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本來就是一件很詭異的事情,就象一個冗長且恐怖的夢。一覺醒來,生命中就多了一個前生,每每想起,覺得很真實,卻又不可思議。
所以,自重生以後,沈榮華膽子變得很大。她做事不虧心,自然不必害怕鬼神,可她怕人。她前生那七年活得那麼艱難,死得那麼卑賤,都是人害的。
就象此時,青天白日的,發出怪異響動和笑聲的一定是人。她害怕了,她怕是昏倒在湖岸的男子的仇家,要是人家殺人滅口,她和初霜都別想活了。當她聽到來人喊出的那句話,她不再害怕,氣得一下子就從地上跳起來了。
「蕭沖,你這個混蛋,你快點給我滾出來。」沈榮華看到初霜正在冰水中掙扎,更加着急,雙手叉起腰怒呵:「蕭沖,你給我聽清楚,要是我的丫頭有個好歹,我先割了你的耳朵,再到攬月庵找聖勇大長公主告狀請罪。」
湖面上結着一層冰,因天氣轉暖,已不夠承受一個人的重量了。好在湖岸上有一棵沒被砍掉的小樹倒在湖面上,初霜抓着樹枝,拼盡全力往小樹上爬。
「難怪喪木神說書香門第養出斯文敗類,就是你這樣的,你看你瞪眼叉腰的樣子,哪兒象一個大家閨秀,簡直是一個潑婦。」蕭沖根本不怕沈榮華割他的耳朵,但怕她去找聖勇大長公主告狀,他急急吼吼從樹木中跳出來,罵罵咧咧地數落一通,見初霜緊緊抓着樹枝求救,他又呵罵他的隨從,「張三、李四,都是你們兩狗崽子出的餿主意,你們不把人救上來,小太爺我把你們踢到水裏陪葬。」
看到蕭沖主僕從樹林裏出來,沈榮華鬆了口氣,她顧不上對蕭沖反唇相擊,慌忙揀了一根粗樹枝搭在小樹上,讓初霜抓住,她再把初霜拉上來。
張三李四趕緊跑過來,一個扯着小樹進到水裏拉初霜,一個在岸邊用粗樹枝往上拉人。蕭沖另外兩個隨從馬五和趙六也來幫忙,才把初霜救上來了。
沈榮華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初霜身上,又緊緊摟住她的手臂取暖。初霜身上已無半點溫度,但她的眼睛裏充滿求生的火熱,沈榮華的心就如同在冰火之間。
那晚,她跳水尋死,連成駿救她時會是何種情景呢?可能初衷不一樣,感受也截然不同,因為連成駿看出她一心求死,不想成全她,才救她的。
「別看她沒在冰水裏泡多久,再這樣耽誤下去,就算凍不死她,也會凍個半死。」蕭沖抖着一條腿,得意洋洋斜視沈榮華,「嘿嘿,我有辦法救她。」
沈榮華二話沒說,就從鹿皮靴里撥出短劍丟給蕭沖,「給你,給我辦三件事。」
蕭沖一把抓住短劍,怕沈榮華反悔,趕緊塞進懷裏,「什麼事?快說。」
「第一,幫我救我的丫頭;第二,幫我救這個男子;第三,籬園有個姓宋的婆子,你想辦法絆住她,方便我行事,當然,能把她弄走或是弄死更好。」
「好——好狠哪!不過,對於小太爺我來說都是小事。」蕭沖捂着胸口乾笑幾聲,呵令他的僕從,「都聽到了嗎?聽到了還不趕緊動手,分頭行事。」
小樹林外面有兩間破舊的木板房,原是獵戶們搭起來臨時歇腳用的,離籬園也不遠。這兩天,蕭沖為找沈榮華借劍,駐紮鳳鳴山,就把木板房霸佔了。房子收拾得很乾淨,有簡單的生活用具,還壘了土灶燒着粗炭,地上鋪着厚厚的草秸。
初霜凍得渾身發抖,她怕自己昏倒,緊咬牙關。馬五要背她去木板房,被她拒絕了。她拖着冰冷沉重的身體,還不讓沈榮華扶,硬是自己挪到了木板房。
沈榮華靜靜地看着初霜,心裏的敬意油然而生。重生歸來,能讓敬佩的人少之又少。自初見,她就覺得初霜是一個有故事的人,有機會自是最好。
張三和李四先找到昏倒的男子的傷口,又把他抬到木板房,給他清洗上藥包紮傷口。得知男子傷得不輕,但都是皮外傷,沈榮華也放下了心。
「小太爺我走了,去幫你處理那老婆子。」蕭沖對他的隨從揮了揮手,剛走到門口,又回來了,問沈榮華,「剛才我藏得很嚴實,你怎麼知道是我?」
沈榮華冷哼一聲,說:「只有目不識丁的人才會喊出『踏破草鞋無覓處』。」
蕭沖明白了,緊接着一腳踹到趙六屁股上,「是你教我說『踏破草鞋無覓處』的,你這狗崽子敢讓主子出醜,解決宋婆子的事教給你一人去辦,弄不好廢了你。」
趙六有苦難言,他明明說的是鐵鞋,可……唉!誰讓他的主子目不識丁呢。
見蕭沖主僕走遠,沈榮華鬆了口氣。她把初霜扶到裏屋,脫下她的棉比甲架在火上烤,把自己的斗篷裹在她身上,又倒了一碗水讓她喝。初霜見沈榮華做這伺候人的活計很熟悉,心裏納悶,捧着水碗發愣。
「真不知道奴婢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跟了個好主子,還讓主子伺候。」初霜喝了一口水,眼中淚珠滾動,她放下水碗,捂着臉大聲抽泣起來。
「你活幾輩子了?」沈榮華想起自己的前生,很認真地問初霜。
「我……」初霜臉色變了變,低聲說:「奴婢、奴婢有時候也說不清楚。」
「怎麼會說不清呢?人——不只記得自己一輩子的事嗎?不說這些了。」沈榮華很仔細地看着初霜的臉,「初霜,說說你沒來沈家之前的事吧!」
初霜的父親出生於沒落世家,還有秀才的功名在身。她娘是一個小戶人家的獨女,家境殷實,就招了她父親做上門女婿。後來,她娘的雙親相繼去世,她父親又得了重病。她娘要給她父親治病,還要還債、養活她弟弟,就把她賣了。
沈榮華陪着初霜嘆了幾口氣,問:「初霜,你在你們家時有沒有名字?」
「有啊!進府之後,教規矩的嬤嬤一再強調讓把姓名爹娘都忘記了。」
「那你叫什麼?你還記得嗎?」沈榮華邊笑問邊給初霜倒水。
「奴婢家裏姓柳,父親給我取名叫非魚,子非魚,焉知魚……」
「什麼?你、你叫柳非魚?」沈榮華雙手一顫,水碗掉到地上,碎了。
前世,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曾聽鸝語說過,沈家有一個簽了死契的丫頭不知走了什麼好運,竟然成了一品端儀夫人。端儀夫人可是盛月皇朝誥命夫人的最高品階。
她清楚地記得,那個丫頭叫柳非魚。