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穿堂而過,面色十分凝重,她的步子很快,簌簌生風,全然不顧金色大堂里其他顧客詫異的表情。//www.qΒ\\楓霓裳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態,在大庭廣眾之下氣勢洶洶的闖入。大廳里的侍應見到她,先是一楞,然後想上前詢問所為何事,但霓裳卻不睬他直接的上了摟。
這裏是富貴門。
林作岩在屋內便聽見了門外的些小爭執聲,剛轉過頭來便看見霓裳重重的推門而入,旁邊的侍應還一臉錯愕的阻止到:「楓小姐,林公子說不見客……」霓裳卻突地瞪了他一眼,眼神激怒之極,那侍應的話便哽在喉嚨里了。
「讓她進來吧。」
林作岩淡淡說到,便轉回了身。楓霓裳一進門便把門一關,完全忽略了一旁佇着的平西,直接衝上前來,一字一頓的對這林作岩問到:「你把富貴門讓給安慶生?!」
男子不語,也不轉身看她。女子得不到答覆,便又跨了兩步,走到男子跟前,繼續再問了一遍:「這是不是真的啊?」她的聲音因怒而顫,但見男子依舊不說話,她的目光便四處流散了一圈,發現一旁的平西面前,正攤開了一摞層層疊疊的文件。她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快步上前把那些文件粗粗的瀏覽一遍,然後雙手不可遏止的顫抖起來。
這些都是正在辦理轉讓手續的地皮,資金,以及碼頭貨輪等的清單,楓霓裳怒火中燒,把手中的文件一拋,便轉過身來,拽住林作岩的手臂,悽厲道:
「林作岩啊,你這是在自尋死路嗎,你若是割了一半的富貴門給安慶生,那還有你的活路嗎?你聰明一世,怎會糊塗一時?他抓着沁心就是要要挾你,而沁心為了你寧願自己一個人去背負,而你現在在做什麼,你在辜負她!你辜負她對你的一片用心!」
楓霓裳覺得自己的心都裂開了,我知道富貴門對於林作岩的意義。她認識的林作岩,用盡一切心機都是為了富貴門,包括自己也是他實現富貴門利益而利用的女人。但她不怪他,因為愛他,她願意像個傻瓜一樣受他支配,儘管得不到任何回報。但是現在呢,她一直都頂着巨大的壓力幫助他,而他卻在自取滅亡,她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這種事情發生?
況且沁心也為了他,已經做出犧牲,現在再想回頭,所付出的代價比之前還要大,難道他不知?
楓霓裳顯然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出人意料的雙手抓住男子,歇斯底里的再問了一句:「你說話啊!你怎麼能這樣,沁心要是知道了,她才不會肯的,她不會的!」
一聽見沁心的名字,男子的眉眼一動,但也只是一瞬便恢復沉寂。他甩開女子的手,獨自的向落地窗邊走去,他走的很緩慢,但背影卻很決然。楓霓裳的雙手被男子一甩,還靜止在半空,她遂抬目,瞅了一眼走出好幾步的林作岩,便開始默默流淚。
「平西,帶她出去。」
林作岩冷冷駁倒,他從來沒有見過楓霓裳如此無理取鬧的樣子,而他現在對於這件事情已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平西並沒有應聲回答林作岩,而是默默的把散落的文件又收攏取來。緊接着他上前挽過女子的手,淡淡說:「楓小姐,出去吧。」
霓裳呆板的望了他一眼,眸中的淚水卻依舊洶湧不止。平西微微皺眉,有些心疼,然後又拽了拽她,她才跟着出了門。
