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德此後不足為慮了!」看完暗探從河北送來的密報,大唐天子李淵笑着站起身,從身後的多寶閣中取下一個着色木偶,信手丟進了腳邊的廢物筐里。[`超`速`首`發]
問鼎逐鹿其實是一種賭博。既然進了場,就要心志足夠堅韌,輸得再多也知道對自己笑笑,打落牙齒往肚子裏邊吞。絕不能因為輸了錢就亂掉方寸,連翻本的心思都提不起來。想當年,楚漢相爭,最初時小流氓劉邦幾乎每戰必敗,慘到連老婆、阿爺都被項羽捉了去。可輸了之後他心神不亂,很快就能振作起來與項羽再決雌雄。而楚霸王項羽呢,一輩子只輸了一場,可輸了一場之後,就連落了個自刎烏江,連個翻本的機會都找到。
在李淵眼裏,眼下竇建德就屬於那種輸不起的人。被博陵、幽州和大唐內府三家聯軍打敗了,其實不算丟人。放眼天下,能擋住李藝和李仲堅聯手一擊的豪傑幾乎沒有。甚至李淵自己,也沒把握能在同樣的情況下撈到任何好處。但輸了就是輸了,只要沒把命搭上,臥薪嘗膽再想辦法翻本就是。何必又是遷都,又是立國,又是誅殺重將,這不是明顯的肚子疼怨灶王爺麼?
就憑着一點,李淵堅信竇建德不會是自己的對手。在他書房的多寶閣上,按照實力高下,依次放着李密、王世充、宇文化及、薛舉、杜伏威、蕭憲等人的塑像。竇建德本來放在極高處,僅次於李密的第二位置。如今,這個位置總算便可以空出來了,改天跟謀臣的商議之後,還得重新調整次序才是。
「主公何不趁機出兵光復太原?」右尚書僕射裴寂也很興奮,走到李淵的書案前,笑着建議。
「嗯!」李淵手捋鬍鬚,輕輕點頭。眼下的確是一個收復失地的好機會。去年劉武周、李軌、薛舉和竇建德等人聯手來犯,的確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起家的老巢太原被劉武周攻破,隴右很多盛產良馬的戰略要地也落入了薛舉之手。但是老天保佑大唐,把劉弘基等名將打得一敗塗地的薛舉居然很快就病死了。京師一帶轉危為安。緊跟着,竇建德又來了這麼一手,相當於宣佈竇家軍在短時間內無法再與劉武周呼應,把戰略主動權拱手送了過來。
可派誰領兵呢?建成在潼關防備王世充,孝恭在南方收拾大隋舊地,劉弘基又被薛舉捉了關在牢中,至今生死未卜。數來數去,李淵發現自己麾下可獨當一面的大將居然都有忙得腳不沾地,幾乎沒一人可以暫時騰出手來。
「如果陛下為選將之事為難,何不再給秦王一個機會?」作為從起家時就追隨在李淵身邊的老臣,裴寂非常擅於揣摩李淵的心思,笑了笑,低聲說道。
「世民啊!」李淵輕輕搖頭,轉過身,緩緩在書房中走動。「你們的意思呢,時文,志玄,順德,你們也說說!」
此刻天已經很晚了,留在他書房中的人不多,卻個個都是他的心腹重臣。有些話,於朝堂上也許不能說,但在這裏卻可以暢所欲言。老納言陳演壽第一個開口,為李家辛辛苦苦謀劃了大半生,他全身上下的精力幾乎都被抽乾了,每說幾個字,就必須停下來喘息一番,「上,上一次高墌之戰責任未明,咳咳,咳咳,此刻,咳咳,此刻如果陛下,咳咳,再啟用秦王,恐怕將士們難以心服!為政者最忌諱過於偏私,一旦開,開了這個先例,日後,日後,就再難要求別,別人……」
