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問鼎(九上)
「靠攏,向我靠攏!」懷化郎將孫炎武聲嘶力竭,橫刀舞得像風車一樣,水潑不透。全/本\小/說\網\()更新超快/迫近他的石家軍士卒紛紛被砍倒,以他為圓心,周圍形成了一個血肉圓環。被陷在方陣中的李家子弟抓緊時機,不顧一切向孫炎武靠近。彼此背靠着背互相保護,在海潮般的人流中屹立不倒。
「原地結陣,大將軍馬上就來救援咱們!」得到孫炎武的提醒,歸德中郎將李榮、游擊將軍馬則卿二人也照葫蘆畫瓢,將自己附近的李家軍士卒聚集在一起,組成兩個牢固的小圓陣。正在向前推進的石家軍方陣被三個「節點」所阻,中間很大一段被割得支離破碎。拼命三郎石重見狀,勃然大怒,揮舞着一把簸箕大小的斧子沖了過來。「讓開,讓開,我來對付他!」一邊沖,他一邊提醒大夥注意讓路。不但提醒了自家袍澤,也將孫炎武等人的目光吸引了過來。
陣前斬將,是最有效打擊敵軍士氣的辦法。不待石重靠近,一名李家軍旅率脫離隊伍,徑直向石重撲來。他手裏持的是一杆長槊,人沒到,槊鋒先至。眼看着就要刺到石重胸口,後者突然停止了跑動,身體像被絆住了般向旁邊一跌,隨後跌跌撞撞地晃出兩步,單膝着地,斧面由下往上斜掃。李家軍旅率想要撤槊阻擋,已經來不及。黑漆漆的斧刃直接砍在了他的肋骨下,砍斷鎧甲和肚皮,將內臟撕成數段掃了出去。
「啊!」李家軍旅率慘叫一聲,仰面倒地。失去重心的石重將軍借着斧頭揮動的慣性向前一撞,用肩膀頂開另一杆刺到身邊的長矛,一腳踢在了持矛者的下襠處。
「啊——」又是一聲悽厲的慘叫,持矛的李家軍士卒鼻孔噴血,眼見就已經活不成了。原本牢固的小圓陣瞬間出現了個缺口,拼命三郎石重帶着幾名心腹向前猛撞。孫炎武氣急敗壞,咒罵着揮刀迎戰。石重掄起斧頭對上了刀刃,將橫刀磕出了一溜火星。然後反手一斧,砍向對方的腦門。孫炎武被自家袍澤簇擁着,避無可避,只得舉起橫刀格擋。「當」的又是一聲脆響,石重的斧頭被磕偏,孫炎武手中的橫刀被砸成了弧形。
「再來!」樵夫出身的石重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沒等孫炎武更換兵器,又是一記力劈華山。「鐺!」「鐺!」「鐺!」「鐺!」火星四濺,孫炎武手中的橫刀越來越彎,越來越彎,終於「咔嚓」一聲斷為兩截。
說時遲,那時快。將手中半截刀身向石重臉上一扔,孫炎武縱身向後躍去。撞在自家袍澤身上,將好不容易組成的圓陣徹底撞爛,藉此也逃過了石重奮力一擊。劈手從弟兄手裏奪過一把長槊,再度迎上。光顧則追殺敵人,石重額頭被飛來的刀身砍中,腦門上鮮血橫流,與剛剛濺在身上的血液混在一起,整個人看起來就像被血潑過一樣。
來不及抹去臉上的血漿,孫炎武的長槊已經刺到了眼前。石重又側了下身體,這回卻沒有上次那般幸運地躲過,被槊鋒將肩窩刺了個透穿。「啊——!」他大聲慘叫着,單手揮斧橫掃,將槊杆砍為兩截。然後連人帶斧子向前一撲,徑自撞進了孫炎武的懷裏。
孫炎武悶哼一聲,跌坐餘地。石重用腦袋頂住他的腦袋,膝蓋頂住他的大腿,單手推着斧子狠狠下壓。如此近的距離,斧刃根本發揮不了砍劈作用,就像一塊鐵疙瘩一樣死死下切。孫炎武雙手扳住斧頭,奮力回推。嘴裏大聲呼喝,命令自家兄弟前來解圍。附近的李家子弟本來人數就不多,防禦隊形一散,立刻被殺上來的竇家士卒纏住,哪還抽得出手拉援救旁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中,石重將斧刃下壓,下壓,最後整個身體都趴了上去,頂着斧頭向下死頂。厚重的大斧硬生生地壓彎孫炎武的手指,切斷他的護身皮甲,頂碎他的胸骨,將內臟和污血順着嘴巴鼻孔擠壓出來。
「擋我者死!」石重在敵人的身體裏拔出斧頭,轉身奔向下一個目標。正在與對手糾纏的李家子弟聽到他的腳步聲,被嚇得手忙腳亂。旁邊的竇家軍士卒立刻抓住機會,刀矛並舉,將這名李家子弟放倒在血泊中。