兩個人坐在廳外的沙發上,先是經歷了很久的沉默。平西見霓裳只哭不語,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到:「楓小姐,請不要怪岩哥。」
霓裳的表情沒有太大變化,只是又擠落了一滴淚水,說到:「為什麼他總是這樣自以為是,我和沁心雖然不一樣,但是我們都為他做了能做的一切,但是他怎麼能這麼輕易就放棄,那我們的用心不就一文不值了嗎?」
平西雙目深深的看着女子,她的怒極是因為她的傷極。她已愛林作岩至深至誠,已把自己的喜怒哀樂都和他聯繫在一起,甚至忘記了她自己。
「富貴門對於他來說是什麼,我很清楚,平西,他不能失去富貴門,不能。」
「那岩哥又能失去沁心小姐嗎?」
「我們可以想辦法,安慶生他要的不是沁心的命,只要林作岩堅持立場,等事情淡後再悄悄買通巡捕房的人,等待時機就能把她救出來的,這樣的話,沁心的付出才有價值呀!平西,平西,你去和林作岩說說,好嗎,去說說?」楓霓裳有些恍惚,她搖了搖平西的胳膊,以乞求的神態把話說出。但平西卻向是不為所動般,緩緩的把女子搭在自己手肘上,冷冰冰的手挪了開。
「楓小姐,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
女子瞠目。
「你知道沁心小姐現在在哪嗎,難道你還以為她待在巡捕房?」
「你什麼意思……?」
「沁心去巡捕房投案的第一天,安慶生便連夜把她送到了陸域監獄,陸域監獄是個什麼地方,楓小姐不會不知道吧?那是一間由日本人掌權的監獄,安慶生這一次是料定了岩哥捨不得,他這是在逼他。」平西雙眼閃過陰鷙,而霓裳卻驚的陷入怔忡。
「我也想勸岩哥別這麼做,但是同時,我又開不了口,我自己也難抉擇,更不可能去勸服岩哥。楓小姐,如果是你,能眼睜睜的看着沁心小姐在陸域待多久?」
「多待一天,她活命的機會就少一天。所以,他別無選擇。」
平西眸光偏過,回視那扇被緊緊關合着的房門。「你說岩哥不懂你們的心意,但是你們何嘗又懂岩哥的心意。你們明白他最需要什麼嗎,他現在又在受着怎麼樣的煎熬麼,我跟隨岩哥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他像現在這樣。他站在黑暗裏,一直一直的站,而我只能默默的守護在一旁,我甚至都不能插上半句話,因為我根本不知道我能說什麼!」平西顯得有些激動,他沉痛的閉上了雙眼,雙拳不自覺的攥緊。
身邊的女子不再流淚了,她顯得有些失魂落魄,剛才的話顯然把她從自己的臆想中扯回。她一直都陷在一個自己編制的謊言裏,她故意把事情簡單化,故意把沁心的安危放在一邊。她一心一意想着的只是林作岩,她認為富貴門是林作岩最重要的東西,卻渾然不覺,在與沁心相比較之下,林作岩只會毅然選擇了沁心。
而與此同時,這一場遊戲,安慶生看的比她清楚。他一點時間都沒有留給林作岩,他明白牽動戎沁心,是唯一能讓林作岩屈服的方法。
而他的確做到了。
女子只覺得萬念俱灰,她不再說話,更沒有去回應平西的叫喚,一語不發的走了開來。她不知道她該走到哪去,她腦子一片空白。
※
地上非常潮濕,戎沁心半邊臉貼在泥濘的地上,整個人昏昏沉沉。
忽然,監獄的牢門吱的一聲被打開了半邊,戎沁心半睜開眼來,看見一雙厚實的黑色皮靴踏了進來,她試着動了動身子,但她太虛弱了,只能勾動手指。她已經持續將近四天沒有進食了,窩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沒有人理她,也完全不知道這是在哪。她想,再過不久,她一定就會死了。想到死,她便想到了林作岩,她真的是好矛盾,明明抱着必死的心進了巡捕房,但在真的面臨死亡之時,她卻想再看他一眼。