他口中的高墌之戰,發生在去年李家與西楚霸王薛舉之間。雙方都拿出了最大的實力,但最後結果卻是,李家八路大軍全部覆沒,幾個大總管死的死,被俘的被俘,沒有一個能平安回來。雖然事後長孫無忌和劉文靜把所有責任都攬了下來,聲稱主帥李世民正在鬧瘧疾,無法行使指揮權。但明眼人都清楚,長孫無忌和劉文靜這是在替主受過,李世民的大意輕敵,才是這場戰爭失敗的關鍵。
接到戰敗消息後,長安為之震動,官員百姓一日三驚。好在薛舉突然病死,才使得西楚兵馬倉皇撤軍。一場幾乎讓李家陷入沒頂之災的戰事也隨即不了了之。
西楚的兵馬退了,言官們卻抓住此事不依不饒。李淵無奈,只好將長孫無忌和劉文靜各自降三級,准他們待罪立功。然後將李世民的爵位也由一等降到了三等。但世民畢竟是他的親兒子,不能長時間打入冷宮。所以今天裴寂把讓李世民重新出山的話頭一提起來,李淵稍一猶豫,心思立刻活動了。
誰料已經很久不參與政務的老謀士陳演壽卻不肯給大夥這個面子,非抓住去年高墌之戰不放。李淵心中雖然有些不喜,念在對方多年的功勞上,卻不得不耐着性子把話聽完。待陳演壽的咳嗽聲慢慢小了,才笑着走上到對方身邊,輕輕在背上拍打了幾下,低聲解釋道:「陳公,你的話非常有道理,但朕目前麾下人手匱乏,不得不拿爛木頭當椽子使。若是任由劉武周在太原紮下了根,咱們再想奪回來就要加倍的麻煩!」
「是啊,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薛國公長孫順德聽出李淵的意思,笑呵呵地附和。「況且世民尚還年青,多一些歷練機會並無壞處。昔日秦穆公三用敗將,孟明終雪崤山之恥。我大唐……」
「咳咳,咳咳!」陳演壽連聲咳嗽,很不禮貌地打斷了長孫順德的話,「薛公當然希望多給秦王一些機會,咳咳,咳咳,也順帶着讓無忌那孩子戴罪立功。咳咳,咳咳,可將士們呢?一旦戰敗,他們的命向誰討去?!」
「陳老先順順氣,先順順氣,你坐下說,坐下說。來人,趕緊給陳老倒杯熱茶來。」李淵聽咳嗽聲聽得心疼,連忙命人攙扶着陳演壽坐下。「出兵之事,尚無定論。你心裏不要太着急……」
陳演壽被自己的咳嗽聲憋住了,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民部尚書蕭瑀見狀,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看了看眾人,低聲說道:「秦王不是鬧瘧疾麼?我聽說那病很難治。沒有三年五載的靜養無法斷根兒?一旦他領兵出征之後,忠心為國,以至於積勞成疾。豈不是辜負了陛下對他的一番栽培之意?」
「他……」眾人楞了一下,都無言以對了。蕭瑀這幾句話實在夠水平,首先,並沒有提起秦王李世民去年的過錯,不給人咬住短處不放的嫌疑。其次,又用了去年秦王李世民逃避責任的藉口,令長孫順德等人辯駁也不是,不辯駁也不是,只好低頭咽下這個啞巴虧。
李淵很器重蕭瑀,不光因為對方是梁宣帝蕭察之後,血脈高貴。而且素來佩服蕭瑀的為人和謀事能力。早在大業年間,蕭瑀就看出了對大隋的最大威脅不是高句麗,而是啟民可汗父子。為此多次上書反對東征。可惜楊廣不肯聽從蕭瑀的勸,反而將他逐出了朝堂,貶謫到外地去做郡守。
在郡守任上,蕭瑀也可謂政績卓越。所治之地非但百姓衣食富足,匪患在境內也幾乎絕跡。更難得的是,此人在李家舉兵之初,就看出了天下歸屬。毅然帶領闔郡上下歸順,令李家兵不血刃地獲得了數千里膏腴之地。