「擋我者死!」石重邁開大步淌過血泊,奔向下一名敵軍。那名李家子弟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模樣,嘴巴上還帶着一圈絨毛。發現自己被一名凶神惡煞盯上了,嚇得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將兵器上下亂舞。不用石重動手,底下的普通士卒就解決了這個孩子。有點兒於心不忍,出手卻毫不留情。
「去死,去死!」石重大喊大叫,瘋子一般撲向另外一群敵人。才跑出沒多遠,就被一個脖摟劈在了臉上,不得不停下了腳步。「保持隊形,那邊的事情不要你管!」跟上來的石瓚拎着石重的耳朵,大聲命令。後者瞬間清醒過來,大聲長嘯,轉身撲向陣前。
與此同時,方陣中另外一個「節點」上,李榮和石慧已經分出了勝負。久經戰陣的李榮經驗豐富,借着一個錯步的空檔將長槊捅進了石慧的小腹。深受重傷的石慧慘叫着倒地,雙手卻抓住槊杆死死不肯鬆開。李榮連拔了兩次沒拔動,正想放棄之時,身邊的袍澤已經被殺光。三名石家軍士卒圍上了他,長矛、短刀上下亂刺。李榮側身一扭,從地下撿起把斷刃,刺進了距離自己最近一人的胸口。然後被幾把兵器同時刺中,怒吼着撲在了石慧身上。
二人迅速糾纏在了一起,血從自己和敵人身上不斷往下溜。突然間,石慧的頭向上仰了仰,噴出一口血,氣絕身亡。李榮把手支撐在他的胸口上,一點點起身,起身,然後長長地「吁」了一聲,嘆息着死去。
張全、馮慶二人雙戰馬則卿,殺了個難解難分。周圍的石家軍士卒蜂擁而上,趁着馬則卿被纏住的功夫解決掉了陷在附近的所有李家子弟。孤身一人的馬則卿左擋又殺,精疲力竭,被張全衝到身邊抱住了腰。馮慶看準機會,一錘子砸過去,將馬則卿的頭盔和腦袋一併砸了個稀爛。
解決了自身內部問題的石家軍大方陣越來越順暢,如洪流般湧上河灘,將渡過河來的李家子弟逼得節節敗退。後續的李家子弟在橋上被濃煙阻擋,一時半會無法給前方提供有效支援,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袍澤被擠下河道,被長槊捅死在血河裏。
「弩箭,射住陣腳,為大軍開路!」站在河對岸指揮戰鬥的柴紹火冒三丈,怒吼着發出了一個殘忍的命令。
站在河道當中靠近南岸一側的血水裏,早已準備多時的李家弩手立刻舉起弩弓,扣動冰冷的弩弦。平射,無法越過已經退到河水裏的自家袍澤,只好把他們和敵人一併解決。剎那間,河對岸不分敵我倒下了一大片,慘叫聲,咒罵聲,哀鳴聲不絕於耳。血水匯成溪流湧進河道,把本來已經通紅的河水染得更紅,更稠,映着天空中的朝陽,冒着煙,騰着霧向下游淌去。
正在奮力前推的石家軍方陣立刻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呆了,誰也沒想到柴紹如此「豁」得出去。前方和後方的弟兄們擠做一團,在河岸邊擠成了一堆堆箭靶子。李家軍的弩手毫不客氣地將更多的鐵羽長弩射了過來,將措手不及的石家士卒成片地放倒。
「後撤,後撤!後撤結陣!」方陣中,石瓚痛得心如刀絞。這支隊伍是他一手拉起來的,弟兄們都是他的同鄉或者同族,彼此之間情誼極為深厚。本想着帶着他們尋一條生路,卻沒料到,一個早晨,就把他們全送進了惡鬼手裏。
「大帥,不能退啊!退下去,弟兄們就白死了!」張全抹了把臉上的血和眼淚,衝着石瓚叫嚷。「把橋毀了,給弟兄們報仇!」轉過身,他立刻舉起刀,義無反顧地撲向了慢慢恢復通暢的浮橋。
一支鐵弩射穿他的身體,從後背露出烏黑的弩尖。緊跟着密密麻麻一排鐵弩從他的身體裏鑽出來,直接將他的上身分成了數段。幾名親兵衝上去試圖搶回他的遺體,沒等衝到張全身邊,已經都被射成了刺蝟。弩箭如飛蝗,一排又是一排,石家軍方陣正前方徹底崩潰,所有人涌在一起,亂鬨鬨地向遠方退避。
「結陣,重新結陣。盾牌手上前頂住!」被自家兄弟推搡着,石瓚一邊狼狽地後退一邊試圖穩住陣腳。不少親兵手挽着手,在他周圍拉成一排。卻擋不住大夥後退的腳步,轉眼被擠得東倒西歪。
