跟前湊?你想想,這功夫兒裏邊得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您的信使。伍校尉如果主動去找他,不是明擺着告訴別人自己要造反麼?」信使看了他一眼,很是不滿地指責。
這話說得極為在理,不由得桑顯和不信。為了避免受騙上當,他想了想,繼續問道:「伍天錫準備什麼時候反正?他派你來,還有什麼話沒有?」
「伍校尉說來着,下次您再攻城,主攻城南,然後派一夥得力弟兄到城東去。屆時他會盡力尋找機會打開東側城門,接應大夥進去!至於到底成不成,得看機會合適不合適。你不妨多試幾次,指不定哪會兒他就能接應得上!」使者想了想,憨憨地回答。
「這話什麼意思?既然答應反正,哪有不定日期的道理?」桑顯和一拍桌子,厲聲喝問。
信使被他嚇了一跳,向後退了幾步,非常委屈地解釋道:「不是跟您說了麼?裏邊的人都防着伍校尉呢!他只能儘量想辦法向東門那邊湊乎,人家答應不答應,答應之後會不會防備,還都得兩說着呢!」
如果信使痛痛快快約定了日期和裏應外合方式,桑顯和反而會懷疑這裏邊是否有圈套。而信使卻非常直白地告訴他裏應外合的事情沒多少把握,這不由得讓他對伍天錫的誠意更加相信了幾分。仔細斟酌了片刻,點頭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但我沒那麼多時間等。回去告訴伍天錫,我明天早、午、晚分三次攻城,他一定要把握住機會。如果他把握不住的話,事後別怪我不念舊情!」
「俺不能回去!」信使搖晃搖晃大腦袋,大聲拒絕。
「你不回去,怎麼把我的話帶到?」桑顯和臉色一沉,怒目而視。
「嗯,俺不是這個意思!」信使擺了擺手,吞吞吐吐地補充,「伍校尉,伍校尉跟俺說過,只管把話帶到就成。然後俺就留在您這兒當人質。如果大人不相信他,就等着瞧。發現他哪句話不實,就一刀將俺砍了。這樣,他就不欠您什麼了!」
「什麼話!我留你作甚?」桑顯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就是伍天錫這樣的糙人,才會想出這麼蠢的糙主意。如果自己不相信他,不按約定攻城方法便是。又何必留下個人質來弄得彼此之間都不愉快。況且眼前這個信使在敵營中也不見得是什麼高官,留下當人質又有什麼價值?
「這位兄弟想必也不是一般人,敢問貴姓?」比起桑顯和這種喜歡直來直去的武將來,身為文職的楊甫就多了幾分謹慎。搶在他強行吧信使趕走之前,笑呵呵地問道。
信使立刻一晃膀子,雙拳緊抱,四下作揖:「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巨鹿澤風字營副堂主張豬皮是也。」
「跟王二毛一道破了黎陽的那個張豬皮?」楊甫被嚇了一跳,尖聲追問。
「是啊,是啊。黎陽城當年就是被俺打下來的。不過功勞都歸到了王二毛那小子頭上。他上邊有人,俺沒有,吃老虧了!」張豬皮點點頭,大有他鄉遇故知的感覺。
說罷,好像唯恐大夥不信,又訕訕地補充道:「本來俺也是校尉,跟王二毛平級。伍天錫是俺的下屬。但程小九不待見俺們這些從前跟着張大當家的,所以把俺的校尉給捋了,把伍天錫扶了上去!」
這樣說,桑顯和就完全明白了。張豬皮之所以跟伍天錫勾結起來投靠官軍,是因為他在洺州軍裏邊受到排擠的緣故。至於留在自己這裏當人質,完全是伍天錫考慮不周。張豬皮再不受重視,好歹也是一名副堂主,稀里糊塗地消失不見了。王二毛豈不會懷疑?「
想到此節,他又十分不甘心地問道:「王二毛呢?難道他就想死心塌地跟程賊一條道跑到黑?」
「俺不知道哩!」張豬皮滿嘴大實話,「您的信使,伍校尉已經引薦給王二毛了。但他就是死活不給大夥準話。伍校尉平時不受他待見,所以也不敢往深里說。又怕您等不及,只好先派俺出來跟您打個招呼!」
「那就算了!」桑顯和撇撇嘴,有些掃興地說道。「待本帥生擒了他,你和伍天錫再想辦法勸他吧。我就不信,他長了個石頭腦袋!」
「也中!」張豬皮點頭答應「不過那人跟程小九是把子,未必肯聽勸!還不如早點殺了,省得他日後再反水!」