數功並酬,李淵一登上皇帝寶座,立刻授予蕭瑀光祿大夫,宋國公等虛實顯爵。並且將天下民政交予其手。幾次當眾宣佈蕭瑀是自己的眼睛和手臂,對三品以下官員有「一言定去留」之權。所以今晚蕭瑀一開口,所有爭議便有了定論。即便有人心裏邊再想替李世民出頭,也不願意同時惹惱蕭瑀和陳演壽兩位重量級權臣。
見眾人都不再說話,李淵也就不再堅持啟用李世民。猶豫了片刻,再次向大夥問計,「如果世民不領軍出征的話,誰更合適一些。你等心目中可有更好的人選?」
「蔣國公屈突通可以領兵!」長孫順德想了想,笑着提議。
「咳咳,咳咳,蔣公勇則勇矣,人望卻不足以服眾!」陳演壽又咳嗽了幾聲,提着屈突通的封號反對。
大夥互相看了看,誰都不肯幫腔。長孫順德接連在陳演壽手裏吃了個憋,心中鬱悶至極,因此冷笑了幾聲,啞着嗓子問道:「屈突將軍都沒人望了,陳老以為誰還更能服眾?」
「陛,陛下……」陳演壽一邊說話一邊喘息,老臉憋得青紫,「陛下別忘了河北還有兩虎。隨便一頭西進,都足以收復太原!」
提起遠在河北的幽州大總管李藝(羅藝)和博陵大總管李仲堅,李淵的眼神就是一亮。但很快,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去,「此計恐怕不行。太原附近多山,李藝的虎賁鐵騎難以發揮出長處。而博陵大總管麾下兵力本來就少,領軍西進,地方防務難免會出現空虛。萬一竇建德突然又發了瘋,恐怕他要腹背受敵!」
這些話,明顯有言不由衷的成分在裏面。但大夥誰也不想戳穿。博陵六郡和幽州六郡目前都歸屬於大唐,但軍令政令皆可自主。實際上就是兩個打着大唐旗號的割據地。如果再讓博陵軍和幽州軍兩家之中任何一家西進拿下太原的話,其勢力範圍必然會暴增。大唐朝廷雖然一直對地方上放權,但諸侯勢大,對中央朝廷來說畢竟不是件好事。
連身經百戰的李藝(羅藝)都被否決了,大夥就更拿不出恰當人選了。書房裏面登時顯得有些過於寂靜,只有陳演壽的咳嗽聲高一陣,低一陣,沒完沒了。
「難道老夫還要御駕親征麼?」半天沒等到想要的答案,李淵嘆了口氣,非常無奈地說道。
「不成。前車之鑑尚在,陛下且不可重蹈覆轍!」這回,蕭瑀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反對。
楊廣三度東征無果,是其亡國的關鍵。對此,李淵心裏非常清楚。可他就是有些氣憤不過蕭瑀說話的口氣,冷笑一聲,歪着頭問道:「時文,你以為朕也像前朝天子一樣昏庸無能麼?」
「楊廣並非昏庸之輩,只是過於剛愎自用了些!」明知道李淵已經不高興了,蕭瑀卻直着脖頸硬頂了一句。
大唐皇帝李淵被頂得嗓子眼裏發出「咯」的一聲,差點沒背過氣去。「前朝天子不昏庸,只是剛愎自用。朕如果不聽你的勸,豈不是也可謂剛愎自用!」一邊喘息,李淵一邊冷笑。真恨不得命人把蕭瑀推出去暴打一堆,讓他知道知道這天下到底是誰家的。
「正是!」蕭瑀毫無畏懼,直接了盪地回答。
「哈哈,哈哈,你們聽聽,蕭郎在說什麼?」李淵氣得大笑,可是笑過之後,他又迅速冷靜了下來。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你這該死的蕭郎,就不會說得婉轉些。老子若是哪天步了前朝天子的覆轍,第一個殺掉的人就是你!」
「楊廣輕易不殺大臣。包括宇文述和蘇威,最後都得到了善終!」蕭瑀也笑了笑,繼續以讓事實說話。