「結陣,結陣,退下去誰也活不了!」石瓚大驚,揮舞着刀鞘到處亂打。已經被弩箭打懵了的弟兄們卻不肯再聽,抱着腦袋拼命後撤。
「洺州營,上前!穩住陣腳」關鍵時刻,伍天錫的聲音從陣後傳來,不高,卻天籟般傳進了很多人的耳朵。令大夥惶恐不安的心情登時為之一靜。緊跟着,三百名重甲陌刀手結隊上前,用刀杆擋住後撤的人流。混亂的人流受到阻擋,奮力推搡,卻無法將重甲陌刀手推動分毫。很多人側着身子繞開,繼續潰退。也有不少人不得不停住了腳步,閉上眼睛,等待飛來的鐵弩將自己的性命取走。
想像中疼痛卻遲遲沒來,等死的人睜開眼睛,才霍然發現大夥在混亂中已經退出了足足有二百餘步,早已退出了弩箭的射程之外。
「結陣,結陣。盾牌手上前,護住全軍!洺州營看着咱們呢!」石瓚的聲音終於傳到了大夥的耳朵內,焦急中夾雜着慚愧。「結陣,結陣。盾牌手上前,護住全軍!洺州營看着咱們呢!」親兵們扯開嗓子,將這個命令大聲重複。茫然中的石家軍兵卒互相看了看,再看看巍然不動的洺州營,心中猛然湧起了一股狠勁兒,跑動着站到石瓚身邊,重新整理出一個四四方方的攻擊陣列。
「弓箭手,弩手一起向前推,給我在對岸清楚一片空地來!」河對岸,撿到便宜的柴紹大聲命令。濡水河在這一段已經沒多深,河風也不像上游那般烈,方才戰鬥,已經證實了弓弩的威力切實有效。聽到命令,幾名低級軍官組織起全部弓箭手和弩手,結成陣列,一步步向前趟。在河水即將沒過腰肢的位置停下來,重新分成幾排,交替着將羽箭和長弩射向對岸。
石家軍一邊用盾牌抵抗弓弩的襲擊,一邊緩緩後退。讓開浮橋正對的河灘,再度退出羽箭射程之外。借着這段空檔,李家軍士卒將浮橋上下的火焰全部撲滅。大隊大隊的兵卒走過浮橋,在羽箭的掩護下於北岸河灘上緩緩結陣。
石瓚急得額頭青筋直冒,答應程名振將敵軍堵在河灘上,他決不能自食其言。扭頭看了眼伍天錫,對方也輕輕向他點頭。二人同時咧了下嘴,然後異口同聲地說道:「再來一次!從西往東壓」
「我先!」伍天錫迅速又補充了一句。
「我派人護住你的側翼!」石瓚點點頭,毅然承諾。
伍天錫哈哈一笑,舉起手中陌刀,大聲喊道:「弟兄們,跟着我來!給姓柴的點教訓!」
「給姓柴的點教訓!」陌刀手們大聲回應,邁開整齊的腳步,與伍天錫一道走向了河岸。
「小石頭,帶人拿盾牌護住武將軍!」石瓚咬了咬牙,從喉嚨里吼出了一個殘忍的命令。拼命三郎石重聞聽,紅着眼睛從身邊搶過一把木盾,舉過頭頂,大聲喊道:「洺州營上去了,不怕死的,舉着盾跟我來!護住洺州弟兄!」
「不怕死的跟我來,護住洺州弟兄!」馮慶抓起盾牌,帶領自己的嫡系袍澤,跑到陌刀手們身側,組成兩條單薄的長隊,擋住羽箭可能飛來的方向。
河道中的弓箭手和弩手立刻發現了這個變化,調整目標,將弓箭和長弩對準盾牌手。鋪天蓋地的羽箭飛落,砸得盾牌咚咚作響。臉色煞白的石家軍盾牌手們咬緊牙關,用手臂擋在身側,跟在陌刀陣旁邊寸步不落。
一波羽箭過後,緊跟着飛來一排長弩。一排長弩過後,緊跟着飛來一波羽箭。木製的盾牌被射得像刺蝟一樣,慢慢出現了裂縫。突然,幾面盾牌碎裂,將盾牌後的石家子弟暴露於外。羽箭立刻射滿了他們的身體,將他們推得踉踉蹌蹌。內排的盾手立刻補位,擋住新出現的空襠,擋住所有對陌刀手可能的傷害。
一名盾牌手倒下去,一名盾牌手由內側隊伍上前補位。
又一名盾牌手倒下去,又一名盾牌手走向外側,補上袍澤們留出來的死亡空檔。
一名,又是一名。盾牌手不停地摔倒,盾牌手不停地補位,前仆後繼。身披重甲的陌刀手緊握長刀,咬着牙,眼裏噴着怒火,緩緩向橋頭靠近,靠近。
「咚咚咚,咚咚咚!」低沉的鼓聲又響了起來,站在不遠處的河灘上,石瓚雙手揮舞鼓槌,血水順着嘴角緩緩滑落。
「嗚嗚,嗚嗚,嗚嗚!」親兵們吹響號角,為陌刀手,為自家袍澤,吶喊,壯行。
風突然大了起來。
依稀中,有神明在天空上擊築而歌。
風蕭蕭兮濡水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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