那雙皮靴在她面前走了幾步,然後她聽見包着的紙被打開的聲音,緊接着兩個白色的饅頭擱在了她的面前。戎沁心一驚,她一見到食物便來了力量,她伸出手去把饅頭拿起,然後狼吞虎咽起來。
戎沁心吃了一段時間便起了身,她瞅見那雙皮靴的主人是一個年邁的健碩男子。他披着軍大衣,帶着帽子,見沁心看着她便冷冷說了一句:「快吃,馬上來人了。」
戎沁心吃了一個,覺得可以頂的住一段時間便把另外一個藏在了懷裏。她嘴裏滿滿的都是饅頭,但還是對着那老人連聲道謝。那老人並不理會她,見她把饅頭藏好便轉身出去了,沁心目送他走後,挪了挪身子,靠着牆。
她把喉嚨里噎着的饅頭,慢慢的吞了下去,她吃的太急,於是氣喘不順。等了好一會兒,她才撫平了氣息,靠着牆安靜的待着。
許久之後,又有一批人進來了。帶頭的那位頗為眼熟,戎沁心似乎在很早的時候見過他。那男子一瘸一拐,面上帶着詭譎的笑容。身邊的幾個男子為他打着手電筒,把昏暗的牢房一下子照亮了起來。
那男子見到沁心狼狽的樣子便扯起嘴角笑了起來,打量了沁心好一會兒,他才蹲下來,湊近女子說到:「戎沁心小姐,我想我得先介紹一下我自己。」
沁心不說話,等他發話。
「我姓夏。」他只說了三個字,沁心的清眸便徒然睜大。
夏馮乙?
夏馮乙見女子一臉錯愕的樣子,便知她已知曉自己的身份。他眯着眼,開始繼續他的話題:「戎小姐,你可知這是什麼地方?」
沁心隨着他的手指,巡視了圈這個牢屋,然後回答:「監獄。」
「對對,答對了。」
男子喜開顏笑,然後倏的又把臉拉沉,說到:「那你可知,這是間怎麼樣的監獄?」
「不知。」
戎沁心瞪着他,冷冷回答。夏馮乙望着沁心先是一頓,然後露出譏諷的笑容:「餓了你四天,看來你的氣色還不錯,還有力氣耍脾氣?」
他拍拍手,食指一勾,身後一男子便上前來對着沁心便潑了一身的冷水。戎沁心驚的一叫,身子一動,卻被夏馮乙一把抓住,拉着領口湊向他。「這只是冷水罷了,下一次,我就潑硫酸了。」
「你想做什麼?」戎沁心緩下神來時,已是一臉凜然,她毫不畏懼的與男子對視,引的男子一番嗤笑:「這個眼神很漂亮,平常的時候看不到,林作岩就是喜歡你這點嗎?」
沁心不語。
男子冷哼一聲,他的目光下移,對準了沁心那隻無力垂着的手。他顯得有些好奇,便把它握了上來,沁心的左手使勁,想要掰掉他的手,卻不料那男子忽的甩了她一巴掌,打的她身向後仰。戎沁心抬起臉來時,見夏馮乙朝自己走了一步,然後一腳踩中那隻無知覺的右手,說到:「它當真殘廢了,一點都不會痛?」
沁心不覺得痛,但卻覺得屈辱萬分。她咬着牙,硬是不出聲,她只是惡狠狠的瞪視着他。她發現,這個男子根本是個瘋子。他貪婪猙獰的看着自己受苦,仿佛自己多受一些苦,他便多愉悅一些。或許,他是在通過折磨自己去想像着折磨林作岩,他已被恨完全操控,瀕臨癲狂。
「哈哈,哈哈!」他死死踩着,沁心幾欲聽到自己骨骼的破碎聲,但就是這個時候他忽的收住了腳。
「對了,我不能把它踩爛了。」他顯得有些無辜一般,縮回了腳,他陰冷的看了一眼沁心,嘴角鬼氣的笑着。「如果踩爛了,林作岩可能就不肯付那個價了,不是嗎?」
戎沁心徒然瞪圓了眼睛,脫口而出:「什麼?」
「哼哼,我就是來告訴你,他明天就來接你了。」
夏馮乙笑着踱步,說到:「我就是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的,明天你就不用再吃苦了,明天你就能見着你的心上人了。」