沒等入營,倒先互相傾軋起來,可見此人跟王二毛之間的梁子不淺。這種齷齪的行為倒讓桑顯和愈發堅信他的誠意,擺了擺手,笑着道:「到時候再說吧。你先回去給伍天錫帶個信兒。此戰之後,桑某絕不會虧待與他。至於你,原來是校尉對吧。過來後還是校尉,絕無虛言!」
「嘿嘿,嘿嘿!」張豬皮高興得直搔腦袋,卻不肯挪窩。待桑顯和再度出言催促,才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俺,俺剛才是趁着自己人當值的時候,偷着墜下城來的。現在,那波人早換崗了。要回,也得天將亮時回。那會兒又輪到我原來的手下當值,沒人會出賣我!」
看不出來,此人倒是個非常謹慎的傢伙。桑顯和笑着點頭,「也好。什麼時候回去你自己看着辦吧。來人,先找個寢帳讓張壯士休息。然後再拿兩錠銀子給他!」
「不用了,真,真的不用了!」張豬皮連連擺手,眼睛卻喜歡的直冒光。銀子在大隋非流通貨幣,市價十分高昂。兩錠銀子,往少了說也有二十兩。折合足色銅錢接近四萬,足夠夠尋常莊稼漢在土裏忙碌一輩子地哩。
「你下去休息吧,本帥這裏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桑顯和懶得看對方那幅沒見過世面的土氣嘴臉,擺擺手,命親衛將張豬皮拉出中軍大帳。隨後他立刻開始佈置明天的作戰任務,將一次強攻改為三次佯攻,並另外安排了人馬潛伏在東門附近,隨時等候伍天錫的接應。
第一場戰鬥於上午巳時開始。沒等屬下回報,桑顯和已經知道任務失敗。因為伍天錫和張豬皮兩個雙雙出現在城頭,大喊大叫地廝殺,唯恐別人注意不到自己。
中午的戰鬥又是徒勞,伍天錫雖然沒有出現在城頭,東門處卻也沒有他的音訊。強忍住將清漳城硬攻下的衝動,桑顯和等到了傍晚時分。第三次攻城戰剛剛開始,城頭上突然亂作了一團。
「東門,東門那邊有角聲!」親兵猜到伍天錫接應得手,凝神細聽,果然聽見了若有若無的號角。
「讓伏兵趕緊殺進去,把住城門。其他人,跟着本帥一道轉向城東!」桑顯和大喜過望,揮舞着佩刀命令。
將士們潮水般從城南撤下,迅速轉向城東戰場。當他們趕到位置,城門已經被完全拿下,張豬皮拎着把血淋淋的殺豬刀站在門口,衝着外邊大聲招呼。「柳將軍已經殺進去了,大夥趕緊着。伍天錫正在裏邊等着人接應呢!」
「殺!」桑顯和一催坐騎,帶頭沖向了城門口。才衝出幾步,戰馬韁繩卻被楊甫拉在手裏。
「提防有詐!」對着暴怒的桑顯和,主簿楊甫大聲解釋。「城門口沒看見一個咱們的人!」
桑顯和凝神再看,果然發現自己事先佈置在東門外的弟兄沒一個留在門口接應。還沒等他下令急於立功的將士們放緩入城速度,耳畔只聽轟隆一聲巨響,有扇純鐵打造的柵欄從天而降,將城內城外的弟兄們硬生生切成了兩段。
再找張豬皮,哪裏還有對方的影子。原本空落落的城牆上面,突然冒出了數以千計的嘍囉兵,個個彎弓搭箭,將銳利的鐵羽向城牆和瓮城附近的官兵射去。
「桑顯和在那邊,桑顯和在那邊!」正憤怒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再度出現於他的頭頂。張豬皮手挽一張大弓冒了出來,帶領幾十名嘍囉,衝着桑顯和的位置就是一通亂射。
「賊子,老子今天跟你沒完!」羽箭及時被親衛們用盾牌擋開,桑顯和卻如同被射中了心臟般,痛得嘴角冒血。「整隊,整隊,攻下此城,將裏邊的賊子碎屍萬段!」抹了把嘴角上的血跡,他厲聲呼喊。戰馬盤旋,佩刀舞成了一團光。
「將軍,士氣已沮!」楊甫再度拉住他的馬韁繩,「再攻下去,只會越陷越深!」
「弟兄們,還有弟兄陷在城裏面呢!」明知道對方說得在理,桑顯和依舊不想放棄。是他粗心大意上了蟊賊的當,才將數以千計的弟兄送入了虎口。如果不將他們救出來自己獨自撤退,日後還如何面對麾下眾將士?
「將軍,你看看那邊!」楊甫咬牙切齒,指着北方大聲提醒。「那邊,程賊早就來了!」
「哪裏?」桑顯和茫然回頭,果然看到一杆猩紅色的戰旗捲地而來。旗幟上寫着斗大的兩個字,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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