「那我就連楊廣都不如了。怎麼樣!」李淵氣得抬起腳,做了個把蕭瑀踢出去的姿勢。「真服了你。在前朝吃了這麼多年虧,居然還不長點兒記性。算了,老子不跟你一般見識,不親征就不親征。運籌帷幄之中,照樣決勝千里之外!」
「陛下豁得出去做一個昏君,臣亦豁得出去做個只懂得逢迎佞臣!只是現在,陛下未必豁得出去,臣也就只好先保持本性!」蕭瑀側身躲開數步,然後笑着回應。
君臣等人哈哈大笑,將剛才的小小不快頃刻忘在腦後。待笑聲再次小下來,右僕射裴寂上前說道:「如果陛下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臣倒願意勉強力一試!」
「不行不行!」沒人其他人開口反對,李淵第一個搖頭阻止,「卿之才,當用於廟堂之上,而不是兩軍陣前。況且朕手頭上的事情也需要時時問詢於你,實在不敢把你放得太遠!」
「臣此去太原,未必有一戰破敵的把握,卻也能維持不勝不敗。時間久了,自然能逼得劉武周退縮!」裴寂知道李淵是不相信自己的指揮能力,趕緊說出自己的初步打算。「況且臣去了河東後,還可以替陛下聯絡幾個豪傑,萬一能勸其歸附,我朝就又多了幾員虎將!」
「哦!哪幾個?你說說看。」李淵的興趣一下子被裴寂給勾了起來,笑呵呵地等待下文。
「陛下請看!」裴寂大步上前,指了指高懸書房側壁的地圖,「如今竇家軍內亂,上下失和。以竇建德的性子,肯定不容程名振在自己眼皮底下囂張。而程名振曾經擊敗過柴紹,雖然那一仗他是佔了地利人和的雙重便宜,但能力依舊不可輕視。若是被竇建德逼得走投無路了,他唯一可以選擇的地方,只能是河東!」
「嗯!」李淵一邊隨着裴寂的手指轉動腦袋,一邊輕輕撫摸自己鬍鬚。程名振這個名字,去年冬天才正式落入他的眼睛。在此之前,他只覺得對方不過是個實力大一些的流寇,未必能拿得上台盤。結果柴紹兵敗歸來後,把雙方交手的具體細節一描述,再加上些適當的誇大,李淵心裏立刻就對程名振感了興趣。
李淵一直以為,沒有包容天下的胸懷,就不配爭奪天下。所以他根本不記恨程名振將柴紹擊敗,相反,他還非常希望能收降這個少年英才,讓其為大唐平定四方而建功立業。所以,裴寂一說出準備招降程名振的計劃,李淵心裏讓他領兵的傾向立刻增加了三分。雖然明知道裴寂性子懦弱,長於謀劃而短於決斷,依舊想給他一個嘗試的機會。
「此外,還有幾個豪傑,臣可以就近聯絡!」見眾人沒有出言質疑,裴寂大受鼓舞。緩了口氣,繼續指點江山,「博望賊王德仁因為擊殺房彥藻而惹惱了李密,此刻如喪家之犬般躲進了太行山中。他算不得千里駒,但當得起是匹馬骨。只要招降了他,委以重任。李淵麾下的悍將王君廓、徐茂公等,心思都會有所動搖?」
對於王德仁、王君廓兩個,李淵不怎麼感興趣。但對於瓦崗徐茂公,李淵卻神往已久。早在於遼東督糧時,他就從劉弘基等人嘴裏聽說過這個名字。後來又隨着瓦崗軍一次次大勝官軍的奇蹟,徐茂公這個名字在他心頭越來越響。
「徐茂公跟李密不合,那是人盡皆知的事實。但裴大人怎麼認為自己有機會招降徐茂公?」長孫順德不想讓裴寂笑得過於得意,搖了搖頭,低聲問道。
「不試,就永遠沒機會!」裴寂笑了笑,非常自信地回應。「試一試,縱然無果,至少讓徐茂公知道了我主的求賢若渴之心。待他某天走投無路時,必然想起我主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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