戎沁心的臉血色全無,她的眼直勾勾的盯着男子,直到男子蹲了回來,湊近她說:「你知道嗎,你可是值得半個富貴門。」
女子瞳孔一縮,絕望閃過她的眼眸。夏馮乙很滿意她的反應,說到:「你沒有想過吧,你自己能值這麼多錢,你看林作岩對你多好呀,為了你,他什麼都肯讓出,你該覺得多幸福。」他每說一句,她的心便沉淪一分,直到它再也沉不下去,女子的瞳孔便徒然空靈。
「你說你有多麼的愚蠢,自投羅網,然後等着林作岩再來救你?」夏馮乙一針見血,把沁心的痛楚全部刨起。「戎小姐,你都看看你自己做了什麼,你先是害的他丟了一百箱鴉片,後有害他得交出半個富貴門,說不定哪一天他所有的東西,都會因你而被奪走。而我夏馮乙,是真正需要感謝你的人,是你讓我找到了林作岩的弱點,是你讓我平步青雲,也是你能讓我大仇得報!」
「哈哈哈哈!」夏馮乙講到興奮處便站起身來,仰天長笑。戎沁心並不抬頭看他,她現在腦子空白,什麼都無法反應。只是男子的那些字眼一個一個像鐵釘一般敲入她的心臟,讓她在震撼之餘,覺得萬念俱灰。
她真是愚蠢。
夏馮乙笑累了,便緩下氣來,沖這沁心說到:「你放心,我是不會殺你的。我不止不會殺你,我還要你好好的待在林作岩身邊,我會有機會的,只要你不死,林作岩永遠都是有弱點的。下一次,我一定一擊即中。」
說罷,他便帶着他手下的幾個人揚長而去。戎沁心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許久之後,她看見了自己對面的那堵牆上隱隱的有着紅色的血漬。那是以前關在這裏的人受不了嚴酷的刑法而自行了斷的留下的痕跡。戎沁心雖然沒有受酷刑,但夏馮乙的那席話卻讓她如臨深淵。現在的她覺得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愚昧是她讓林作岩一次又一次的陷入絕境,如果沒有她,他不會丟貨。如果沒有她,他也不會差一點死掉,更不會像現在這樣處於被動而絕望的境地。
如果沒有她,他就會是以前那個威風凜凜,不可一世的林作岩,他會過的很好,他會一直那樣,幸福。
如果沒有自己……
如果沒有自己…………
女子的眼神驀地沒了神采,她動了動腿,身子往前稍微傾斜,她的眼光投在對面的那堵牆上,瞳孔忽的一縮。
就在她腳尖一點的同時,她聽見了一個聲音的喚叫。
「小姐,他是故意的。」
戎沁心一頓,轉過臉來,發現在牢門外剛才那個送食的老兵又回來了。他蹲在牆角,向外小心翼翼的瞅了一眼,然後轉會臉來說:「他是故意說那些話的,他想你自己去死。」
沁心怔忡的半拍,然後醒悟過來。他說這些話的確有想要逼死自己覺的嫌疑,而正處於脆弱時期的自己差一點就上了他的當!女子想到這點時,便疑惑的看了看那蹲在門外的男子,然後爬了過來問到:
「你是誰,你為什麼要幫我?」戎沁心剛才就覺得奇怪,只是她太餓了沒有心思去想他是誰。但現在他又不顧危險的回來勸說自己,究竟是為何?
「你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你。但是我認識一位公子,他和老朽說了,無論如何不能讓你死在這牢裏。他叮囑老朽,一定一定要看好小姐,他說如果小姐撐不住了,不想活了,就讓老朽告訴她四個字。」
女子瞠着雙眸,看着老者嘴唇扇合。
「同」舟「共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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